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兮若兮,为之奈何。
每次遇见高若兮,慕白蔹脑海里就会自动涌现这句话,三分怅然七分无奈。不仅仅因为她的名字,是诗文常用的语气词,还因为每次见面,她都是满面愁容,忧思神伤。
遥想当年,慕白蔹在东海边游泳,忽闻头顶传来一声声柔美的歌唱声,隐隐约约还带着几分哭腔。她好奇探出水面,便见礁石上坐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她衣衫华贵,戴着珍珠流苏额饰,豆大的眼泪珠子一粒粒滑落面颊,滚进水里。
鲛人泣珠。慕白蔹忽的想起这个传说,不经思考就脱口而问:“你是鲛人吗?”
高若兮哭着摇摇头,断断续续说了自己是人,不是鲛人。没等慕白蔹追问什么,她便自顾自说了自己在这哭的原因。她喜欢唱歌,但家里人觉得,唱歌是优伶才做的事,贵族少女就该学琴棋书画。只要她哼个小调,就会被家人严厉训斥。
慕白蔹看着梨花带雨的高若兮,心生怜悯。于是便跟她约定,可以每天来海边唱歌,她帮她望风,保证不让她家人发现她还偷偷唱歌这个事。
一来二去,两人便混熟了。
又过一段时间,高若兮又是愁容满面。原来,父母逼着她背书,要一字不差,一刻不停顿地背熟练。可是她努力了很久,仍是未能达到父母的要求。
于是,慕白蔹教了高若兮不少作弊的法子。
然而,没过多久就被高家父母发现,寻到慕家问责。
此后,慕白蔹就没怎么见过高若兮了。
最后见的一次,也是高若兮忧愁地偷跑出来,说父母逼着她写诗写赋,来询问白蔹可以写什么,怎么写。
原本,慕白蔹是不想答应的,高若兮那对父母实在是要求太多,要求太苛刻。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架住高若兮的梨花带雨。她想,这回正正经经教,哦,不,是正正经经地建议,不投机取巧,不走旁门左道,总该没问题了吧。
然而,不出两日,高家父母果然气势汹汹寻来慕家,还惊动了祖母。
那日,她正带着白术小童子出门玩耍,并没有亲见那个场面。只是听家里人提起说,祖母震怒,两家人差点就动起手来。
当时,她是囧囧有神的,实在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后来琢磨着,大约是自己话本里的才子佳人看太多,提议得偏风花雪月了些,缺了几分贵女的矜持与优雅。在高家父母眼里,归类为淫辞艳调了。
往事历历在目,高家父母的严厉苛刻记忆尤深。如今再见高若兮,眉目间忧愁缠绕,大约又是她家父母出了什么难题。
“这次又是什么极限任务,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
高若兮长叹一声:“阿爹阿娘,让我成为钟毓山庄庄主的关门弟子。”
慕白蔹惊得张大嘴巴,久久不能合上:“这是凤凰尾巴都不让你做,一定要做凤凰头头的意思吗?你们高家当真是可怕。”
现任钟毓山庄庄主是大周相国之子傅青阳。大周灭亡,相国以身殉国。是傅青阳独立支撑昆仑城,与列国周旋,带领周之遗老遗少安居于此。他一手建立钟毓山庄,却从不收徒。许是怕有人就收徒一事做纠缠,他便立下规矩:闯过莲花牢者,方能入门。
莲花牢是什么?这是一个活在大周传说中的地方。没有人知道莲花牢在哪里,也没人知道莲花牢究竟是做何用的。就慕白蔹所知,有关莲花牢最具体的一件事,还是发生在五百多年前。约莫天元367年,周宣帝在位晚年,诸皇子争夺储君之位,整个宫廷被搞得乌烟瘴气。宣帝怒而开启莲花牢,将众位皇子投入其中,宣称谁最先走出莲花牢,谁便是储君。最终,那些被投入莲花牢的皇子们如何了,也无人知晓。有人说,皇子们都没能从莲花牢走出来,也有人说进去的皇子都出来了,但都疯了。而后来即位的周哀帝,他是否就是最先从莲花牢走出的皇子,亦是不得而知。
从仅存的记载来看,莲花牢是个神秘又凶险难料的地方。傅青阳立此规矩,只是为了吓退那些想拜师的人,实际上并没有要收徒的打算。
这一点,高若兮自然明白,可父母之命难为。从小,她就被要求没有最优秀,只有更优秀。求学于钟毓山庄,也应该做庄主的关门弟子,若做不成,她也别想再回东海高家。高若兮紧紧咬着下嘴唇,眼看就要被她咬破。
慕白蔹眉头皱了皱,踮起脚尖,伸手将她的下嘴唇从牙齿下解救出来:“我帮你想想办法吧。真的找不到莲花牢,或许还有其他方法拜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见不得高若兮发愁。不,确切地说,她始终是见不得周围人发愁的。
“阿蔹。”高若兮喜出望外,“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帮我了。当年……”
“也不是特意帮你,我也对莲花牢挺好奇的。如果能找到,也没什么危险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闯一闯。”
“阿蔹,你要去闯什么?”慕深温柔清朗的声音蓦然插了进来。
此时,雨点已经小了下去。屋檐下,不少行人趁着雨小已经离开。留下的稀稀朗朗,举目不过五六人。
慕深举着油纸伞一步步走来,脚下晕开一圈圈水纹,似有步步生莲之感。
高若兮望着渐渐走进的慕深,有些失神。她从未见过如此清雅的男人,烟雨朦胧中,宛若盛开的青莲。
“阿蔹,他是你兄长?”她定定看着,眸光流转,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个……”慕白蔹思忖良久,最终还是回答了一句,“他是我夫君。”
高若兮目光一顿,忽觉失望。
“你们倒挺相配。”
慕白蔹尴尬一笑,不知该怎么接话。
两人说话间,慕深已经走到身旁。他朝高若兮谦和一笑,带着几分感谢之意:“多谢姑娘为拙荆遮雨。”说话间,他从袖中掏出手绢,轻柔地替慕白蔹擦去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零嘴买好了吗?”
“啊!我的烧饼!烧饼摊马上就要收了,我得赶紧去。”一想到烧饼,慕白蔹赶紧一把拉过慕深,带着他朝城北跑去。跑出几步远,似是想到还有事没跟高若兮交代,回头又喊了一句:“小高,莲花牢的事过几日再说,你去城西‘有间书局’寻我,我就住那儿!”
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高若兮目光复杂,似是有找到帮手的喜悦之情,又参杂了其他情绪,像是有些懊恼,又像是有些不甘。
这时,她身后忽地出现一道身影暗影:“大小姐,方才那女子当真可帮我们?”
“也许能,也许不能,总要试试。”高若兮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情绪,再次睁开时,眼中不再有楚楚可怜之色,而是属于贵女的端庄矜持。
“她身边的男子,你调查下。”高若兮举着伞,缓缓走入雨幕。
“是。”黑影领命,看不清他如何动作,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慕白蘞拉着慕深在雨中小跑,慕深尽可能将油纸伞撑在慕白蘞前,可她大半个人还是被雨淋着。
“阿蘞,慢些。”
“慢不得,烧饼要没的。”
慕深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带你。”话音一落,他揽过慕白蘞腰,几个起落便将人带出去很远。
“哎呀,忘了你是轻功高手了。烧饼,我来了!”慕白蘞高兴得大喊,仍是一句不离她的烧饼。
慕深嘴角微微一勾,低头看着眉开眼笑的慕白蘞。像是被她的快乐所传染,他竟也觉得心中很是畅快。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如此轻松过了。
因着慕深的辅助,慕白蘞终于在烧饼铺子收摊前买到了最后一个热乎乎的烧饼。
她有滋有味咬着烧饼,还掰下一小块递到慕深嘴边:“哝,奖励你的。”
慕深一愣,深深看了眼慕白蘞,而后张开嘴,优雅地将烧饼吃了下去。烧饼软硬适中,入口留香,味道确实不错
“好吃吧?”
“嗯。”慕深点头回应。
“好吃也不给你了,剩下的都是我的。”慕白蘞保护状用衣袖遮住烧饼,生怕被抢走似的。
慕深失笑,随即转移话题:“你要帮那个姑娘闯莲花牢?”
“我想过了,如能顺利闯过莲花牢,那便能入傅青阳门下,于你将来招兵买马,是大有益处的。想得再远些,说不定将来整个昆仑都会在你的手中。”慕白蘞突然想到什么,一脸促狭地瞅着慕深,一只胳臂哥俩好一般搭他肩上,“你感觉,小高如何?”
“小高?方才那姑娘?”慕深疑惑,不知道慕白蘞是要问什么,思索一阵,简短地回了两个字,“挺好。”
“当年若不是大雪封山,高家又迷信,她如今就是你的晋王妃了!想不想再续前缘?东海高氏可是极好的助力。”
慕深脚下一顿,转身停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慕白蘞,清雅空濛的双眼浮现让人难懂的神色。
慕白蘞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嘴里的烧饼突然就食之无味。她眨眨眼,不明所以回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深叹出一口气:“此事,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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