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当空,洒下一片银辉,映得庭院如白日般清晰。
容瑾推开慕白蔹房门缓步走了进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这样死命折腾她,就是为了容易入梦?”言疏桐倚在门上,侧眸看着闯入者,“我还奇怪,你今夜怎么吹起了埙。原本你就不善吹塤,如今手都包得如同半残,吹出来的声音便更难听了!”
慕白蔹就住在她隔壁,两人相隔一堵墙,她那儿有什么动静,言疏桐第一时间便能察觉到。只是没想到,这夜闯香闺的,竟是容瑾。
“特别难听吗?”面对下属的嫌弃,容瑾倒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转了转手里的埙,随即抽入怀中,“扰了疏桐清梦,罪过罪过。不过,这几日还得吹上几曲,你临睡记得捂着耳朵些。”说着罪过的话,却听不出忏悔的意思。
想到方才凄凄哀哀,如鬼哭狼嚎的埙声。言疏桐美丽的脸庞扭曲了起来:“主子,你想让慕姑娘帮你寻广安君,为何不直截了当跟她说。她有目的地入梦,寻起来不是更快吗?你这偷偷摸摸的,万一她一觉醒来,就以为只是一个梦,压根就没放心上怎么办?”
“直言帮忙,岂不是有损我无所不能的形象?”容瑾走到慕白蔹床边坐下,翡翠色的眼睛反射着月光,剔透明亮,含着几分戏谑,还有几分认真,“若是成了,以她的好奇心,定然主动会去寻求真相。我不费唇舌便可坐享其成,岂不更省事?若是不成,那也是天命难违,只能抱憾。”
“……”你确定不是为了折腾她?
两人说话间,慕白蔹翻了个身。她睡得很是香甜,丝毫没有被他俩的谈话惊扰。
容瑾从袖中取出玳瑁簪,小心翼翼放到了她的枕头下。那玳瑁簪,有和田白玉相绕,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正是那日莲花牢那具尸骸身上的玳瑁簪。
容瑾出莲花牢之后,便遣姚雍和带着那副尸骸去了秦国。
前日,姚雍和便带回了消息,证实那具尸骸并非广安君。不是广安君,却穿着广安君的朝服,显而易见,是她替广安君死在了昆仑。那么真正的广安君又在何处?要想知道答案,就有必要弄清楚那个女子是谁。
那么,如何确定那个女子的身份?
广安君自小在昆仑为质,一生未曾踏出过昆仑城。昔年秦军破城,后又有楚、齐、燕合纵退秦,昆仑大乱,卷宗情报散佚,要查一个无名女子,着实不易。
容瑾唯一能能想到的,便是慕白蘞。她身负巫族血脉,有魇术之能,以玳瑁簪为媒介,便可入梦晓诸事来龙去脉。
言疏桐对此并无异议,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出这种骚操作。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么折腾下去,你会后悔的。”
“后悔?那是什么东西?”容瑾唇角勾了勾,有些不以为然。
“……”言疏桐眉头一挑,不再多言,“我去睡了,你自便。”说完,她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末了顺便带上了房门。
月光被挡在了门外,夜风拂过,窗外树叶摇曳。在窗上落下斑驳倒影。
容瑾望着慕白蔹沉睡的侧颜,包着绷带的手指不自觉伸了出去,往她肉嘟嘟的脸颊上戳了戳。慕白蔹生就一张娃娃脸,虽是二十好几的年纪,看上去却只有十五六岁。她五官端正,眉眼皆生得恰到好处,本是姿容秀丽之色,却不知为何总是那么不显眼。
容瑾戳了一下,似乎感觉不够过瘾,忍不住又戳了几下。
慕白蘞眉头微微一皱,忽然一把抓住容瑾的手,张嘴就啃了过去。
粗糙的绷带味道并不好,她砸吧几下嘴,又嫌弃地丢开。
她这一下啃得略有些重,容瑾吃痛,冷汗也出了一身。这下,他总算安分了,不敢再继续戳她。
梦境里的慕白蘞则梦见自己正在啃一只猪蹄,一口咬下去却变成了泥沙。她连忙吐了出来,再看自己手里的猪蹄,已然变成一块石头,石头一角还缺了个口子,正是她方才咬的那一口。
“……”慕白蘞立马丢掉石头,甚至感觉自己的牙口隐隐有些疼。
这时,一声醒木敲响,她不由循声望了过去。
这声音来自一条宽敞的巷子,那巷子尽头有一颗三层楼高的石榴树。此时,石榴花开得正盛,如火如荼,远远望去,好似天边一抹红霞落入人间。
石榴树下,摆着十多条长椅。
有一人懒洋洋靠在树干上,时不时挥动手中的芭蕉扇,驱赶蚊虫。她衣衫朴素,上下打了十多个补丁,看上去似乎是个乞丐。
不!她不是一个乞丐,虽然衣着破烂,但她的脸和手,白白净净,未染一点尘土。那耳上缀着一枚红宝石耳钉,显然,这不是一个乞丐能戴得起的饰品。
她一声醒木敲在离她最近的长椅上,不一会儿,周围便陆陆续续来了些人坐长椅上,老老少少皆有。
这是一个扮作乞丐的说书人。
她见人来得差不多,便又敲了一声醒木:“上回说道齐灵公尊天子而霸天下,威名赫赫。但后人却给了一个‘灵’的谥号,为何呢?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个好谥号,乱而不损曰灵。齐灵公最终得此谥,皆是因为……”
说书人说的故事,慕白蔹也是知道的。
列国中,齐国物产丰富,良田千里,最为富庶。齐灵公当政之时,是齐国最为鼎盛之时。他身后本可得一个“文”或“明”的谥号,最终却得了一个“灵”,这就不得不说到他最小的女儿。
齐灵公幺女名吕钰,生而有重瞳,如日月入眼。坊间忽传歌谣曰:日将落,月将升。明瞳子,断天命。此谶言一出,周齐间暗流涌动。天子忌惮,逼其杀女,以平息此事。灵公爱女心切,并没有这么做。但他接下来的行为,却也大大出了所有人意料。他竟然将王宫和国君之位明码标价出售,卖给了一个商人。而他自己则带着女儿,不知所踪。齐国自此由盛而衰,多年朝局不稳。
世事难料,灵公以为带着女儿远走他乡可以避开人世纷扰。谁知,他的小女儿却阴错阳差成了秦国王后,也就是如今秦君流顺之和广安君流应之的母亲。值得一提的是,广安君与他母亲一样,生有异瞳。正是那一对眼睛,为广安君招来了杀生之祸。
石榴树下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
忽而,一锭银子落在说书人醒木之旁。
说书人眉眼一弯,目光顺着银子看向赏钱的公子。
那公子身着月白长袍,身材颀长,广袖一动,端的是光风霁月。那一对漆黑的眼睛,沉如黑夜,日光投射其上,果如日月辉映一般。给赏钱的正是广安君流应之。
“天子王城,姑娘这故事还是莫要讲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说书人收起银子,只见她身形微动,便如一只蝴蝶般落到广安君身前:“小女子以此为生,若想我不再讲,不如公子养我。”她站在广安君面前,视线与之齐平。两人身高体形竟是颇为相似。
广安君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竟然想赖上自己。
“你一日不答应,我便一日不停地讲。明瞳子,断天命。”久不见他回应,说书人复又开口。
广安君错愕,随即低低一笑:“整个王城,最惧怕这谶言的是天子。姑娘若是不惜命,日日讲,一日三餐地讲,都无妨。”
说书人摇着手中芭蕉扇,笑得狡黠:“那我们可以比比,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姑娘是赖定我了?”
“自然。”
“那便随我来吧。”
说书人笑得眉眼弯弯,自报家门:“楚国,元天颖。”
自称“元天颖”的女子跟着广安君走出巷子,迎面便撞上了慕白蔹。
一刹那,仿佛时间静止。周围的一切逐渐退去色彩,只有那一树石榴花仍是红艳艳的。
元天颖举步走向慕白蔹,身上满是补丁的乞丐服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绛紫色袍服,原本褐色如琉璃的双眸竟也变成了广安君的重瞳。她朱唇轻启,头顶玳瑁簪的光芒似要晃花慕白蔹的眼。
“郡主,可否全我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慕白蔹愣愣地问。
元天颖微微一笑,苍白的指尖点向慕白蔹眉心。
她的手指没有温度,冷得像冰。一触碰到她额头,她就感觉一股凉意从头浇下。
慕白蔹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窗外阳光正盛,鸟语花香。明明是盛夏之天,她却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窟。
“醒了?”容妖孽低沉醇厚如美酒的声音响在耳畔。
容瑾这一声,让她感觉回暖了不少。
呃?随之,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容瑾的声音未免太近了!她机械般地转过头去,便见他支着脑袋躺在她身侧,他的脸就近在咫尺。
慕白蔹吓了一跳,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身做了起来:“妖、妖孽,哦不,容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https://www.eexsww.cc/78778/30813664/)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