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蔹是个厚脸皮的人。在钟毓山庄时,无论大伙怎么编排她跟慕深,她都淡然处之,有时甚至自己添油加醋一些。然而,同容瑾扯上关系时,她却不自在了,心头掠过一阵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一如发现了某个好吃的东西,期待又兴奋。
瞧见慕白蔹脸红到脖子根的模样,慕白微有些诧异,隐约明白了什么。
伏在地上的慕白芷也悄悄抬起了头,颇为意外地看着慕白蔹,连害怕的恐慌都驱散了不少。
萧老太君面容沉静,不辩喜怒:“想不到,那落英楼主竟有如此自制力。”
“祖母,这究竟怎么回事?为何要对容瑾……”慕白蔹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用何种措辞,想了想便换了种说法,“若是想同他联姻,大大方方商谈便可,作何要用生米煮成熟饭这个法子?孙女觉得,此番着实失了磊落,不免会让容瑾心生不满,反弄巧成拙。”
“自是不想联姻,又必须借种。”萧老太君目光沉沉,遍布沟壑的面容微微抖动,有一种强烈的情绪欲喷薄而出,又被她死死压制,“阿蔹,你可知先周有容氏对我慕家的诅咒?”
“略略知道了一些。”
她第一次知道慕家诅咒,是当日在杏林谷无意攫取了叔父慕百里残念。那时,阿姐并未明说,她却一直记得这个事。后来去了昆仑城,也从胡小喜嘴里知道了些事。
先周之时,这块土地的主人是有容氏。相传有容氏多术士,擅驭兽,尤其喜欢雪獒,致使其泛滥成灾,终四时错行,暴雪不止。端木氏连同昆仑以北诸方国设立封天印,这才保得南方免受冰雪之灾。自此,有容氏被封于昆仑之北。
有容氏与慕氏的恩怨久远不可考,其后人也早已不复现世,唯有诅咒随着血脉留传。凡慕氏之人,必为所敬所爱之人所杀。短短一句话,道尽施咒者的怨和恨,也令慕家数代人死于非命,险些断了香火。后来,巫族花费数百年将诅咒集中于家主一人,慕氏血脉才得以延续。
“这么说,容瑾是有容氏后人?解除诅咒的条件是向他借种?”当真比话本还狗血。最后一句,慕白蔹没有说出口。
“没错。九年前,容瑾以解除诅咒为条件,令你百里叔父协助秦国太子遁走。你叔父自知此事不可为,但为了慕家不再为诅咒所困,还是答应了容瑾。事成之后,他揽下所有罪责,自裁谢罪。”说到此处,萧老太君眼中隐隐浮现一层泪光,搭在轮椅上的微微收紧,随即便是一声冷哼,“他有容氏使我慕氏无数子孙死于非命,却还妄想得我慕氏女?诅咒要解,可并非要嫁一个女子!”
萧老太君向来爱憎分明,刚直不阿,而容瑾心思深沉、行事乖张放肆,是她最不喜的一类人。加上百里叔父之死,心中多少有些怨恨,自然不愿与容瑾连结姻亲,便作出借种这个决策。
慕白蔹酸史明白了怎么回事,祖母的想法她能理解,可是对阿芷来说未免太残忍不公。
慕白芷是百里叔父的女儿,性子敏感怯懦。即使自小跟在祖母身边,长期耳濡目染,也没能克服胆小这个毛病,长成一个有气概的女子。原本就像昨日,她做足了准备,可还是连容瑾的脸都没看见,就被他散发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
容瑾那妖孽折磨起人,连姚雍和都怕,白芷这样的小白还不日日被吓得卧病在床。慕白蔹一想到那场景,心生不忍心,鬼使神差地,她跨出一步跪在了慕白芷身旁:“祖母,阿芷素来胆小,经不得吓。而容瑾此人行事飘忽不定,甚难把握,恐怕不是阿芷能应付的。孙女与他相识多年,称不上应对得游刃有余,倒也能摸清个大概。此事,交给我再合适不过。”
话音一落,萧老太君眼神一凌,声音陡然拔高,怒道:“荒唐!阿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慕白蔹没想到老祖宗竟会为她的提议恼怒至此:“祖母为何生气?既然阿芷可以,我为何就不可?”
萧老太君意识到自己失态,稍稍平复心绪,对慕白芷吩咐道:“阿芷,你去请晋王殿下过来。”
“是。”慕白芷起身,退出了石室。
慕白芷离开后,石室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萧老太君没有去扶起慕白蔹,只是定定地望了片刻,而后将视线转到了广陵长公主夫妇的灵位上。
“你像你的父亲,总是见不得旁人遭难,喜欢将担子揽在自己身上。当年,原本承袭家主之位的是你大伯父。可你父亲觉得,百川家有妻儿,承载诅咒太过残忍,竟然在祠堂做了手脚,代替了百川。”萧老太君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追思,“他选择无欲无求,孤身浪荡江湖。他认为,只要了所敬所爱之人,诅咒便不会应验。可是,谁又能真的做到无情无欲。他最狼狈的一次,大概就是被你母亲逼得不得不回家,来寻求我的帮助。”
萧老太君想起那日场景,不由笑了出来:“我膝下三子,属你父亲最为通透,好似世间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那也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仓皇,失了从容,灰头土脸翻墙进来,甚至还想到炸死的法子来躲避你母亲。”
这还是祖母第一次提到她父母,慕白蔹不由竖起了耳朵,认认真真听了起来,生怕落下一个字。
“他原是准备孤独终老的,奈何你母亲痴心又执拗。得知诅咒一事后,翻遍巫族的典籍,虽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却琢磨出了一个方法。她说,既然会被所敬所爱之人所杀,那她便成为百岭心中最敬最爱之人。她会立下血誓,但凡动了杀心,必先筋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她还说,若最终她因血誓而死,也只能说不配得到百岭的敬与爱。她以此誓言圈住了百岭那颗浪子之心,然而,虽躲过了诅咒,却躲不过厄运。”
萧太君自轮椅站起来,年迈的她腿脚不便,刚一离开轮椅就有些站立不稳。
慕白微连忙上前,准备扶住老祖宗,却被她制止。
萧老太君稳了稳身子,徐徐迈出一步,行至慕白蔹身前,枯瘦的手掌放于她顶心:“对百岭,我始终是愧疚的。既没能阻止他承载诅咒,也未能在广陵谋逆案事发时救出他们夫妻。所以多年来,我是以弥补的心态面对着你,我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让你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包括为你择选良人。”
诶?怎么突然跳到择婿了?慕白蔹错愕地抬头。
萧老太君的手自她头顶心离开:“阿蔹,将你腰间那枚铃铛给我。”
慕白蔹解下腰间那只不会发出声响的铃铛,放到萧太君掌心。
恰在这时,慕深走了进来,目光落在老太君掌心的铃铛上,眼波深处泛起涟漪。
“楚国女子大多十五六岁议婚,十八九岁出阁。可你如今二十有四,却未见有谁提及此事,可奇怪过?”萧太君摩挲着那铃铛,银白色的铃铛表面看似光洁,摸来却有些粗糙感,仔细看去,便可发现自铃铛底部起,有无数细小的裂缝延伸到铃铛顶,“东海巫族有婚俗,以子母铃为信物,男女各执一铃,待出嫁之日,合二为一,寓意和合。你自小戴在身上的便是子母铃的子铃。”
慕白蔹眨眨眼:“祖母是说,我早有婚约?”
萧太君没有回答,而是将掌中铃铛递给了慕深。
慕白蔹视线随之转向慕深,落到了他腰间那只华贵漂亮的鸳鸯芙蕖铃之上,心里隐隐有了某个猜测。
在慕白蔹打量那个母铃时,慕深也将它取了下来,一同将放在了萧老太君手里。
咔哒!萧老太君捏着慕白蔹那只简陋的铃铛,微微发力,将之嵌进了鸳鸯芙蕖铃。嵌入的瞬间,小铃铛沿着细小的裂缝裂开,俨然一朵叠瓣重莲。花瓣盛放,吐出一枚米黄色圆球。它在铃在转了几圈之后,从镂空处滚到了萧老太君掌中。
慕白蔹好奇地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掉出来的是何物。
不等她发问,萧老太君像剥豆子一般,将那圆球展开。那是一张特制的纸,薄如蝉翼。其上字体娟秀,写着慕白蔹和慕深的生辰。紧随其后便是一句:桃之夭夭,宜室宜家,谨以白头之约,缔结红叶之盟。
自然,这是一封婚书。
“昭明太子与广陵长公主相交甚深,当时太子妃与公主相继有孕,两人相约若是一儿一女,便指腹为婚。你们出生之时,公主便以东海巫族的规矩,为你二人准备了婚书和子母铃。”萧老太君终于扶起了慕白蔹,将子母铃挂到她身上,语重心长道,“阿蔹,你是有婚约的人,所以,莫要再说代替阿芷这样的胡话。”
子母铃随着衣摆而动,莲花铃心碰撞着铃身,发出悦耳的声响。
子母铃的声音很好听,慕白蔹却无心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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