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将尽,天光渐明。
慕白术睡得昏天暗地,被子一半盖在身上,一半落在地上。慕白蔹伏在案上,眼睛半睁半闭,手下动作不停,歪歪斜斜的字布满白纸。
“有山鬼啊——”一声尖叫,惊起鸟雀。
白蔹手一哆嗦,毛笔在纸上重重一滑。瞌睡虫被这一声叫去了大半,她定睛一看,已是半篇文字被划上一条粗粗的黑线。
“完了,以阿姐的性子,若是还未消气,定然会被打回来重抄的。”白蔹一脸生无可恋。
“山鬼?哪里有山鬼!”白术两眼放光,瞬间跳起,连衣服鞋子都顾不得穿急匆匆打开祠堂大门朝外看,惊道,“二姐,真的抓到了。”
相比于白术的激动,白蔹非常平静,她更悲愤于重抄医训:“阿术你说,抓到这‘画皮鬼’,可以减轻阿姐对我的惩罚吗?”
“这——应该可以吧。说实话,我觉得二姐没犯什么大错,虽然违背大姐的意愿,与那个什么什么楼结交,但到底做了好事。只要有个台阶下,大姐应该就不会继续罚了。”
“有道理!”白蔹眉开眼笑,丢下毛笔起身,“走,去看看。”
祠堂百米开外,千年梧桐迎风而立,遮天蔽日。树影间,一个黑色物体被兜在网里,摇晃着,带得树叶沙沙作响。
“二姐,我有点不明白。你说对方可能是机关高手,那为什么还会掉入这么拙劣的陷阱呢?”当白蔹提议时,他就觉得不太可能成功,没想到结果却大意外。
白蔹唇角一勾,自信满满:“正因为是高手,来回进出祠堂多次,机关暗道了然于胸,也就忽略了细微的改变。我赌的就是运气,就是对方的疏忽。”
白术眨巴大眼睛,良久吐出一句话:“不明觉厉。”
“你是想说瞎猫碰上死耗子吧。”白蔹挑眉,自动翻译白术的表情。
“嘿嘿。”白术讪笑,揉了揉肉乎乎的小脸,“表情这么明显吗?明明是想表达崇拜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梧桐树下。五丈距离之外,杏林谷一众也聚在一起,好奇地盯着树上看,议论纷纷。
梧桐是祠堂机关与外界的边界,平日谷中众人都会自觉离梧桐五丈距离,以免机关误伤。白蔹特意选择此处设陷阱,也是便于让外面的护卫带走。
白蔹递给白术一个眼神,随即足尖一点,跃身上树,来到黑影所在的树干。
第一缕晨光洒下,白蔹一身天青色衣衫随风而动,逆光站立,无端竟生出几分宁和安然。与此同时,白术拔出随身匕首,一刀斩断绳子。
慕白蔹脚下的动作干净利落,又相当野蛮,那黑影被狠狠踹了一脚。
伴随一声凄厉的“呜哇”,黑影落在人群中,扬起飞尘。三五护卫迅速上前制住黑影。
“阁下闯我杏林谷,意欲何为?”白蔹翩然而下,朝黑影看去,这一看,不由一呆。
杏林谷众人也是默然。
“哈哈,瞎猫抓的不是死耗子,是假耗子。”慕白术率先笑出声来。
原来,被网兜住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大猩猩。此时,黑猩猩没有被抓的恐惧,更没有奋力挣扎,仅仅只是死死抱着荷叶包裹的叫花鸡。它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泛着泪花,直勾勾盯着白蔹看,嘴里还“嗷呜嗷呜”地叫着,好似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这些天丢的鸡,原是这畜生搞的鬼。”厨房莫大娘恍然大悟。
砍柴大叔点头:“这身影,确实同我那日看到的挺像。”
烧火大叔捂住胸口,两眼冒出莫名的光芒:“哎呀,老夫的少女心!”
众人:“……”
白蔹嘴角抽搐:“大叔,关你的少女心什么事?”
“诶啊!你们不觉得这小牲畜很萌吗?瞧那小眼神,我想带走当宠物。”
白蔹再次上下打量猩猩,笑道:“您是说反差萌吗?”那猩猩毛发乌黑油亮,体型健硕,明明是勇猛的模样,却露出柔柔弱弱的表情,那眼睛好似可以滴出水来,反差极大。
“二姐,我可以养它做宠物吗?”慕白术亦是目光灼灼,露出与砍柴大叔一样的表情。
“哎呀,小公子,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读着圣贤书,是要做君子的人,不可以跟大叔抢。”砍柴大叔一听有了竞争对手,立刻先声夺人。
白术小童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先是眉头一皱,略有纠结,而后展颜一笑:“可我是孩子,不是君子。”
第一回合,白术小童子胜。
“先来后到,大叔我先看上的。咱们要讲究一个顺序。”砍柴大叔又想着一个理由。
“后来也可居上。”白术不甘示弱。
第二回合,白术小童子胜。
“大叔可以每天做烧鸡给大猩猩吃,小公子你不会。”
“我可以让莫大娘做给它吃。每天换个花样,不只有烧鸡。”
第三回合,白术小童子胜。
第四回合,第五回合,第六回合……
慕白术和砍柴大叔相持不下,白蔹扶额摇了摇头,默默走回祠堂。
“哎——”慕白蔹斜坐在塌上,望着需要重写的最后一页《医训》哀叹,慢悠悠提笔,却感觉面前的字摇摇晃晃,有些模糊。一夜未睡,她有些犯困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摊开了宣纸,提笔默写医训。
忽闻一声低沉叹息,她凝神望去。素衣白裳,毛茸茸的狐狸面具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懒洋洋的翠绿眼眸,看身形是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斜倚在窗棂:“慕氏一脉忠勇,然命途不幸,每一代家主所敬所爱之人,亦是他们的催命之人。君,可愿破这诅咒?”
诅咒?白蔹一愣,不明所以,惊诧间听到自己开口,声线硬朗,竟是个男人的声音:“先周有容氏的诅咒,你这黄口小儿怎能解?”
我竟然梦到自己发出男人声音?白蔹讶异,这时,忽觉后颈被一股强力拉扯,将她远远扯开。她原先站立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男人,此时他正伏案写着什么东西,神情安然,嘴唇一动一动说着话,却听不清楚。反倒那狐狸面具男的声音真真切切:“自君之后,慕氏将不再因诅咒而枉死。”梦醒之前,白蔹听到的就是这一句。
有容氏?诅咒?狐狸面具?白蔹失笑,暗村:想来是近日里话本子看得太多,连梦都做得这般狗血了。这般想着,她决定不再理会奇怪的梦境。然而,当她低头看时,却着实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在地。只见那崭新的纸上,洋洋洒洒写完了《医训》,而字迹却根本不是她的。她环顾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她没有其他人。毛笔还握在自己手上,停留在最后一笔。这情状像极了悬疑恐怖话本里描述的“鬼上身”。
鬼怪,白蔹是不信的。她更倾向于是有人在恶作剧,趁她熟睡,换上了字迹完全不同的《医训》,准备吓她一吓。可,又有谁这么无聊?又是谁敢这么戏弄她?那个一直在谷里故弄玄虚的人?
“得把这事告诉阿姐!”白蔹抓起桌上的宣纸便朝着白微住处跑去。隐隐约约,她觉得这是件大事,必须告诉大姐。
还没进慕白微屋子的门,慕白蔹便看见白术小童子哭喊着迎面跑来:“大姐坏!抢我东西!”
抢?慕白蔹望着飙泪奔远的弟弟,诧异万分,活到这个岁数,还没听过阿姐有抢东西的癖好。
“阿姐,你抢了小白术什么?看他伤心得,就差跟你说绝交了。”慕白蔹笑嘻嘻跨进门,率先看到的是砍柴大叔失意的脸,他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同她擦肩而过。
屋里,慕白微跪坐于棋案前,手执黑子,神情冷淡,甚至吝于给进门的白蔹一个眼神。
与她对弈的是晋王,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见白蔹来了,眸光一动,露出一抹谦和的笑容,算是打招呼。他身后,一团褐色蜷缩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正是早晨被白蔹陷阱抓住的大猩猩,此时,它正津津有味啃鸡腿。
不言而喻,定是白术和砍柴大叔争执不下惊动了大姐,然后大猩猩就被大姐没收了。
似是感觉到白蔹的注视,大猩猩停下咀嚼动作,望回去,而后露出两排大白牙,脸上的褶皱诡异地皱了皱。
这应该是个微笑。慕白蔹猜测。
“想不到大姐对宠物的口味也是如此独特。”嘴贱的白蔹忍不住揶揄。
慕白微落下一子,仍是没看白蔹一眼,淡淡开口:“《医训》写完了?”
阿姐这般冷淡,果然还在气头上,少惹为妙。白蔹正色,拿捏出一派端正严肃的模样,将写有陌生字迹的白纸递了过去:“阿姐,近日谷中发生了诸多怪事,凭空多了画皮鬼的传闻,甚是可疑。而今日,我这也发生了一件怪事。我本是在祠堂潜心思过,默写医训,不料打了个盹做了个梦,我默写的东西被人换了。左思右想,实在不知对方用意何在。而且,这人自由出入祠堂,又擅变换面目,令人防不胜防。”
慕白微展开白纸,双眸一震,捏着白纸的手微微颤动,而后紧紧盯着白蔹,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令人难懂的神情,似是激动,似是悲伤:“你做了何梦?”
“……”白蔹一愣,有点跟不上白微的节奏,“阿姐,现在不是八卦我做什么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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