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蔹脑子混沌了片刻,听到容瑾提及容佾,灵光一闪,拨开所有迷雾,她豁然开朗。
原来,他在意的是慕萱对容佾的断然拒绝。
慕萱言辞恳切,看似一心追随长公主远嫁。而实际上,她本就是巫咸放在容氏兄妹身边的棋子,说是放不下长公主,其实只是回到了她该回去的地方。她在使命和感情之间,断然选择了前者。
容瑾之所以问她选谁的问题,是将慕萱跟容瑾一事类比到了自己身上。确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慕白蔹如今所处的情形与慕萱类似。她同容瑾立场不同,或许哪一日便要面临抉择。不,不用哪一天,当下便已经是这样的情形了。容瑾让高若兮顶替慕白蔹,也算身体力行那句“逼你选我”。
念及此,慕白蔹心情复杂。祖母拿出了婚书,这意味着她将不再是慕家玩世不恭的二姑娘,而是端木氏后裔——长宁郡主。一旦履行婚约,她将肩负起钟毓山庄那帮遗老遗少所赋予的责任。
国师希望天下复归海晏河清,傅青阳希望长宁郡主协助萧湛君临天下,可这些愿景于她来说,太过遥远宏大,无形之中造就了一把巨大的枷锁,压得她透不过气。出于私心,她更愿意改名换姓跟在容瑾身边,可是慕家呢?慕家会遭遇什么呢?她无法预料。高若兮疯了,谁也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更无法保证她不向慕氏复仇,毕竟不管怎么说,高家谋反是慕白芨诱使的。
慕白蔹拽住容瑾的衣袖,低垂下脑袋,神情晦暗:“为何一定要做这样的选择?明明没必要到两不相融的地步。你为何要答应小高换脸,让我必须在慕家和你之间抉择?”
容瑾脸色沉了下来:“难道让我眼睁睁看你嫁给萧湛?”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淳厚的语调暗含几分咬牙切齿:“萧老太君打定主意将你许给萧湛,我再不做手脚,就没有机会了。”
慕白蔹愣了愣:“我不大明白。”印象中,容瑾永远都是高深莫测的模样,现在这般情绪外露倒是第一次见。而且,他说的话,实在令人想入非非。
“不明白?”容瑾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慕白蔹只觉双肩一重,整个人被按倒在床榻之上。心脏骤然紧缩,眼见容瑾俯下身,她慌张地用双手抵住他双肩,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容瑾顿了顿,眸色深沉,一只手撑在慕白蔹耳侧,另一只手转而摩挲着她的唇角,轻一下,重一下:“你是我的,今生只能成为我的夫人。我要娶你!这样够明白了吗?”
他说得认真,眼中有近乎执拗的色彩,全然没有平日的漫不经心,也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慕白蔹是懵的。每当脑子转不起来的时候,她的神情总是无比淡定,波澜不惊到不食人间烟火:“如果我说不呢?”
容瑾目光顿了顿,眸色越发深邃:“反正抢都抢了,生米煮成熟饭也很顺手。”
“那煮不熟呢?”慕白蔹又问,淡定地好似不是在说自己的事。
容瑾想了想:“多煮几次,煮到熟了为止。”
“那你现在要煮吗?”慕白蔹大脑仍在空白状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识说了多大胆的话。
容瑾愣住了,皱着眉端详着慕白蔹。她脸上出奇的淡定,明亮的眼睛里星星点点,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容瑾只觉胸中升腾起一口气,憋在心间下不去也上不来。此番,他算是将话挑明了,可对方的反应却平平淡淡,一点都没有平日里他故意蛊惑时的反应可爱。
挫败!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容瑾深深地看了慕白蔹许久,而后眼睑一合,长吁一口气,当双眸再次睁开时,眼中光芒尽敛。只见他长袖一拂,人已翩然离去。
天边一轮明月垂悬,夜风飒飒,带得他衣袍翻飞。凭栏而望,背影竟多了一分落寞。
慕白蔹脑子重新运转之时,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慕白蔹茫然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脸上传来真实的痛感。
回想一番方才,慕白蔹又惊又喜:“是真的?容妖孽是不是向我诉了衷肠?他说要娶我?娶我!天啊!”
此后两天,慕白蔹都过得飘飘忽忽,旁人同她说了什么,一句都没听进去,耳边始终回绕着容瑾那句“我要娶你”。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时不时要躲到角落里偷笑。不过,见到容瑾的时候,她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放,局促之余,撒腿就跑。
长公主大婚这一日,流霞宫众人各有职责,慕白蔹被安排看着焚香炉。
有容国有女出嫁,要焚三种熏香——百合、栀子、桔梗,寄予着百年好合、矢志不渝的美好愿望。且这三种香要自子夜燃起,直至第二日子夜,期间不可间断。
因着照看香炉,慕白蔹只得蹲守在流霞宫大殿,见着容瑾也没法拔腿就跑。
晨光熹微。
远远地,她瞧见容瑾一袭女装抱着古瑟款款走来。
慕白蔹一个激灵,腿下意识就想迈出去。可眼角又瞥见熏香即将燃尽,只得默默收回了脚,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看容瑾。
清浅桃花香浮动,混在三种熏香之中,依旧让人难以忽视。慕白蔹的小脑袋乱了起来,周遭的喧嚣褪去,就剩两个小人在脑子里吵架。
一个小人说:“应了他!女子一生所求不过一个知心体己之人,偕白首以老。容瑾不也说了,要与你泛舟江湖渔樵耕读,这可是你向往的生活啊!”
另一个小人嗤之以鼻:“容瑾的嘴,骗人的鬼。他向来爱捉弄你,谁知道是不是戏弄?此人心思深沉,城府难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小白蔹。”容瑾一连叫了好几声,慕白蔹都没反应,他微微皱起眉头,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慕白蔹吃痛,一抬眸就对上他深沉的目光,心下又是一乱,不假思索开口:“你再给我些时日,我好好考虑考虑。”
容瑾奇怪地看着她:“考虑?让你留意慕萱把沧溟剑藏在哪里,还需要考虑?小白蔹是舍不得离开这里?”
“啊?”慕白蔹愣了愣,这才从纷乱的思绪里想起找沧溟剑的事。
容瑾连着三日用琴声破幻境,皆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剩最后一个办法——用可破一切秘术的沧溟剑杀死幻境的主人,即有容国长公主容攸。
然而这两日,慕白蔹被容瑾那日一句“娶你”,搞得浑浑噩噩,根本就没想起沧溟剑。
容瑾看她一副茫然的表情,自是知道她没找到沧溟剑。他捏了捏眉心:“那便见机行事吧。”
所谓见机行事,自是在巫咸刺杀国主时夺走沧溟剑。
慕白蔹明白地点了点头。
乐师队伍那边已经在催促容瑾,他看了那边一眼,又转头看向慕白蔹:“你便安心守着香炉,别自作聪明自作主张。”言外之意,一切都交给他。
说完,他便准备转身离去。
“容哥哥……”慕白蔹拽住他衣袖。
容瑾垂眸看了看被拽住的衣袖:“怎么了?”
“你只是来问沧溟剑的事吗?”
容瑾挑眉:“自然,小白蔹还想说什么事。”
慕白蔹欲言又止,而后摇了摇头,松开他袖角:“没有,你去吧。吉时马上就到了。”
容瑾轻轻“嗯”了一声,缓步离去。
望着他从容的背影,慕白蔹忽觉失落。她因他一番话,神思纷乱了两日,可对方却好似没事人一般,早就冷静地处理着别的事。几次碰面,也没见他再提及,这跟话本子里男主思慕追求女主的桥段很不相同。
很多年后,慕白蔹跟言疏桐叙述幻境里被容瑾表白的场景,仍是长吁短叹:“抢亲,也算是话本子里最刺激的桥段了。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总觉得少了什么。平淡无奇不说,甚至都觉得是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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