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岚道:“我今日来此,也是想跟你提个醒,你近来出门留心些,若有人打着你的名头,惹出城中人非议,一定不要手软。”
她成婚在即,若是传出些风言风语,无论是沈家还是皇族,脸上都不会好看。
沈蔓点了点头,眉头紧紧蹙起。
萧云岚瞧了她一会儿,见她愁容满面的,叹了口气,拉着她往自己马车走去,“你要想知道,不如随我一同去寻他?有什么疑惑你直接问他,总好过你一个人在这冥思苦想。”
萧云岚说着,推着她上了萧府的马车,随后自己也上了车。
“先说好,我只打听出他可能在的地方,但并不确定他是不是一定在那。总之你我先去看看,找不找得到人另说。”
沈蔓道:“找不到就当散心了。”
萧云岚笑道:“正是。”
车夫得了萧云岚的指令,将两人带到昨日那处,随行的几名侍卫在附近打听过后,说是那乞儿昨日趁乱逃走,不知往何处去了。
沈蔓有些失望,“可还有其他人见过那乞儿?”
侍卫道:“城中乞丐无一不是蓬头垢面,被官兵赶来赶去,就算有人见过,也没什么印象。”
萧云岚想了片刻,拿出两块碎银,吩咐道:“去买些肉食糕点。”
又问另一人,“这附近可有破庙弃屋等建筑?那些乞儿总会寻处休憩。”
那人想了想,“两条街外便是迟春湖,有一断桥横亘在那,属下曾在那下面见过有乞儿避雨。”
萧云岚点点头,等另一人买好吃食回来,几人一同往迟春湖而去。
今日谷雨,外出游玩之人比前几日更甚,马车行进许久才终于赶到湖边。
侍卫们分头行动,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那处断桥。
桥下横卧着几名乞儿,有老有幼,有男有女,多是身带残疾之人。这些人蓬头垢面,衣衫皆是又脏又破,乍一看上去倒还真难以分辨得清谁是谁。
萧云岚看了几眼后,开口道:“齐六不在这里。”
“可要属下带人去花锦楼附近搜查一番?”侍卫问道。
“不用。”萧云岚十分肯定,“此人极为虚荣,又惯爱欺下瞒上,如今他落得这般田地,定是不肯让曾经熟识之人瞧见,所以花锦楼附近,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
沈蔓看了看周围,“这些乞儿肯定还有别的歇脚地。”
萧云岚道:“可惜我们不知道。”
沈蔓道:“若你我乍然去问,他们不一定会说。”
萧云岚点头,“得想办法让他们主动开口。”
沈蔓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非要我直说吗?你方才买那些吃食,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
萧云岚一拍手,“方才只顾着在乞儿堆里认人,把这一手准备给忘了!”
沈蔓:“……”
侍卫按照吩咐,将那些吃食在空地上一一摆开,香味很快飘过去,引来一群乞儿的视线。
萧云岚等了片刻,不见人来,有些困惑,“阿蔓,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他们好像不饿。”
沈蔓低声道:“这些乞儿各个面黄肌瘦,盯着那些吃食直咽口水,怎可能不饿?你让守在前方的那些侍卫退后些许。”
侍卫退下后,那些乞儿眼睛一亮,显然有些蠢蠢欲动。有几个人想要上前讨些吃的,但看了看那些吃食后,又看了眼那些人高马大的侍卫,便又踟蹰在原地,不敢妄动。
沈蔓道:“再后退些。”
萧云岚挥了挥手,让那些人又后退了些距离。
她只是不常与这些人打交道,所以不了解他们的想法,可经沈蔓说过后,她便明白了原因。
——这些人被打怕了,因此哪怕肚饿,也不敢在侍卫眼皮底下上前。
两人又等了片刻后,有一稚童上前,怯怯地看了一眼侍卫,冲着萧云岚与沈蔓行了个十分潦草的大礼,“两位贵人姐姐人美心善,赏些吃的给阿囡罢。”
沈蔓拿起一块枣糕,笑着对她招了招手。那女童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扬起灰扑扑的小脸,甜甜叫道:“姐姐好,姐姐真好看,像仙女一样。”
她嘴上虽极力奉承讨好,可眼睛却始终盯着沈蔓手中的枣糕。
沈蔓笑了笑,将那枣糕递给女童,抬手揉了揉她脏兮兮的头发,放柔了声音道:“阿囡,姐姐想跟你打听个人。”
女童狼吞虎咽地吃着,噎得脸都红了,努力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姐姐,您,问。”
沈蔓回望萧云岚,后者会意,上前笑着道:“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多出来一个哥哥呀?模样还算俊俏,年岁与我们差不多,身上带着一个石牌……”
沈蔓趁着她描述齐六特征时,将旁边果汁拿来,喂了那女童几口,女童咽下最后一口枣糕,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有。”
萧云岚一喜,“他现在人呢?”
女童指了指桥下那群观望着这边的乞儿,“那里就有两个新来的哥哥。还有一个最好看的哥哥今天不在这里。”
萧云岚追问,“他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女童摇摇头。
萧云岚顿时有些失望。
“那个……两位贵人是不是在找齐六?”
萧云岚道:“你认识他?”
开口的乞儿显然有些畏惧那几名侍卫,不敢太过靠近,站得远远道:“齐六刚来的时候手上还流着血,把我睡觉的地方都弄脏了,我骂了他好几天都不走……”
“等一下,”萧云岚打断他,加重了语气,“你是说他受伤了?是谁做的?”
那老乞儿笑得谄媚,“这草民就不知了,不过草民知道他现在在哪!草民可以带贵人们去找他!”
“当真?”
“当真当真,比真金还真!”那老乞儿言语一停,揉着肚子道,“不过小人这会饿得慌,实在是没力气走路……”
萧云岚扬了扬下巴,“那里的吃食你先垫一垫,若你真能带我们找到他,便是带你去酒楼饕餮一顿又有何妨?”
那老乞儿一喜,行了一大礼,两三步扑到跟前,一手拿着一个油纸袋,一边对那些侍卫笑着一边退回了几步,就地坐下狼吞虎咽起来。
女童看着那老乞儿的模样,咬着手指,小声道:“姐姐,我可不可以再吃一个?”
沈蔓将油纸包着的半只鸡都给了她,低声叮嘱道:“你在这里吃饱了再回去。”
“贵人们这边走。”
刘瘸子在前带路,手里拎着半只烧鹅,啃得嘴唇流油,含含糊糊道,“那小子昨天饿惨了,偷了老王家的几个包子,被人追着打了半条街,偷溜到郊外城隍庙附近才躲过去。”
说到这里,刘瘸子啐了一口,“不过就几个包子,居然下那样狠手,人都差点给他当场打死!这么能耐,真碰上地痞就一个个安静下来了,呸!欺软怕硬的玩意儿!半个月前追着爷打到郊外的时候,被人家庄子里的护卫瞪了一眼,立马又灰溜溜滚回去了……”
这人显然也吃过那家包子铺的苦头,对那几个打手怨念颇深,絮絮叨叨骂了一路。
沈蔓听到他讲到郊外那庄子时,面色一顿,状若无事道:“是吗?倒是不知昌都城外何时有了这么气派的庄子。”
刘瘸子听到沈蔓搭话,愈发兴致勃勃,“嗬!那可真是气派,上个月我来城隍庙这避雨时,那庄子瞧着还不咋地,哪知道才半个月不到,突然就多了那么多壮实的护卫!那么多!那么壮!那架势比黄城里的军爷也差不了多少哩!”
“也不知背后主人是谁,竟能请得起这样气派的人看家护院。”沈蔓道。
刘瘸子压低了声音,“贵人有所不知,这庄子啊,表面上是元家的祖产,但背后真正的主人,是一位大官爷哩!”
沈蔓笑道:“这又是何人?”
刘瘸子摆摆手,“不得说哩不得说哩,大官爷的名姓,岂是草民这等贱籍人士可以知晓的?”
见他不知,沈蔓一笑,不再继续追问,任由他东扯西扯地继续絮叨。
萧云岚落后几步,压低声音,“怎么了?那庄子有什么问题吗?”
沈蔓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口中却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铜钱案。
萧云岚一凛,顿时不再多言。
“到了!就是这里!”刘瘸子指着前方破庙,“齐六那小子昨天被打得不轻,加上之前的伤,能动弹两下就算不错了,跑不远的,肯定还在这藏着。”
话音刚落,城隍庙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声,两名侍卫反应极快,顷刻间便行了进去。
其他人也不敢耽误,疾行几步进了庙中。
这城隍庙破破烂烂,顶部漏了大洞,阳光落进来,将飞扬的灰尘照的一清二楚。
靠里的地方有一张被打翻的桌子,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正缩在墙角,抱紧了头哀嚎,“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吃的了,别打我!别打我了!”
最先进去的两名侍卫站在一边,一时竟不知要不要上前。
萧云岚轻喝一声,“齐六!你抬起眼看看,这里没人要打你。”
齐六身体一震,慢慢抬起头,眼泪瞬间滑了下来,“……岚姑娘?”
他的身上还带着血污,头发半遮着脸,泪水在他脸上染成一条红黑色的线。
萧云岚在他跟前蹲下来,“齐六,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岚姑娘来救小人了吗?”齐六哭个不停,“小人苦啊!”
许是身体虚弱,又或许是情绪激动,齐六半伏在地上,想要给萧云岚磕头。
萧云岚眼神一冷,起身退后两步,吩咐侍卫,“给我搜!”
侍卫得了令,一人拽起齐六,一人搜他的身,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他身上带着的东西搜了个七七八八。
“小姐。”侍卫将石牌擦了擦,呈到萧云岚面前。
齐六见到那石牌,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侍卫松手,他像一滩烂泥似的瘫软在地上。
萧云岚冷笑道:“说说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齐六这会儿倒像是有了力气,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岚姑娘,都是花娘逼小人的!她威胁小人,小人不敢不从……”
“但我分明说过,暗室的人,不许你们打主意!”萧云岚低喝道。
齐六磕在地上,泣不成声,“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不敢了,求岚姑娘看在小人现在这幅惨样上,饶了小人吧。”
“所以那天晚上,你进去暗室了?”
齐六一愣,这才看到萧云岚身后还站着一人。
沈蔓慢慢走到他面前,疏漏的阳光在她脸上落下一缕,正好可以让齐六看到她的样子。
她问,“你进去时,可见到了我?”
齐六呆呆看着她,听到问话后,他下意识低了低头,用衣袖遮住自己狼狈的面容。
萧云岚道:“问你话呢!”
齐六不敢抬头,将脸遮的严严实实,“回沈姑娘,小人进去时,姑娘已醉倒在桌前。”
“之后呢?”沈蔓放轻了声音。
“之后,小人……”齐六声音微微颤抖着,“……小人进去后,还未来得及靠近姑娘,便另有一人推门而入。”
“另有一人?!”萧云岚一惊。
沈蔓面色如常,“你继续说,然后呢?”
“然后他……他让小人出去,可小人走到门口时候,他又叫住了小人,他……他问小人……想对姑娘做什么?”
萧云岚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齐六说到这里连连摆了摆手,“小人发誓,小人什么都没做!”
“他信了?”沈蔓问。
“小人不清楚他信没信。”齐六面带惧色,嘴唇哆嗦着,“可他……他让小人……伸出先前靠近姑娘的那只手……把、把小人的指骨……一根根折断……将小人丢出了花锦楼……之后小人便再进不去楼中了……小人被赶出来时身无分文,连医药费都拿不出……”
他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
破庙内寂然无声,只有齐六抽抽搭搭的声音。
“就因为你走进了暗室?就因为你走到我跟前?”沈蔓缓慢道,“没有别的原因?”
齐六呜咽了一声,“小人不知。”
沈蔓垂了垂眸,掩去眸中的情绪。
“那石牌又是怎么到你手中的?”
齐六道:“石牌是沈姑娘离去后,小人在暗室中拾到的。小人斗胆猜测是姑娘走时匆忙,一时不察才落下了。”
萧云岚皱了皱眉。
沈蔓点点头,转身看向萧云岚,“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萧云岚声音冰冷,“齐六,我问你,那人是谁?”
齐六畏畏缩缩地低着头,“小人不知。小人不曾见他来过楼里。”
“当真不知?”
“不知。”
“还有一件事,”萧云岚话音一转,“你见过花娘吗?”
“小人被赶出来后,便不曾见过她了……”齐六抬头,小心问道,“花娘怎么了?”
“她失踪了。”
齐六心惊胆战,“……连尸首也没有?”
“为什么这么问?”萧云岚语气一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不是,小人不知,小人只是,”齐六短暂地看了沈蔓一眼,又很快低下头,“那晚小人只是被迫接近沈姑娘,那人便折断了小人手指,可花娘她,她可是想算计姑娘的清誉……”
“闭嘴!”萧云岚厉喝道,“什么沈家,谁的清誉,跟你有何关系?再让我听到你乱说一个字,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齐六脸一白,“小人知错!小人今后绝不多嘴!昨日实在是被打怕了,小人这才搬出沈……这才满嘴胡言乱语起来。”
他及时住了嘴,没再继续往下说。
萧云岚道:“你的手指,我会派郎中来瞧。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知道吧?”
“小人知道。”齐六低下头。
萧云岚拉了拉沈蔓衣袖,“蔓蔓,我们走吧。”
“嗯。”
萧云岚率先走了出去,吩咐门口的侍卫去请郎中,找个地方安置齐六。
沈蔓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欲走时,齐六突然扑了上来,扭曲的手指艰难地抓住沈蔓衣角,语调绝望而狰狞,“沈姑娘!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对不对?你一定知道!!我今天将他所作所为讲了出来,明日死在他手上,我认了!可你不行!沈姑娘,你快走!你一定要走!你要离他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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