齐泓光第二天依旧没回来。
当晚明蔚睡得不好，梦见了小时候她倒拔垂杨柳的场景。
小齐泓光耳朵刚出事时，受过不少欺负。等明蔚闻讯赶来，小齐泓光已经被大孩子们逼得爬上了树。男孩们见明蔚扛着扫帚气势汹汹，笑嘻嘻一哄而散。明蔚仰头望着树上的人，张开双臂哄他下来。等小齐泓光一落地，坏孩子们又趁机聚集起来。俩人明显寡不敌众，明蔚很生气，气沉丹田，几下就倒拔出身后柳树当武器。两米多高碗口粗的树干在小女孩的手里挥舞，彻底让那些皮猴子们服了气。
她才知道真相，柳树刚种下不到一个月，小齐泓光的身板爬树时又摇松了根部泥土，明蔚跑来时已经见到树身倾斜，倒拔那一下不过是借力打力。
“谁再敢欺负齐泓光，我把他种在这里当柳树！”自此，雁山路大力王的威名流传开来。
翌日大清早，齐天噔噔噔跑来，就见到刺猬变熊猫，问她怎么了，明蔚斟酌数秒，如实相告：梦见你哥了。
齐天偏了偏脑袋，想说一句“打扰了”，准备撤退。
“别走嘛，快说又有什么最新消息。”明蔚拿金主任炸的迷你油条贿赂他。
根据齐天线报，昨夜吴迪玉跟齐泓光一通电话讲了足足有20分钟，放下电话才说，齐泓光要等一个客户，得再晚一天回来。
齐天绘声绘色给明蔚转述吴迪玉的话，讲完自己又分析，“我总觉得我妈在敷衍我。”
明爱国刚把电视调到早间新闻，听到长寿在厨房乒乒乓乓打翻了菜篮子，急急过去收拾残局。
“热心市民勇斗持刀匪徒高考后火车站见义勇为，危急时刻处乱不惊。”
客厅里明蔚正和齐天轻声咬耳朵，主播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进来，两人停止说话，顿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等想起来去看新闻时，已经跳到下一个内容了。
齐天怔了怔，“可能只是新闻吧”
对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又不是写小说。明蔚干巴巴地“哈、哈、哈”几声，盯着茶叶梗在玻璃杯里打着旋儿缓缓下沉，她心里缓缓有了一种不太舒服的预感。
最近治安很差的新闻特别多。光是四十一大院上个月就遭了贼，大白天的，二流子直接撬门进来，见到主人在家也毫不避讳。还有偷单车贼，连车锁和门杆一并偷了。
平州影视台白日剧场正在播的电视剧，根据真人真事改编：银行职员坚守岗位守护保险箱，被入室抢劫的歹徒残忍地割掉了耳朵和鼻子。
坐立难安，浑身说不出的紧张，明蔚去了趟传达室，提前取回《平州日报》，颤抖着手一行行找关键词标题。
从出生起她就一直做各种女侠和大王，哪儿像今日这样迷茫过。她承认，是自己胆子小。对着自己想象出来的怪兽发癔症，真想立刻赶到齐泓光身边。
报纸上一个个醒目标题：
《共建美好家园——第三十届国际地质大会圆满闭幕》
《千金一诺万象新——平州农资连锁经营成效稳》
《懂经济、抓廉政，平州着力提高领导干部素质》
没错没错，还是有许多美好事情在发生的。
明蔚抹去额头汗意，丝毫不觉雁山路大力王也有了软肋。她决定等齐泓光回来揍他一拳。如果他出发时没说等他回来，她也不会如此心焦。
又过了一天，明蔚和长寿排排坐，看墙上的秒针一圈一圈慢悠悠地走。
“刺猬姐姐——”
楼下传来齐天的呼唤，“我大哥回来啦！”
明蔚猛地缩手，差点打翻水杯。仅仅怔愣了几秒就反应过来，趿着拖鞋，大步跨过长寿，夺门而出。
齐泓光出现在她视线里，少年人彻底长成了男人，轮廓青涩感已褪。
明蔚重重揉一把眼睛，定睛看清楚了：是本尊，不是幻象。
齐泓光正好也看到了她，满脸灿烂笑容。
见奔跑的姑娘忽地停了脚步，齐泓光朝她招了招手，“小刺猬——过来我身边——”
话落，小牛犊似的身影冲到他面前。他吃住这个几近倾身飞扑的力度，整个人后退一步，同时也稳稳将明蔚护着。
少女踮起脚，揪住他衣领用力拽向她，齐泓光不得不顺着她的力气弯下腰。
彼此的脸贴得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明蔚毫无觉察，仰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指尖摸过额头、眉毛、鬓角，再来到下巴
齐泓光动弹不得，满眼都被明蔚占据，感受到她急切的气息，灼热的，滚烫的。自己几乎也被她感染了。
齐天在后面看得一愣一愣，似乎不太相信眼前所见，张嘴要涌一口热血，被齐心捂住了眼睛，“少儿不宜哦。”
齐天伸手在空中假装挣扎：“齐心，我比你还大十分钟好吗？”
吴迪玉一手揽过一个娃，“你们都还是小朋友，走，跟妈妈回家。”
明蔚什么都没听到，死死攥着齐泓光的衣领，一想到他经历的事就心有余悸，她没忍住找了吴迪玉，无敌阿姨跟她说了实话。
好家伙，出门一趟竟然还打架去了！明蔚双手捧着他的脸，指尖不住地摩挲。
熟悉的指尖温度一点点融化，跟当年的情景一度重合：为了让他听到一首完整的歌，明蔚用指尖为他谱写了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歌。
他无法形容她，又似乎可以用一切描述她——带着满怀热忱来到他世界里的小刺猬。只一眼一笑就能怦然心动，掀动了地球，如同现在这样，满心满眼都是彼此。
确定齐泓光全须全尾好好站在她面前，明蔚肩膀渐渐塌了下去，仿佛勉强撑了一天的气球，滋滋漏气。
她想说点什么，可一开口，嘴巴不自觉往下撇，眼眶倏地红了，一副随时要落泪的模样：“齐小光，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下次”
“没有下次，不准有下次！”
“好好好，听你的，全都听你的。”他的声音在她头顶盘旋，学着她口吻，尽量说得轻松。
“我哭起来很难收场，谁也哄不动。”明蔚徐徐抬起脸，凶巴巴地。
齐泓光弯起唇角，声音又柔和几分，“我知道，绝不惹你掉眼泪。”
明蔚使劲吸一鼻子，下一秒被他揽进了怀里，齐泓光手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步，摸小猫似的，一下一下地顺。她可以什么都不说，面前的人全明白。
齐泓光的怀抱跟大火炉一样温暖，明蔚被他的气息包裹，这感觉陌生又熟悉，直叫她眷恋。
明蔚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口，呼气烘热他的心。
许久，屈指敲了敲他结实的手臂，这只手为了保护她还摔骨折过。她又舍不得揍他了。
明蔚从来不对齐泓光打来闹去，就算他演老虎，她这个武松都只是做做样子，不想让齐泓光觉得自己粗鲁又暴力。
没想到能打架的反而是齐泓光。幸好当年齐叔叔带他跟李爷爷学咏春，天知道他还敢单挑别人。
这厢上演“久别重逢”戏，那边进行着谍战戏份。
两家人潜伏在三楼栏杆后，明爱国被金素珍挡着，八卦天线一下子竖起老高，无比好奇，“小刺猬他们在楼下干嘛呢？为啥不让我看？”
金素珍想，还不是照顾你即将脱下小棉袄的情绪？嘴上却答，“没有不让你看，孩子们上楼了，你快点去厨房关火，煮糊了就不好吃喽。”
吴迪玉倒是没再拦着双胞胎，毕竟隔得远，齐泓光的背影又遮住了明蔚。
“喂，同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齐天好奇，天知道他憋着这个秘密有多辛苦。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啊。”齐心很是淡定。
“知道什么”齐天惊讶，“不会吧！你也看到了？那晚和那晚，明明只有我去送香蕉。”
“哦豁，大圣——”齐心拖长语调，“齐天——”
齐天摩挲手臂，眉头皱得快打结，“请你不要笑得跟刺猬姐一样，好渗人哦。给人感觉你即将做什么坏坏的事。”
“那晚？和那晚？到底是哪晚和哪晚，你给我说清”
楚字还没出口，齐天一溜烟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啦啦啦啦啦！”
吴迪玉和金素珍对视一眼，金素珍“哟呵”一声，感叹，“大姑娘啦，仔大仔世界。”
“珍姐，放心吧，他们都是好孩子。”
金素珍笑，“是啊，都是好孩子。顺其自然吧。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俩进门时，窃窃私语的大人们立刻散会，像猪八戒等候人参果一样围上来，异口同声欢喜道：“你们回来啦。”
明爱国拍拍齐泓光肩膀，“长大了，是个男人了。”
晚餐极其丰盛，给齐泓光接风洗尘，金素珍熬了一锅老母鸡清心汤，仿佛大人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已经得到妥善解决，只是没摆在枱面上说。
饭后，齐泓光回房陪着吴迪玉谈了许久。
明蔚洗完澡匆匆上了天台等，不远处的灯火星星点点散落着。不知道齐泓光有什么事要跟她说。她倒攒了一肚子话。
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如果他害怕也是情理之中。明蔚能言善辩的本事不少，早准备好满满的腹稿安慰他。
身后有脚步声。齐泓光笑容满面上来，递来一个小盒子。
“送给你的礼物。”
明蔚瞥一眼包装完美的礼盒，还用粉色彩带扎了一个蝴蝶结。
看盒子体积大小，不会吧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齐泓光语气柔和，也不催她，只在一旁静静微笑观看。
明蔚小心翼翼拆开包装，低下头，呼吸一起一伏。果然！
里面躺着她朝思暮想的随身听，颜色、造型、连型号都是她梦寐以求的！
“小光！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明蔚开心过头，一时忘了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超级喜欢！”
原来前几天出门时铺垫的就是这个礼物呀！有了之前害怕的情绪做比较，明蔚觉得现在的幸福感彻底翻倍再翻倍。
明蔚双手捧着随身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齐泓光追着她的视线，他耳朵听力不好，总疑心她有话跟自己说，凝神屏气听，生怕漏听错过了。可他知道，明蔚若是要说什么，绝对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楚地说。这才是她的习惯。
她开心，自己也开心，齐泓光嘴角忍不住染上明显的笑意。他积攒了几年的愿望在这一刻得到圆满。
他复刻一张《流行金曲集锦》卡带，里面全是明蔚喜欢听的歌，第一首是郑秀文的《默契》。
“可以听吗？”
齐泓光点点头。
两人各自一边耳塞，郑秀文的歌声娓娓传来：“你真的爱我，但往日我很傻。从年月里，能全部看清楚。静看着对方无言语，仍然是觉安慰。”
真心的表白随着旋律落入心间，名为心脏的部位，出现漫长又温柔回响。
翻腾在了心坎上，明蔚心虚沸腾，忍不住悄悄抬眼看齐泓光，他也恰好在看她，认真地，瞳仁透光。
“由始至终，只有你一位。难以代替，爱得多仔细。”
这旋律和歌词让明蔚心尖发颤。
齐泓光倾身靠近，一寸寸挡住光线。他温热的吐息沿着她的脸颊逡巡。他们离得又近了一点，两道身影在偏暗的灯光下要融为一体。
此刻有两个火柴人在她脑海里狂跳，一个理直气壮地说，见面拥抱是友好的表示，又没有亲嘴！仁者见仁、淫者见淫，亲嘴才是涩涩的暧昧。另一个火柴人却幽幽地说，明蔚，你这个笨笨刺猬脑袋，出门前竟然没洗头！
“是你令人生能完美，谁人及你，等于我一切。”
歌手继续深情演绎，歌声温柔动人，港式唱腔令慢歌变得极度深情，很容易让人代入歌曲情境感同身受。
齐泓光也在想下午那个拥抱，当时沉溺在某种剧烈的情绪中，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妥。两人拥抱比天上任何一朵云都纯粹。
“小刺猬——”
齐泓光的声音震动人心，一如这些年来，无数个与她数星星的夜晚。
相交的视线在空气中绵绵拉扯，两人手肘无意间接触，又倐地分开。
明蔚轻轻嗯一声，猛然发生的肢体接触让她心跳好快，表面却装得无谓，毕竟傍晚紧紧搂着对方的是她。齐泓光真是个大火炉，连靠近他都会发烫。她忍不住猜想，齐泓光是否也有相同感受。
“小光，”明蔚还是想问出心中疑问，语气略微羞敛，“你是不是有喜欢挺久了的女孩？”
毕竟齐天形容得太真实。她也好奇齐夫子除了沉迷学习，还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你觉得呢？”齐泓光噙笑，反问，眸底闪着细碎的光。
心中的小九九骤然受阻，明蔚蓦然惆怅，立即换了个提问方式，“你是不是不讨厌我？”
双重否定就是肯定。
“不讨厌。”
不讨厌就是喜欢，喜欢的话，离爱就很近了。明蔚抿唇，用力压下嘴角弧度，嘿嘿嘿，仔细琢磨，还挺让人害羞。
晚风甜甜地吹来，深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明蔚一颗心渐渐落定。
远眺万家灯火，在月光下发出钻石般珍贵的光亮，照亮人们回家的路。那些光点连成线，如同海浪一般，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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