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君不请自来,且来势汹汹。
容瑾有一瞬间的色变,但很快恢复从容。他笑望着燕君,话却是对着慕白蔹说的:“小白蔹,你是不是联系了阿姚。”
慕白蔹点头。到双雀城的第三日,她就用老姚常用的暗语寄出了书信。她本想在联系姚雍和之后离开,临时照看容瑾的帮工都找好了,但不知哪根筋不太对劲,迟迟没有跨出那一步。现在容瑾醒了,她是再没机会了。
容瑾捏了捏眉心:“是我疏忽,应当告诉你,在燕国是不能用这些暗语的。”
慕白蔹眨巴眨巴眼睛,虽然不甚明白当中缘由,但有一点还是可以确定的:她写了暗语的信被人截获,准确破译了信件,且这人是敌非友。
再看眼前这阵仗,显然,闯入者很是不好相与。慕白蔹摸摸鼻尖,悄然退到了窗户边:“自己结的仇,自己解决。”她已经准备好跳窗逃命。
容瑾眉头一挑:“这仇还指不定是谁结的。”
不是他,难道还是她?慕白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容瑾给了慕白蔹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随即举步向前,拱手作揖:“不知燕君大驾,有失远迎!外臣初到贵地,便得君上如此盛迎,实是惶恐。”
谁?燕君?!慕白蔹呆了呆。她曾编排过燕君与吴不晓的断袖话本,对他的性情也是琢磨过一番的,总结就是十二个字:蛇蝎美男子,睚眦必报修罗王。这世上,能面不改色屠戮胞兄满门,一言不合当庭棒杀重臣的暴君,只此一家!
想到关于燕君的种种暴行,慕白蔹不由渗出了冷汗。容瑾虽然行事不拘一格,折磨起人来让姚雍和都直言“宁得罪阎罗,不惹怒楼主”,可也不曾如燕君那般血淋淋的可怖。至少,慕白蔹所见的容瑾甚少沾染鲜血。
喜气洋洋的街巷,暗潮汹涌。无数箭矢藏于暗处,遥指慕白蔹和容瑾的方向。只要稍有异动,便会万箭齐发。
燕君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容:“寡人闻君有恙,甚是心焦,这才下了朝就赶了过来,唐突之处还望容候见谅。”
趁你病要你命。慕白蔹如是翻译。
容瑾从容一笑:“微感风寒,君上不必挂怀。”
“与君一别,寡人寤寐思服,时常怀念你我煮酒论道之时光。”燕君缓步走来,听似亲切的寒暄,却句句透着杀机,“前些日子,寡人偶得一册话本,当中描绘的一些事物,令寡人万分迷惑。容侯游历天下,博闻广识,可否为寡人解惑?”
容瑾笑得诚恳:“幸得君上赏识,外臣知无不言。”
燕君冷哼一声,一册话本被重重扔在桌上。
慕白蔹伸长脖子看了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桌子躺着的,赫然是她执笔的《百晓生三惹君心》。当初一时兴起的玩笑,没想到在昆仑城大受欢迎。秉着善始善终的原则,她一写就写了七八册,极尽华丽美好之词叙写了百晓生和燕君不为世俗所容的凄美爱情故事。如果她没记错,当时她觉得容瑾妖孽设计的桃花纹好看,就私自挪用作了这册话本的印信。
大家都知道,敢面不改色得罪燕君的唯有落英楼主,加上那明显的桃花纹,燕君自然断定是容瑾所为。慕白蔹心虚地缩回了脑袋。
容瑾看也不看那话本:“不过是市井之物,百姓闲暇时的消遣,浮夸失真,不值一哂。君上日理万机,不必放在心上。”
燕君嗤笑一声:“恰恰寡人放在心上了,敢问容候作何回答?”
容瑾面色如常:“那外臣自是要竭力为君上分忧,敢问君上疑惑话本中何物何事?”
燕君目露寒光:“容候谋算人心,最善揣测上意,怎么今日竟不知寡人惑从何来?”
容瑾回视:“君上谬赞,愧不敢当,臣实是不知君上所为何事。”
燕君重重哼了一次,缓步自容瑾身前踱到慕白蔹面前,那双丹凤眼上下打量了慕白蔹片刻:“寡人倒是忘了,容候的骨头又倔又硬,难啃得很。只是不知你身边的小姑娘——”
燕君双眸危险地眯起,斜睨容瑾一眼。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慕白蔹一抖,讪笑:“君上,我同他没关系。相反,你治了他,就是帮了我。说出来可能不信,但我真是被他拐卖的无辜妇女。”
慕白蔹诚恳地望着燕君。她没说一句假话,奈何人家燕君一个字也不信。他牵起一抹残忍的笑容:“有没有关系,试试不就知道了。”
“君上且慢!”燕君还未有什么动作,容瑾便急急出言阻止了。
“容侯急了?”燕君复又将视线转回容瑾,眼底隐着几分兴奋。抓住了容瑾的弱点,没有什么事可以比这更能让燕君高兴了。
但容瑾气定神闲,脸上并没有表现出燕君想要看到的慌张:“臣不急,臣是为君上急。”
“为寡人急什么?”他倒想知道容瑾还能说出什么话。
“白蔹姑娘是外臣特意请来为贵妃殿下治病的,君上吓着了她,她不愿为贵妃诊治可怎么办?君上也知道,杏林谷的大夫脾气都不大好。”容瑾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对着燕君说完,他转而对着慕白蔹抱歉一鞠躬,“姑娘莫怪,是在下与燕君有些误会,君上并非有意恐吓姑娘。姑娘若有不满,冲着在下来便是,莫迁怒燕君。”
好一派谦谦君子、为君分忧的良臣模样!容瑾演起戏来当真入木三分,不知情者说不定真被骗过去。
慕白蔹和燕君的嘴角整齐地一抽。
“她能治阿霜的病?”燕君狐疑,眼中狠厉之色消退些许。
“能不能,试了便知。”容瑾回道。
被燕君万箭穿心的危机算是过去了,可慕白蔹与容瑾的处境并没有改善多少。
他们随着燕君座驾进了燕国王宫,而燕王宫素有固城之称,建于涞水北滩,城高墙固,里三层外三层河水绕之,易守难攻,防卫密不透风。进了此宫,他俩要想出来难如登天。
燕君座驾宽敞,多了慕白蔹和容瑾两人,丝毫不见拥挤。
一路上,燕君与容瑾你一句我一句,句句语气平和,但剑拔弩张。
燕君话里话外不离那册断袖话本,阴沉沉地说若抓到造谣者定要凌迟剐肉,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容瑾维持着惯有的笑容,还坦然提出了建议:“杀人诛心,皮肉之痛楚不长记性。君上若要惩戒,不如将那人丢入秦楼楚馆,既是向往断袖分桃,不如让她看个彻底。”末了,他丢给慕白蔹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慕白蔹瑟缩了一下。
燕君咧开嘴:“容侯提议深得寡人之心,但寡人觉得,仅仅是看尚且不够,让他亲身体会体会最佳。容侯觉得如何?”
容瑾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行,君上寻个丑些的小倌,或许效果更佳。”
燕君愣了愣,阴狠的表情有些绷不住:“容瑾,你真不知道寡人说的是你!”
容瑾懒懒地朝后一靠:“知道。”
“……”燕君被噎了一句。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暴君,更敢于指点暴君如何折辱自己。慕白蔹悄悄对容瑾竖起大拇指。
容瑾笑着凑近慕白蔹,暖暖的鼻息拂过她耳际:“为媳妇挡刀,万死不辞。只是到时,小白蔹你莫要嫌弃我这残破之身。”
吁——
燕君座驾到达目的地停了下来。
容瑾顺势挨得更近了些。
慕白蔹呼吸一滞,在他翡翠色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一时间心乱如麻。马车里原本紧张可怖的氛围似乎有了片刻的变化。
燕君冷冷看了眼容瑾和慕白蔹,长袖一拂下了车。
燕君座驾直接停在了贵妃的淑兰殿,朱红宫墙之上,有一枝白梅伸出墙头。
墙内,白梅四散,剑气纵横。一袭白色劲装的女子英姿飒飒,剑出如风。别看她身姿纤纤,舞剑的气势却如猛虎下山,剑光扫过之处,梅花纷纷而下,碾碎成泥。她的剑更快,快得让人看不出挥剑的动作,只见方寸之间织就细密的剑网。
“阿霜。”燕君轻轻一唤,阴沉冰冷的面容有了些许温度。
那女子听到有人进来,迅速收剑,回身露出一抹明快的笑容:“君上,阿弟,你们来了。”说着,她飞身扑了过来,如树袋熊一般挂在燕君身上。
傲雪抱剑一拜,对女子行径见怪不怪。
燕君也不恼,顺势环住她腰:“今日有客,劳烦爱妃招待了。”
燕君贵妃姓卢,名凌霜,是傲雪的同胞姐姐,与燕君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燕君后宫也只卢凌霜一妃,登位之时,本是要册为王后的,但因其身患恶疾,群臣以死相逼,燕君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王后虽册立不成,但燕君为爱妻开创性地设了贵妃之位,虽无王后之名,却有王后之实。
听闻有客,凌霜这才注意到随燕君一起进门的慕白蔹和容瑾。
凌霜的目光落在慕白蔹身上,不知为何竟紧张起来:“明眸皓齿,眉宇间灵气逼人,是君上准备选入宫中的贵女吗?”问话间,她不停搅着衣角,眼神分外忐忑,明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些许灰色,当中又藏着几分压抑的委屈。
燕君眉头不经意间皱了起来:“不是,这姑娘是寡人之友,来燕都游玩几日,我打算安排她住在你殿中,顺道陪你解解闷。”
“妾明白的,君上不必说谎。您说谎的时候,总会不停眨眼睛。”凌霜理了理燕君的衣襟,体贴一笑,“我懂的,不会让君上为难。您早该如此,那些大臣也便不会日日上谏。”
“不!阿霜你别多想。”燕君脸色不佳,见卢凌霜一脸笃定他要纳妃,恼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回头狠狠瞪着容瑾:“容瑾,你说!”
容瑾笑看了一眼慕白蔹:“贵妃殿下,此乃容某夫人。”
慕白蔹一呆:“……”
卢凌霜却是神色一亮,扫去了方才的阴霾。
燕君松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不少。
看得出来,修罗燕君是妻奴!慕白蔹如是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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