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离魂引》,他吹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慕白蘞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若非还有呼吸,容瑾都要以为慕白蘞已不在人世。
他自知理亏,面对言疏桐的数落,也没回嘴。
言疏桐奚落一顿容瑾之后,正了正脸色:“魇术之能,通天晓地,颇是逆天。不循序渐进,而以外力激发,本就是拔苗助长。如今这样,要怎么办?”她看着慕白蘞的目光很是忧虑。
就在这时,慕白蘞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言疏桐一喜,赶紧上前摸摸慕白蘞额头和双手。触手有温热,不再那么冰冷。
“她的体温回来了。”言疏桐松了一口气。
容瑾面色缓和了一些,也围上去坐在榻边缘,双眼紧紧盯着她。
榻上的慕白蘞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有一刹那的空洞,而后慢慢聚光,明净剔透。
言疏桐见她醒来,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然而容瑾稍加缓和的脸色,骤然又紧绷起来:“你是谁?”他的声音低沉,透着几分寒凉之意。
这不是慕白蘞的眼神。
慕白蘞无论看谁,眼中永远带着一份宁和,以及一份勃勃生气,让人看着就很舒服,愿意与之相交。而现在,同样的眼睛里却无端多出了沧桑,虽有笑意,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言疏桐一愣:“主子,怎么了?”
容瑾没有回答言疏桐,“慕白蘞”却用行动回答了。
她坐起来,曲着一条腿在榻上坐着,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手却朝容瑾伸了过去。她指尖轻轻挑起容瑾的下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小后生这张脸,生得着实好看。老身这整截身子进了土的人都忍不住想亲近亲近。”
这神情,这坐姿,这动作,这话语,慕白蘞决计是做不出来的。
夺舍,这个词仅在话本中见过。事情似乎闹得更大了。
此时,言疏桐不知该给出什么表情,只能瞥一眼容瑾,再次预言道:“我想,明天提刀来见你的,大约会是慕深。”
当言疏桐提及晋王,容瑾面色略有不虞,但很快掩了过去。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躲开“慕白蘞”的手,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将脸凑得更近,几乎就要贴上“慕白蘞”的脸。
“承蒙阁下欣赏,我可允你一亲芳泽。”翡翠色眼睛闪着莫测的光芒。
要论厚脸皮,大约是没人能比过容瑾的。
占据慕白蘞身体的元天颖也是愣了愣,随着噙着一抹笑,退开了去:“我家长宁矜贵,怎能让你占了便宜。”
容瑾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元天颖衣袖一挥,从榻上起身,踱步走到窗前,打开了西边的窗户。
远处摇光峰之上,一轮残阳悬挂,天色也已暗下些许。
酷暑已过,已入冷秋。晚间的昆仑城已经没有那么热,有风自昆仑山吹来,带来一阵凉爽。
她立于窗前眺望,目下所及之地,一砖一瓦,一屋一舍,一如当年。只是街市的有些客栈酒肆换了招牌,换了主人。
“小后生,我那玳瑁簪呢?”
“疏桐,你速去取来。”容瑾已坐会原先的椅子上,抿了口茶。听元天颖问到玳瑁簪,便吩咐言疏桐去取来。
言疏桐福了福身,退出东阁。
“现在已无旁人,阁下有话尽管说,有要求尽管提。”容瑾放下手中茶盏,“以一缕残魂控制他人身躯,颇费心力,也极为耗损长宁元气。你我便长话短说,速战速决。”
“我有一件未完之事,一个未了心愿。”元天颖自也知道当中厉害,也没拐弯抹角,而是直接了当提了要求,“望阁下帮我择一处风水宝地,归葬故友。还有,让我再见一面广安君。”
“第一个要求简单。但这第二个,却着实不容易。实不相瞒,在下受秦君所托,寻广安君多年,至今未有所获。”
元天颖眼中闪过诧异之色:“大周失国之后,他也没有回秦国?”若是因明瞳子的讖言,他没有回去,可以理解。可是周国已灭,讖言便没了任何意义,他完全可以回去。
元天颖一直都知道,回秦国与兄长团聚,是广安君一直以来的愿望。
“秦国上下皆以为,广安君在当初赴宴之时就惨遭天子毒手。直到我在莲花牢发现阁下尸骸,才知广安君并未遭难。除此之外,我并无广安君的任何消息。”
元天颖沉默片刻,瞥见一旁书桌,随即走了过去。她摊开一页宣纸,提笔画起了鬼画符,那七个符号似画非画,似字非字。
“我这有个法子,你将这副字散播出去,广安君若是见了,必会前来。”元天颖放下毛笔,指尖细细描摹那鬼画符,“若是这般还寻不到,那便只能道一句无缘。他日,小后生若有了消息,将那玳瑁簪还给他。且再帮我传句话,就说阿元……”她顿了顿,眼中柔情似水,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叹了口气:“过去这许多年,往事种种,多说无益。望他珍重吧。”
容瑾好奇地凑过去看了桌上的字,这一看,便愣住了。
或许别人认不得这七个字,他却是认得的。那是七个古体字,端木氏立国之后,觉得字体过于繁复,遂简化之,这才有了现在的文字。除了避居世外的巫族仍在使用这种古体字,诸侯早已弃用。
元天颖写的这七个字,是一句情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广安君可认得这字?可明白阁下的情谊?”
元天颖笑着摇头:“他自是不知道的。当年我同他约定,若是哪日相隔天涯,我又想见他,便会在大街小巷的角落刻上这七个字。他看到了,那便来老地方找我。”
广安君只以为是暗号,还问过她,为何一个暗号要这么长。
她并没有回答他,于她而言,这并非暗号,而是她一直想说,却未曾说出口的话。
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认得这字?”元天颖突然发现哪里不对,这七个古体字连巫族人都未必能认全,这小后生却一眼看了出来,“你是巫族人?”
容瑾似笑非笑:“不是,只是碰巧认得这些字罢了。”
“也对,你怎会是巫族人呢?若是,便也不必用埙声引导长宁使用魇术了。”说到慕白蔹,元天颖的目光忽然促狭起来,“你可喜欢长宁?”
这一问,险些让容瑾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长宁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我落英楼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容瑾尴尬地别开眼睛,“我呢,同楼里那些人略有些不同,特别喜欢折腾她。”
元天颖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用慕白蔹的脸这么笑,竟无端有些诡异。
落英楼的效率很高,元天颖提出要求不过半个时辰。姚雍和便找好了地,寻好了人。
“老大,你是打算活埋了慕小妞吗?”即使姚雍和带着皱巴巴的面具,但那担忧之色一览无余,“慕小妞吃了咱们四枚迦叶果,整整四百两黄金呢!活埋了着实不划算,还是留着她那不怎么结实的小身板给咱们楼跑腿吧。”
无端端要找风水宝地,姚雍和以为慕白蔹惹恼了老大,老大准备挖坑将她埋了。
容瑾轻笑一声,没有接过姚雍和的话头,而是朝身侧退开了几步。
元天颖走上了上来:“带着人,跟我来吧。”
“……”姚雍和目瞪口呆,“那还是慕小妞吗?那还是我家老大吗?”慕小妞见老大,不都怂包得紧,何曾有过这么神奇?而且,老大今日还特别恭顺。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夕阳没入地平线,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
元天颖带着一行人来到了那棵石榴树下,黑暗中,那伸展的枯枝看上去有些可怕。树枝上,仍旧站着几只乌鸦。乍见一群人来到树下,惊叫着飞走。
“挖吧。”元天颖又下了一道指令。
姚雍和一边招呼手下人挖,一边狐疑地盯着她。
元天颖笑意盈盈地回望,又起了戏弄的心思。
她只是神色一动,容瑾便知其意。他一只手蒙上他的眼睛,顺势又将他拉离元天颖:“别看了,那不是小白蔹。”
虽然那壳子里的灵魂是别人,但是身体还是慕白蔹的。他乐于元天颖用慕白蔹的身体调戏他,却不想见到她用白蔹的身体去调戏别人。
姚雍和更加迷糊了。
“楼主,挖到了!”这时,一个小厮一锄头下去,似乎碰到了一块木质的东西,他惊喜地丢下手中工具,用手扒开土壤。借着旁边小厮打的灯笼,他看到一副用阴沉木打造的棺材。
石榴树下,土质湿润,那棺材已经被腐蚀得很严重了。小厮碰了碰,就留下一个手指印。
挖到了棺材,小厮们便小心了些,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坏了棺材。
待小厮们彻底挖开,将棺材们搬了上,元天颖走了过去:“这里面是广陵和慕百岭。”
姚雍和大吃一惊,倒是容瑾没表现出多少惊讶。来之前,他便已猜到了几分。
元天颖摸了摸已然腐蚀的棺材,记忆又回到了十九年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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