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蔹的情况不容乐观,容瑾只得暂时将应留的事放一放。
东阁之上,燃起了宁神香。
姚雍和盘膝而坐,全神贯注弹奏着。指尖一拨一挑,琴弦震颤,发出渺远悠长的声音。
这琴声好似有什么魔力,竟使得过路的麻雀驻足东阁屋檐上。这些鸟儿垂耳倾听着琴声,十分安静,一声“叽”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琴声可以令鸟儿安静,却无法安抚慕白蘞。
言疏桐只得在她几处要穴扎上银针,用以镇定。可方一扎好,还没喘口气,就被睡梦中的慕白蘞拔去了好几根。
此时的慕白蘞躺在榻上,全身滚烫,周身经脉高度紧张。有时挣扎起来,就连容瑾和言疏桐两人都按不住。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把慕白蔹结实地捆在榻上。
容瑾深锁眉头,面色凝重。
应留观察了片刻慕白蔹,得出一个结论:“这情状像是走火入魔。”
言疏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终于将被扰乱的银针重新扎好。榻上的慕白蔹可算安静了下来,但嘴里仍然一直喊着疼。
“主子,将来整个慕家带人砍你,我绝对不帮忙。”言疏桐看着慕白蔹这模样,有些心疼,对始作俑者的容瑾自然也没几句好话。
“疏桐,你整日说着谁谁砍我,可有见我被谁砍到过?”容瑾虽然理亏,但嘴上却也没落下风。他一遍查看慕白蘞的状况,一边回嘴。
“见是没见过,但天下之大,你总有栽跟头的时候。”多年来,她一直都挺想看容瑾倒霉的。然而,他弯弯肠子比旁人多了一截,至今只见他人恨容瑾恨得痒痒,却不见有谁能奈何他。
容瑾自然知道言疏桐心里想着什么,他嘴角一勾,笑得漫不经心:“我若被谁砍了,定然第一时间告诉你。”
“少贫嘴,快点将慕家姑娘弄醒。待会儿慕深带人抄了你这落英楼,我可不管。”言疏桐出言催促道。
听到言疏桐又提及慕深,容瑾脸色不虞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再继续接话。他手痒地捏了捏慕白蘞的腮帮肉,而后咬破自己的手指,于慕白蘞眉心画了一个神秘的符号。
那双手先前的伤口并没有痊愈,这一咬,便又让周围一块地方的伤口皲裂开来。指尖的血源源不断流了出来,但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专注地画着血符。那神秘符文自慕白蘞眉心开始,绕过她后耳,又转自鼻尖,复又回到眉心。
淡淡的血腥味混在宁神香气中,闻起来竟多了几分甜腻的味道。
更奇异的是,那用血符文一成,慕白蘞便不再呢喃着疼,神情也安详了不少。
见此变化,容瑾总算吐出了一口气,放心下来:“并非走火入魔,那便好办多了。”
应留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徒弟,你是怎么判断的?”
那鬼画符画满了慕白蘞整张脸,看上去很是诡异。
这时,东阁外却吵嚷了起来。茶小二惊慌地拦人:“慕公子,楼主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以往都是狄听风守在东阁之外,但这次他被派去传元天颖的消息,尚未归来,容瑾也只是吩咐茶小二不让人打扰,并没有特意找有武艺的下属来看门。自然,凭那几个茶小二是拦不下慕深的。
茶小二才说完话,慕深已经踹门进来了,他身后跟着百晓生和胡小喜。
“惨了!惨了!这个月的月钱没了!”茶小二如丧考妣,抱着一旁柱子哀嚎。
慕深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榻上的慕白蘞。此时的她,被五花大绑绑在上面,全身扎着银针,脸上更是一片血污。这怎么看怎么像是被绑架虐待的人质。
胡小喜和吴不晓惊骇对视一眼,眼中皆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慕深脸色骤然阴沉,空濛秀雅的眼底流转的光芒犹如深海漩涡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容瑾吞噬。
昨日不见慕白蘞送公文,原以为是在山下贪玩误了正事。趁着休沐日,他便下昆仑来找人。谁知胡小喜和百晓生自昨日晨间见过慕白蘞之后,也没再见过她。他略一思索便知是被容瑾扣住了,便急急寻了过来,谁知竟是看到如此场景!
慕深怒极了,只见他袖口一动,那管藏着刀刃的碧玉笛子便朝着容瑾刺去。
那一刺,雷霆万钧。
冷白刀光划过屋内众人,言疏桐和应留却并没有想要伸手帮容瑾的意思。甚至离得最近的应留还挪开了一步,嘴里嚷着:“莫伤无辜!莫伤无辜!”
倒是弹琴的姚雍和有些紧张容瑾,弹琴的手一滞,随即乱了一个音符。这一乱,慕白蘞的神情忽而又扭曲起来。
“阿姚,无妨,你继续。”容瑾镇定自若,吩咐姚雍和不用管他。
胡小喜和百晓生原本还想助慕深一臂之力,见落英楼一众并无相帮之意,也不好意思出手。于是便双双做起了看客。
方才应留这挪的一步,彻底将容瑾暴露在慕深剑下。
眼看马上就要刺中他,容瑾却只是嘴角一勾,眼波流转,一把将应留应留抓了过来:“老师,此事你可不无辜。”
若非寻那广安君,他也不会让慕白蘞冒险,还害得她陷在梦靥出不来。在容瑾看来,应留也是有不少责任的。
剑尖下忽的出现了应留,慕深一愣,他向来不会伤及无辜,随即收住势头。
就这一刹那功夫,应留将芭蕉扇插入衣襟后领,一双手稳稳接住了那绿笛上突出的一寸剑芒。
“当真凶险。”应留大大喘了一口气,嘴里说着凶险的话,表情却并没有多少恐惧,他回过头对容瑾说道:“徒儿,欺师灭祖非圣贤所为。”
“我不做圣贤。”容瑾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慕深冷哼一声,收了笛子,眼底怒气未曾退去:“容师叔,阿蔹做错了何事,你要这般对她?她不过一介无辜弱女!”
在风雪台,他就时常听闻容瑾喜怒无常,或许上一刻还在对你笑,下一刻就会将人扔去喂野兽,曾经入天权宫的奴婢有幸留得性命的,也尽是被逼疯逼傻之人。天权峰是所有钟毓山庄弟子的噩梦。
那日见到容瑾,他原以为是传闻夸张了些,容瑾这人性情不定,看上去并不像滥杀之人。可如今见慕白蔹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慕深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他更加后悔,当日没有强行带阿蔹离开。
“她没做错什么。”
闻言,慕深眼底的怒气更盛,捏着笛子的手吱嘎作响。若非有应留挡着,他极有可能再次刺出那笛中剑。
“师侄想带走小白蔹吗?”容瑾从应留走出,翡翠色的眸子流转着莫测的光芒。
“什么条件?”一看容瑾露出那高深莫测的表情,慕深就知道对方是准备开出条件了。
“玄天珠!拿傅青阳那颗玄天珠来换。”
玄天珠,是设置封天印的媒介之物,更是列国国君证明自己正统的物件,当年约定谁集齐八颗玄天珠,巩固封天印,那便尊谁为天子。
玄天珠并不件简单的东西,也并不是说给就可以给的东西。
慕深沉默。
“容师叔可否换一件物品?”
“哦?舍不得?可我就想要那玄天珠。”容瑾眼中划过一道讥诮的目光。看来,慕深也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在意慕白蘞。
慕深紧抿着双唇,久久不曾说话。他并非舍不得,只是未必能从师尊手中求得玄天珠。
可容瑾却是一副“非玄天珠不可”的模样。
适时,慕白蘞痛呼出声,那一声似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慕深心神一乱:“好!容师叔稍等!”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慕白蘞,随即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胡小喜和百晓生也跟了出去。
待那三人的身影消失,容瑾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他迅速按住慕白蘞眉心,慕白蘞痛苦的□□又被压了下去。
言疏桐表情变得奇怪:“主子,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想着顺手诓一颗玄天珠?”她还以为,容瑾会跟慕深解释发生了何事,谁曾想,他非但没有解释,还顺着这个误会让人家慕深去拿珠子!
这波操作,她服了!
容瑾笑了笑:“经此一事,慕深怎么样都不会将白蔹留在天权峰了,解释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借机拿些好处,不是吗?”
“……”是的,她家主子从来不吃亏。言疏桐一时间无言以对,便朝外走去:“我去外面守着门。”
应留倒没有对容瑾的行为做什么评价,只是摇着那芭蕉扇,惋惜道:“好不容易慕家小姑娘窜回你身边了,不好好把握机会,反而放走了,当真可惜。”
容瑾却不以为然,露出一个笃定而自信的笑容:“自然还有别的安排。”
应留摇扇子的动作一顿,探寻地看向他。
“老师,帮我护法。”容瑾并没有解答老师疑惑的意愿,而是坐在榻边,手指仍指着慕白蘞眉心,未曾移动分毫。
他缓缓阖眼,淡色的薄唇开开合合,吟唱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这种语言,每一个字节圆润优美,听起来像是唱着一首歌谣。
在悠悠琴声之中,他将自己的意识注入了慕白蔹的意识之中。
应留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盯着榻上。随着容瑾的咏唱,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腥香越发浓厚,他甚至还看到容瑾的血泛着淡淡的金色。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慕白蔹的意识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重复地唱着这句诗歌。这声音雌雄难辨,飘飘渺渺,分辨不出究竟是何处传来的。
这歌声有些发音与他记忆里略有不同,但容瑾还是第一时间听出了歌声的内容。它是用古语唱出来的,这种语言来自他那个远在昆仑之北的遥远家乡。
这世上能唱出这种语言的,除了东海边的巫族,再不会有其他人。而慕白蘞虽有巫族血脉,却未曾学过这种语言,自然场合不会是她。容瑾猜测,这声音来自元天颖。若没有猜错,那只要找到这歌声的来源,便能找到慕白蘞。
此时的容瑾站在一片似水非水的东西之上,仔细看便会发现,脚下都是细细密密的琉璃球,它们一个挨着一个,连绵成一片记忆之海,五光十色。
容瑾弯下腰,捡起一颗琉璃球,用轻轻一戳,那个琉璃球便如泡泡一般碎裂,湮灭成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些球,是慕白蘞无意识中攫取到的别人的记忆,形形色色,什么人的都有。活着的,死去的,所有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永在。
容瑾找了一个又一个,戳破了许多并不重要的琉璃球,可依旧没找到那个唱歌的声音,也没找到代表元天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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