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蔹转入一层观景台,海风灌满衣袍,吹乱她的头发。她取出一根发带,将垂落的头发全扎了起来,眼角瞥见前方船尾处站着高若兮和慕深,两人正在说着什么。
慕白蔹愣了愣,脚下动作一滞,随即往后撤了一步,将自己藏在了转角隐蔽之处。
她藏起来倒不是为了偷听,而是觉得眼前这场景,自己冒冒然插进去,略略尴尬。她也可以选择退回去,换个方向去用餐,可心中却好奇小高跟慕深谈了什么,便留在原地没有走开。
“慕深,阿爹要为我招婿。”高若兮双手揪着裙摆,不停地揉搓,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忐忑,也有期待。
然而慕深浑然不动,连呼吸都极是平常,像是听一个旁人在说事。他眺望海天之间,声音温柔而疏离,简单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你、你便只有一句’我知道’?”高若兮目光颤抖,双唇紧抿,压制着心内某种情绪,“这些年,你明知我对你有意,处处以你为先,但凡你所思所想,我都竭力相助,自认做得不比阿蔹差。这些,你都看不到吗?这些,都不能让你稍稍为我动一下心思吗?我知你心有阿蔹,可我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与阿蔹一起侍奉你。”越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与祈求。
阿爹已经在为她招婿,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若不能说动慕深前去,那便只能另择他人。
高若兮并不愿意,她深呼一口气,跨步上前从后背抱住了慕深。
慕深身体一僵,万万没想到高若兮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
然而让他更惊诧的是她下一句话:“我知道,你是晋王殿下。”
这一声“晋王”,让慕深一时反应不过来,因而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
“我在你房间见到了六面晋王印。”高若兮解释了一句,又继续说道,“你对我,就算没那么喜欢,也定然不讨厌,否则当年也不会来东海求娶,是不是?杏林谷毕竟江湖草莽,能力有限,而我高氏乃楚国高门,可助殿下早日回归庙堂。若夕所求不多,只求能跟随左右,哪怕只做一个没有名分的婢女!”
小高喜欢慕深?!喜欢到连高门贵女的矜持都不顾了?慕白蔹大吃一惊,虽然高若兮也时常对着她梨花带雨,但却没一次能比上现在这么心酸,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悲愁交加,眼底的骄傲都被碾碎,着实令人心疼。
慕白蔹想,若她是慕深,定然一脸疼惜,许以婚约。况且,慕深本晋王,与高若兮又曾有婚约,若两人最终在一起,倒也不失为一桩人间佳话。
“妖女,你杵在这里做什么?”临平公主的声音蓦然响起在身后。
慕深一愣,回头看向慕白蘞方向,眉头微微一皱。
见有人,高若兮迅速放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娇美的容颜带着几分尴尬之色。
“高姑娘身份尊贵,不当如此轻贱自己。”慕深迈步,与高若兮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话便走到慕白蘞身前站定。
又一次被慕深拒绝,高若兮脸色微微发白,眼中似有绝望之色,那单薄的身子在海风中晃了晃,柔弱得好似马上就要被吹走。
临平公主乍见慕深有些意外,又见高若兮在不远处,神情期期艾艾,脸色极不自然,眼中不由浮现疑惑之色。
慕深望了慕白蘞好一会儿:“来多久了?”
慕白蘞眨了眨眼,暗忖:小高大胆抱慕深这行为,传出去定然不妥,被高家父母知道,自然又少不了一顿责难,所以是万万不能讲的。
“刚来,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慕白蘞选择睁眼说瞎话。
不知为何,慕深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底又流转起让人看不懂的色彩。
“既然都到了,我们便开席吧。请——”高若兮整理好面部表情,走上前摆出了主人的架势,仿佛方才失望伤心的表情并不存在。
临平虽有疑惑,但见三人缄口不言,便也不打算追问。
高若兮与临平公主手挽手走在前面,慕深和慕白蘞与他们保持五步之选的距离跟着。
慕白蘞悄悄拉了下慕深的袖子,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咬耳朵尖:“慕深,你这榆木疙瘩,小高都这么大胆述相思之情了,你怎想啊不想就拒绝了?那可是你当年要老楚君舔着脸求娶的姑娘啊。是不是我和临平在,你脸皮薄,不好意思接受?”
当年昭明太子为太子妃退高氏婚,整个高家都是极度不满的。所以当晋王欲聘高氏女时,高宗主一口回绝。最后还是老君上三次亲自登门,高宗主才松口。然而一遇大雪封山,高宗主又随便找了个借口叫回了女儿,显然是为报当年退婚之辱。
在慕白蘞看来,晋王能几次三番求娶高若兮,应当还是喜欢她的。既然喜欢,那么小高这一番表白,自然不可能拒绝的。
“你想让我接受?”这是慕白蘞第二次说,让他接受高若兮了。慕深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难得的低沉。
慕白蘞愣了愣,只觉他这话说得奇奇怪怪:“哎呀,怎么是我想。是你啊,你想。心里怎么想,就该怎么表达,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话本里,多少才子佳人就这样生生错过,只能徒叹负了美人恩。你可别这样,要不要我回头帮你给小高解释一下?”
慕深沉默,右手勾起腰间那枚银色芙蕖宫铃,指腹摩挲玲上鸳鸯图案。此玲正是藏匿于画情镜的那枚宫铃,慕深拿到之后便将之佩于腰间。
“心里怎么想,就该怎么表达,阿蘞说得不错。”良久,慕深复又开口,“然而有些事,却可能不便现在讲清楚。”
说完,慕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包含许多东西,让慕白蘞摸不着头脑。
慕深言下之意,是让她莫要自作主张来撮合他与高若兮。但除此之外,似乎还藏着其他的话。
慕白蘞用眼神询问。慕深却转过了头,不再看她。
海上忽地起了一阵强风,吹得四人衣袂翻飞。
慕深与慕白蘞因在讲悄悄话,靠得很近。他腰间宫铃随着衣袍晃动,不经意间,与慕白蘞佩着的那个朴素的哑铃撞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出奇的,竟十分好听。
这几声脆响,让高若兮回过了头。她幽幽看了眼慕深,又看了眼撞在一起的两个铃铛,眼底晦暗一片。
“这两人相处的场景,似乎与传闻不太一样。”临平公主说道。整个钟毓山庄都在传,慕白蘞仗着容瑾撑腰,死死纠缠慕深,令其不堪骚扰。
高若兮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传闻自是不尽实的,公主有所不知,还有说阿蘞用毒药逼迫慕深与之成亲呢。”
临平诧异,又看了眼慕白蘞:“跳河逼婚这桩事我听过,用毒药逼迫就范倒没有。不过,这倒挺符合妖女的行事作风,说不定是真的。”
能不能不要在当事人面前讨论那些捕风捉影之事?慕白蘞讪然,摸了摸鼻子:“百晓生编排我的段子,当真是层出不穷。但我觉得可以再狗血点,比如霸王硬上弓,借腹逼婚。”自慕深来了之后,她早就被人传成了妖魔鬼怪,她也见怪不怪,甚至有兴致自己给自己添点狗血八卦。
慕深咳了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阿蘞,女孩子还是要矜持点的。”她虽说得漫不经心,多是玩笑口吻,他却是听得有些心跳加快。
“不知羞的妖女。”临平又给了慕白蘞一个鄙夷的表情。
几人说话间,已经来到餐桌前坐定。虽只有四人,面前却有一大桌的菜,来十多个人也未必能吃完。
临平公主吃饭的排场果然也很大。慕白蘞目光逡巡一圈,最终锁定中间那份炖驴肉,哧溜一声吸了口口水。她伸出筷子想要去夹肉,临平却与她作对似的,她夹哪,她就夹哪,愣是不让她夹到一块肉。
慕白蘞看不见,却吃不到,很是忧愁。
慕深皱了皱眉,迅速出筷,夹了一块放她碗里。
慕白蘞眉目一展,朝临平挑了挑眉,一脸“我有帮手,我不怕”的表情。
临平脸色不佳,随即给了身后婢女一个眼神,随即又居高临下看着慕白蘞,眼底有得意之色。
婢女会意,将那盘驴肉拿下了饭桌,她捧着盘子退回到临平身后。
“……”还能如此操作?慕白蘞呆了呆,这一拿走,纵是慕深也不好意思去抢了。她只得无奈地放下了筷子:“公主意欲何为?”
“听说你水性极佳。要想吃那盘肉,那便与我比一比。”
齐国临海,临平也自小在海滨的陪都即墨城长大,颇识水性。据说,整个齐国,她若称第一,便没人敢称第二。她曾听高若兮夸过慕白蘞的水性,说她十五岁时便能独自一人从落霞岛游到长天岛。
难得有一件事是两人共同擅长的,临平便又想着跟慕白蘞比一场,公平公正地赢慕白蘞一次!
慕白蘞扶额,果然是如魔咒一般的比试,只要临平在,她必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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