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蔓捧着手中的纸包,一脸兴奋地快步走着。
积雪映照下,夜色消退不少,沈蔓只顾着心中盘算,刚一转过角便差点撞到人。
那人退后一步,漠然听她惊呼着站稳身体,丝毫没有上手扶一把的意思。
纸包在颠簸中掉出两只小团,在素白的积雪地里摔出格外显眼的碎屑。
沈蔓赶紧稳住手中纸包,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糕点,这才看向身侧这人,脸上有些愠怒,“你——”
看清那人后,沈蔓顿时没了脾气,讪讪道:“是殿下啊……”
项承昀看了一眼,“梅花酥?”
沈蔓一愣,旋即笑了,“殿下也喜欢吃?”
项承昀淡淡道:“孤去年听你提起过。你说你十分擅长。”
沈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想尝尝吗?”
“孤不喜吃这些。”
他抬步越过她,“下次吧。”
沈蔓不甚在意地转过身,突然想起什么,又急急回头道:“对了殿下,今天大年夜,我能在将军府陪我爹守岁吗?”
项承昀脚步一顿,很快又继续向前,“随你。”
沈蔓睁开眼时,眼中还有一丝茫然。
青莳坐在炉前,小心地照顾着火候,时不时抬起胳膊,擦一下额上的细汗。
沈蔓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立马站起来,“我睡了多久?”
青莳安抚道:“没多久。梅花酥还没好,小姐还可以再歇一会。”
沈蔓摇摇头,在近前坐下,望着袅袅上升的白雾,眼中情绪复杂,又带着一丝怀念。
她居然梦见前世的事了。还是与项承昀有关的事。
那时两人虽然都在东宫,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可这为数不多的几次,有两次竟都是在大年夜那天。
两人用着亲密的身份,行着疏远的生活,却又偏偏在代表亲人团圆的节日里聚到一起。
命运的巧合,在某些时候像极了讽刺。
第一年大年夜,她给了他一颗糖,他说不好吃。
第二年大年夜,她想给他梅花酥,他说下次吧。
不管是那时候,还是现在,她永远都猜不透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那时她可以不管,可现在,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沈家重蹈覆辙。
项承昀此人究竟如何,她必须在后日的婚事前弄清楚。
方才心中乍然惊慌之下,她没能问出口,现下她必须想别的办法,要么旁敲侧击,要么暗中探查,一定要弄清楚项承昀的真实想法。
“小姐,好像差不多了。”
沈蔓回神,看着笼屉上方的蒸腾白雾,点点头,“把火熄了吧。”
揭开竹罩,端下笼屉,装入盘中,伺其冷却后,撒上一层梅花碎瓣。
沈蔓将这盘糕点放入青莳手中托盘,想了想,又在旁边放上几朵梅花,这才道:“走吧。”
一主一仆带着托盘,穿过一道垂花门,来到一间房前。
房门紧闭着,内里有人说话声传出来。
沈蔓抬手敲了敲门,“殿下。”
门内顿时安静下来,几息后,房门被打开,常裕恭敬道:“沈小姐,请。”
沈蔓从青莳手中接过托盘,示意她在外等候,独自端着那盘梅花酥走进去。
项承昀笑得一脸温和,“蔓蔓,你来了。”
沈蔓将手中托盘放下,“这是殿下要的梅花酥。”
话音刚落,有一人脚步匆匆走到门口,见沈蔓站在屋内,脚步一顿。
常裕几步走出去,低声与那人低语了几句,面上一片凝重,快步走到项承昀跟前,“殿下。”
项承昀笑容淡了淡。
沈蔓见气氛不对,开口道:“梅花酥就放在这,我先回……”
“不行。”项承昀道,冷冷看向门口那人,“下去。”
常裕动作一顿,欲言又止地看向沈蔓。
沈蔓垂了垂眸,似在思索什么。
再抬眼时,她脸上绽出一个笑容,“看样子可是急事,殿下不打算去处理一下吗?”
项承昀面色淡然,“不急。”
“殿下去处理吧,不必担心我,”沈蔓看着项承昀,语气十分诚恳,“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殿下。”
项承昀表情顿了顿,“当真?”
“嗯。”沈蔓弯着眼睛,语气软软的,像是在撒娇,“我就这在里,乖乖等着殿下回来。”
项承昀怔怔地,嘴角古怪的动了一下,似是想笑,又似是急切,“好。我很快回来。你……”
“我乖乖的。”沈蔓语气又软了几分,“殿下快去忙吧。”
常裕感激似的看了沈蔓一眼,跟在项承昀身后,急匆匆走了出去。
沈蔓浅笑着看他离去后,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不见。
“青莳,”沈蔓匆忙吩咐,“我离开一下,你帮我守着这里,若殿下回来时不见我,就说我帕子落在厨房了,要回去找一下。”
青莳脸上有些恐慌,“小姐要去哪?奴婢……”
“记住了吗?”沈蔓语气一沉。
青莳咬了咬唇,“奴婢记住了。”
沈蔓深吸了一口气,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某个方向而去。
她的想法十分简单。既然面对项承昀时问不出口、问出了口也不一定能得到真话,那就干脆找别人打听。
找别的了解项承昀另一面的人。
最好,是不会包庇他的人。
这座私邸中下人很少,沈蔓潜行一路,并未费多大力气就躲过了寥寥几名仆役。片刻后,一座狭小的木屋出现在沈蔓视线中。
见到它的瞬间,沈蔓心中的复杂和挣扎逐渐退却,取而代之是一种异常的坚定。
沈蔓定了定神,确认四周无人后,迈步走向那诡异小屋。
愈靠近那个地方,她心中反而愈发冷静。
先时沈青枫的话,此刻全都清晰地记起,一句句回荡在她脑海中。
“我与狼打过交道,那屋中关着的,不可能是狼。”
“狼身与人不同,即便挣扎得再厉害,也不会发出那样重的撞击声。”
“那股沉闷声响,若要我猜,我更倾向于是有人在用骨头敲击求救……”
仿佛是在印证沈蔓所思所想,那木屋中就在这时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沈蔓脚步一顿,心一下子高高悬起。
“咚——”
又是一道沉闷响声。
不知是因她这次离得近,还是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了错觉,隐约间,沈蔓似乎听到里面有呜咽声。
天色乍然暗了下来,一团巨大的乌云罩顶,遮天蔽日地挡下天地间的亮光。
沈蔓惊慌地止了脚步,抬眼望向天上。
要下雨了。
阴沉的天色让沈蔓愈加心慌,她停在原地,望着那古怪木屋,一时间竟不敢向前。
须臾后,她咬了咬牙,再度迈步。
靠得越进,木屋中的喘息与闷哼就越发明显,不过几步距离,沈蔓手心便布满了汗。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随着那说话声越来越大,几道脚步声也由远及近,显然很快就要走进院中。
沈蔓心一紧,急忙掉头跑向另一侧,推开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
在她悬着一颗心关上门的同一时间,一前一后两道人影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正是项承昀与常裕。
两人走近那小屋时,沈蔓心中紧张极了,握紧了拳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阴霾下的那道身影。
若是能看到他进去,若是能听到只言片语……
然而出乎沈蔓意料的是,项承昀并不打算走进去。临近那木屋附近时,他连脚步都未曾放慢,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沈蔓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可还未等她理清思绪,就见项承昀径直向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走过来。
沈蔓登时慌了神,四下里张望着,以期能寻个躲身之处。
仓促间,她看到窗边的柜子,顿时顾不得多想,匆匆两步走过去,拉开柜门躲了进去。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撞得胸腔生疼,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身体外。
“吱呀——”
门被人推开。
哒。哒。哒。
鞋底踏在地板,发出轻微的声音。
接着是常裕低沉肃然的说话声,“属下这就将她带进来。”
脚步声走了又来,这一次,声音显然多了不少。
凌乱的步伐停下,有重物被甩在地上,紧接着有女人闷哼声响起。
沈蔓努力将眼贴近柜门,可惜缝隙有限,只局限于眼前一片空地,其余地方什么也看不到。
沈蔓不死心,打量着内里的装饰,见柜子四周都有镂空花纹,顿时有了主意。
屋内女人呜咽的声音越发明显,沈蔓在这声音的掩饰下,小心翼翼挪了挪身体,从靠近项承昀那一面的镂花看出去——
项承昀面前有三个人。
两名面带肃杀的侍卫,和一名跪伏在血污中的女人。
那女人披头散发,发丝被身上的血粘成一绺一绺,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
项承昀坐在那,一只手支着脸,一只手在凳子扶手上一点一点,“怎么样,愿意开口了吗?”
他的脸上,是沈蔓从未见过的残忍笑意,看向那女人的神情漠然似在看一具尸体。
这样残忍冷漠的眼神,几乎是瞬间就让沈蔓回想起前世这人的神情。
她想起这人折磨人的手段,想起下人们瑟瑟发抖的模样,想起最后那几个月中,东宫内不断被人抬走的一具具不成人样的尸体……
以及那人手下将长剑刺入她胸口时的果决与冷漠。
心口再度隐隐发痛起来。
沈蔓嘴唇苍白,呆愣在当场,扣在木柜上的指甲在木板上嵌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心中尚存的最后一丝期望,终于在此刻彻底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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