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蔓立刻拒绝,“我不要。你拿回去。”
小厮咬了咬牙,看了眼躲在墙后的公子,见他做了个坚决的手势,只好认命般地硬着头皮哭了两声,“我家公子说了,沈姑娘若是不收,就让我直接把这盒子吞了!呜呜……”
萧云岚抱臂在旁,冷冷道:“这就是他那脑子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利用别人的同情达成目的?恕我直言,人蠢就该多读书,别丢人现眼到人面前还不自知!”
沈蔓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警告道:“阿岚!”
这可是定国公家的公子。
萧云岚眼神暗了暗,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自七年前昌远帝分设左右丞相,她爹萧丞相就被架空了不少,哪怕原本的左相去年因故告丁忧,但以如今萧家在朝中的势力,并不适合再多一个世袭勋爵的敌人。
哪怕这个世袭的勋爵之位早已是岌岌可危。
安抚下萧云岚,沈蔓上前两步,伸手打开了盖子。
盒子里满满当当,放满了簪子,就连身后的萧云岚眼睛也被一闪。
这些簪子材质各异,有金有银也有玉,可无一不是难寻的好料,就连那两支略显朴素的木簪,用的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与沉香木。这么琳琅满目的一盒簪子,就这么被人随意堆放在一处,极具视觉冲击力。
而在那一堆首饰之上,静静躺着一只木兰花,格格不入,却又分外夺目。
盛放的花朵连枝,竟是一只花簪。
沈蔓合上那亮灿灿的一盒,转身朝着崔自明的藏身处招了招手。崔自明看了萧云岚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
沈蔓温声道:“崔公子,你我男女有别,你送我这些贵重之物,是想听人在背后议论你我吗?”
崔自明慌忙摇手,“不不不,自明绝无此意!我只是……”
“况且我已有婚约,大庭广众之下收下其他男子的首饰,我的未婚夫要如何看我?”沈蔓又道。
“你……你已有……你说你……”崔自明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可是,可是……”
“届时成婚,定国公府也会收到请帖,崔二公子若不嫌弃,便来喝上一杯薄酒吧。”沈蔓看了看那长盒,轻声道,“当然,这一盒礼物到时就不用带了,崔公子人到、心意即到。”
崔自明脸色颓然,恍惚着转身就走。
还没走两步,他有折返过来,打开小厮手捧的长盒,取出那支木兰花簪,递给沈蔓。
沈蔓苦笑,“崔公子,我不能……”
“我今日看到它,就想起了沈姑娘,”崔自明不看沈蔓,只是盯着手中淡色的花,“当时我就想,这花定然是很适合沈姑娘的。也只有沈姑娘配得上它最美的这段时光。”
沈蔓没有伸手。
“沈姑娘就收下它罢,就当是……”崔自明声音低了下去,却又适时扬了起来,“……就当是定国公赠予沈姑娘的新婚贺礼,只希望姑娘不要嫌弃这花不能久陪姑娘。”
街上有来往的人听到这不高不低的声音,扫了一眼后,又很快收回视线。
沈蔓看着那支花,最终笑了一笑,“我知道了。花我收下了,多谢崔公子。来日婚宴,我定会郑重记下公子的贺礼。”
崔自明苦笑,低着头转身离去。
沈蔓摇摇头,看向旁边的萧云岚,“阿岚,方才你说什么?”
方才打开长盒时,她隐约间听到萧云岚似乎嘀咕了一句,奈何她声音太小,沈蔓没听清。
萧云岚回忆了一下,道:“我说,‘又是簪子’。”
“又?”沈蔓表情再次微妙,“为何如此说?”
“你没听说曹家那小庶女的事?”萧云岚问道。
沈蔓道:“你是说曹若兰?”
“应该是这个吧。”萧云岚道,“平南侯家十几个女儿,不是这兰就是那兰,我可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好在他家没有叫‘云兰’的,不然我拼着禁足一年也要让我爹给我改名字。”
沈蔓好笑道:“只是读起来一样,你何至于反应这么大。”
萧云岚道:“我之前去平南侯家赴宴,有幸见过那宅中庶女的手段,一想起来我就头皮发麻……别说名字读起来相同,就是有一个字相同都让我不自在。接着说曹那个什么兰,我听说昨日她回府路上遇到歹徒打劫,不仅钱财丢失,人还被蒙住脸打了一顿,那叫一个惨……”
沈蔓心悬了起来,“可查出是谁干的?敢对官家小姐下手的,怎可能是一般歹人,会不会又是曹家后院的人干的?”
“那可就不知道了,”萧云岚道,“听闻那小庶女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却还在叫着‘玉簪呢?玉簪呢?’,方才看到那一盒簪子里就有不少玉簪,我差点以为就是崔二派人打劫了那小庶女,抢来她的玉簪给你。”
沈蔓一脸无言,“都说了少让你看些话本,你偏不要听!这下好了,你自己听听看,这都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说我的时候一套一套,轮到你自己,不也是一本没落,全都看完!”萧云岚哼了一声,“不过我说我在胡言乱语未免断言过早,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昨日那小庶女才……”
“曹若兰。”沈蔓没忍住纠正她道。
萧云岚改口,“……那个曹若兰昨日才被人抢了玉簪,今日崔二就给你送来了这么多簪子,难保不让人联系在一起。”
沈蔓道:“别的不敢肯定,但曹九姑娘丢失的那玉簪,确实不在方才那盒簪子中。”
“你又没见过,如何这般确信?”
“那玉簪我倒还真见过,”沈蔓含糊其辞,“那本是我找了城中匠人定制的,打算等我兄长回来赠予他,后来出了点变故,就送给曹九姑娘了。”
萧云岚重复道:“‘变故’?确定不是‘事故’?”
沈蔓装傻,“怎么可能。反正我送给她之后,昨日太子殿下路过,与我闲谈时,将那簪子给我了,说是……”
“等等!”萧云岚顿时抬高了声音,“你说那簪子,是被太子殿下抢走的?”
沈蔓:“……我不是,我没有,我可没这么说。”
萧云岚一脸难以置信,“他疯了吗?去跟一个女娃娃抢首饰?!抢完还要把人家打一顿?!不仅抢了打了还要送给你?!!他也好意思??!!”
“……曹九姑娘比你我小不了几岁,怎么能是女娃……不是,”沈蔓一时间都不知该从何反驳了,“太子殿下怎可能去抢别人的首饰?!他与曹九姑娘素未谋面,为何要欺负她?”
“可那簪子为何在他那?”
“殿下说那是他赶路时,在一片狼藉处捡到的。方才你不是说曹九姑娘不仅被抢钱财,还被人动手打了一顿吗?”沈蔓缓了口气,“我倒觉得,此举不为钱财,更像是为泄愤。与其怀疑殿下或崔公子,倒不如去怀疑平南侯后院的那些庶女。”
“若真是她们动手,会这样轻易放过曹若兰?”萧云岚皱眉。
“或许是不想闹大,只想教训她一番。”沈蔓道,“然后为了掩盖这个目的,混淆视听,那些人动手后,抢走了曹九姑娘的银钱,但却在离去路上,遗落了玉簪,正好被路过的殿下捡到,送到我手上。这样是不是比‘太子殿下抢庶女玉簪’的猜想更合理些?”
萧云岚道:“也许吧。但我不明白,你为何这般信任他?就因为你先前说的,你们决定合作?”
沈蔓道:“有这个原因。也因为我觉得,太子殿下他不是这样的人。”
“曹若兰的玉簪,你对他连一丝怀疑都没有?”
“没有。”沈蔓摇头,“我信他。”
萧云岚追问,“可万一真的与他有关呢?”
沈蔓坚定道:“不会的。”
萧云岚道:“好罢。瞧你这般坚信的模样,若非我了解你,我都要以为你是喜欢太子殿下了。”
沈蔓心跳慢了半拍,面上倒还算镇定,“阿岚,听我一句劝,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吧。”
沈蔓惦记着曹若兰的伤,没逛多久便要打道回府。
送走萧云岚后,马车不停,直接去往平南侯府。
沈蔓在后门敲了敲,开门的正是一直以来替她向曹若兰传信的老妪。说明来意后,沈蔓往那老妪怀里塞了几两碎银,让她尽快去找曹若兰。
可很快,老妪就又回来了,“九小姐说身上有伤,无法下床,不能出来见沈小姐。”
“她伤得很重吗?”沈蔓有些焦急。
老妪只道:“老奴不知。”
“可请人来看过了?”
“请了。郎中留了药就走了,没多说什么。”
沈蔓闻言,心中微定。
再怎么不受宠,曹若兰也是平南侯的女儿,若当真伤得重,郎中不会是这般轻飘飘的反应。
可惜这老妪所知有限,沈蔓又问了几个问题,她都不清楚。见实在问不出别的消息,沈蔓也只好离开。
回到将军府后,沈蔓去药房,将各种上好的外伤药都拿了一瓶,让青莳趁着天黑,给曹若兰送去。
等她洗漱好,打算上床休息时,青莳回来了。
“小姐,”青莳走进来时,还有些生气,“曹九小姐根本就没受什么重伤,顶破天也就是些皮外伤!奴婢去时,她正站在院中,中气十足地与其他曹家小姐们吵架!连脸上都没什么伤痕,绝不至于连下床见小姐一面都不能!”
沈蔓一愣,“那她为何不愿出来见我?”
“谁知道又闹什么脾气!”青莳恼怒道,“就算心中有气,小姐去探望她,也总该出来见一面吧?哪怕吵一架也总比让人提心吊胆地担心这么久好!”
沈蔓在桌前坐下,心中甚是不解。
是因为她悔了婚,曹若兰才不愿见她吗?
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可沈蔓有一事想不明白。昨日在玉卿斋见面时,曹若兰显然还在生气,以她那一直以来的性子,今日就算是不想见自己,也会抓住机会阴阳怪气一通,又怎会找一个“身子不适”这样的理由搪塞自己?
这番举动实在更像是在……躲着沈蔓。
说曹若兰生她的气,沈蔓能理解,可若说曹若兰在躲着她,这根本说不通!
沈蔓拿起桌上的木兰花,一边把玩一边回忆着这两日间发生的事。
一定还有什么事。
一定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才使得曹若兰对她这般态度。
会是什么呢?
就在她想得入神时,青莳突然尖叫了一声,“谁!”
沈蔓一惊,迅速站起来,转头看向屋内阴影处的黑影。
那黑影突然动了,“是我。”
沈蔓听出声音,松了口气,但依旧站在原地,并未上前,“殿下何时来的?”
“刚来。”项承昀看了青莳一眼,又看向沈蔓,“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受了惊吓,沈蔓此刻心中十分不安,她深吸一口气,道:“殿下,太晚了,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项承昀道:“铜钱案有进展了。”
沈蔓心中一紧,立刻道:“青莳,你去门口守着。”
她吩咐青莳时,并未注意到,项承昀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花,垂眸时眼神暗了暗。
门关上后,项承昀道:“今日下午,城中毫无征兆,突然流出大量铜钱,这些铜钱与上个月户部消失的那批新钱,样式一模一样。”
“那批新钱已融成了铜块,被铸钱局收走,与这些突然出现的铜钱绝不可能是同一批!”沈蔓十分肯定道。“这批来路不明的铜钱,定是有人私自铸成!”话音刚落,她紧接着又否认,“不对!铜矿历来被官府所控,就算有人冒着诛三族的大罪私自铸钱,又何来的铜料供他使用?”
项承昀道:“新钱的样式历来由户部上呈天子,得到首肯后,再打模具、铸样钱。一般民种仅是拿到铜钱就想刻印出模具,并不现实。”
“难不成还真是那批新钱?”沈蔓皱眉,“所以背后之人的目的其实只是盯上了那点微薄的兑换率?先囤积铜钱炒高铜价,再适时放钱,兑换更多白银?可这每一步所需要的大量物力财力人力,以及那么多铜钱的存放打理费用,这么一抵消,还能赚多少?岂非是白忙活一场?”
“是否是同一批钱还不能确认,但今日放钱之人的目的,绝不仅仅在此。”项承昀一边缓声说着,一边将沈蔓轻轻拉过来,让她坐下,“宝丰钱庄有一人,行踪可疑,我几次派人跟踪,都被他察觉,还未出城就被他甩掉。唯有今日上午,有一名侍卫跟了他一路,一直到城外某处,可惜那人警觉,发现不对后立马就走。我本以为此次又失败了,却不成想下午时就出现那批来路不明的钱。”
“殿下是怀疑背后之人就在那附近?”沈蔓若有所思,“不过这两件事看似南辕北辙,但若联系在一起,许多事倒是能解释得通,背后之人见有人跟过去,担心暴露行踪,这才故意放出铜钱混淆视听……殿下可查出了城外那附近地属何人?”
“那附近矮山下有一处庄子,地契及房契上写的主人名叫元和,户部记录其早年经商,后因赌博成性,于昌远十年冬,被赌场中的人打死在雪夜里。”
“昌远十年?前年冬天?”沈蔓怔然,“人已死了两年,为何地契却不见更改?”
“要想查清昌远十年的记录,恐怕得入户部的‘户籍库’才行。我已上了折子,请求父皇批准,开户籍库,查元氏族录。”项承昀淡淡道,“不过户部近三年间的记录完全是一笔烂账,要想完全理清,怕是又要耗费一段功夫。”
“好歹目前有个线索和方向。”沈蔓叹道。
她盯着桌上的烛火入了神。
一开始因为牵扯到户部,她以为是二皇子在暗中操纵,可忆及前世沈毅死前身上的伤,那些血淋淋的折磨明显是对沈家——或者说沈毅——有仇之人的泄愤,沈蔓这才觉得此事非二皇子之为,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这朝中,能除了二皇子,还有谁能令户部言听计从?
还是说,这人与二皇子联手?
不为钱财,却搞出这么大动静,这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烛火噼啪一声,唤醒了沈蔓的沉思。
见要说的已经说完,项承昀还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沈蔓不得不出声提醒他,“殿下,天太晚了。”
项承昀却并未回答。将视线投向沈蔓手中微合的花朵,声音低沉,“这是什么?”
“这个啊,”沈蔓举起那支花簪,笑着递给项承昀,“木兰花。好看吗?”
项承昀抬手,并未接过来那支花,直接拉着沈蔓的纤细手指,将那花凑在自己眼前。
沈蔓见他有兴趣,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会天晚,花瓣已合了起来,若是在白天,它开得可热烈了!”
“哪里来的?”项承昀问她。
沈蔓道:“朋友送我的。说是要将这木兰花簪作为……啊!”
手指蓦然一紧,沈蔓忍不住痛呼出声。
花枝在大力的挤压下汁水四溢,从中间生生折断,上方的花朵则如被斩的首级般,整个掉落下来,在桌上弹了两下后,彻底静止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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