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瑟瑟,昏天暗地。停了两日的雪,又开始断断续续飘了起来。
萧湛询问的子母铃此时正躺在容瑾掌中,穿越斗转星移阵前,容瑾早已将碎裂的子母铃收了起来。
容瑾捏起一截碎片,置于烛火前仔细端详。铃铛碎了,镶嵌其上的宝石也零落了大半,只剩下镂空的金属缝隙,但依旧灵气逼人,蕴藏着磅礴的天地元气。
它是长宁郡主和楚国晋王的婚约信物,更是有容氏仅有的留存于昆仑之南的器物,栖息过国主容佾的残魂。对容瑾而言,意义非凡。
子母铃水火不侵,也不知容佾用了什么法子锻造,不知能否修复。容瑾捏了捏眉心,一筹莫展。
“咚咚咚。”有人轻扣门扉,“君上请容侯与夫人淑兰殿一叙。”
来人嗓音沙哑苍老,细细的女声中杂着浑浊之音,听起来是个老宫婢。
容瑾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慕白蔹迷迷糊糊醒来,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的天就适合昏昏沉沉睡大觉,她并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
久久没有回应,老宫婢轻手轻脚推开了一条门缝。
风雪自门缝窜了进来,冷飕飕的。
“阿姚,你昨日怎没来。”容瑾瞥了眼,看不出喜怒。
老姚?慕白蔹猛然坐起,撩开床幔望了过去。
进来的是一个作宫婢打扮模样的老婆婆,脂粉敷面,一双眼清波流转,风韵与面相极是不符。“她”怀中抱着一把七弦琴,梧桐作面,杉木为底,蚕丝为弦,正是被世人称为仙品的九霄环佩。这人不是姚雍和,是谁。
姚雍和踩着宫婢的小碎行至容瑾身前:“老大,冤枉!昨日我来了,只是正巧撞见了燕君,商人嘛,最是趋利避害,所以我就遁了。”在容瑾面前,他倒是不敢用假声,规规矩矩用了自己的声音。
慕白蔹恍然大悟。原来昨日容瑾醉酒要见姚雍和,并不是胡搅蛮缠、无中生有,而是姚雍和真的在燕王宫。
慕白蔹利落地拾掇整齐,从床上一蹦三跳地跃到姚雍和跟前,一双大眼睛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审视了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到他胸前。
姚雍和扮起女人来也有模有样,前凸后翘,虽是盯着一张皱巴巴的老嬷嬷脸,身姿风韵却毫不逊色。慕白蔹戳了戳他胸前隆起的地方,柔柔软软:“你这里面放了什么?”
“喂喂喂!”姚雍和跳脚,双手抱胸,摆出一副防御状态,“慕小妞,咱家老大还在呢!注意点!注意点!”
“哦。”慕白蔹应得漫不经心,手是不戳了,但眼睛还是没有离开。
容瑾微微眯了眯眼:“阿姚,你这意思是,我不在就可任小白蔹调戏了?”
“老大,你莫要冤枉我!”姚雍和瞪圆眼睛,抱胸后退了好几步,随即又瞪了瞪慕白蔹:“慕小妞,女孩子家的要矜持。我现在虽装扮成了老妪,但里子还是男子,要有分寸懂吗?你别忘了,你可是有主的。”说着,眼睛不停瞥向一旁的容瑾,提醒慕白蔹。
“哦。”又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对于姚雍和的说辞,慕白蔹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可是,我还是很好奇啊。”
“好奇的话,以后我教你就是了,别盯着老姚我就行。”
“教?”容瑾拖长了尾音,音色低沉醇厚,如美酒一般。但那语气无端生出寒意,听来就像吃了一只冰镇西瓜。在这样寒冷的大冬天,这滋味着实不好。
姚雍和抖了抖,暗恼:说什么教啊,这要怎么教,不管慕小妞表现得多纯真无邪,总是要让人想入非非的。而且,老大这人小心眼得很,若真教了,他这双化腐朽为神奇的纤纤玉手还要不要了!
“老大,不是,我的意思是……”
姚雍和正要补救一下,却没想到慕白蔹兴致勃勃道:“好呀好呀,要不现在教吧。燕君这人凶恶脾气差,咱呆在这里是又紧张又忐忑,刚好可以倒腾点事情轻松一下。”
“……”姚雍和整张脸皱了起来,但因为本就是张皱巴巴的脸,旁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
容瑾凉凉的瞧了眼姚雍和,长袖一拂,将掌中子母铃碎片藏入袖中,随后人便站了起来,一只手搭上慕白蔹的肩:“小白蔹,我们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阿姚那种小技艺就暂且放一放。”
手腕稍稍用力,容瑾便拥着慕白蔹走了出去。行至姚雍和身侧之际,他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翡翠色眼底流转着莫测的光芒,用只有姚雍和能听清的音量说道:“若不能让小白蔹忘记这件事,仔细你的琴。”
姚雍和眼睛瞪得老大,又气又恼。天下谁不知道,他爱琴如命,毁他的琴就是要他的命。这么多年来,哪怕差事办得再不济,容瑾也没拿琴来胁迫过。姚雍和望着自家老大款款远去的背影,不满地嘀咕:我做错了什么?怎么不去凶慕小妞?怎么不去管教她?
雪,纷纷扬扬。
清晨的燕王宫静谧非常,依稀可听见踩着松软雪地的声音。
容瑾将慕白蔹整个身体罩在自己的狐裘里。
慕白蔹自然地任他搂着:“你什么时候联系老姚的?”她发出的书信被燕君截获,而自他昨日醒来就被燕君请到了这里,实在搞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法子传信给姚雍和的。
“你猜。”容瑾笑了笑,高深莫测,“以小白蔹的聪慧,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不,我不聪慧,请说明白点。”慕白蔹嘴角抽了抽,语气多有不快。跟容瑾这厮说话,总是特别累,好好的问题从不正面回答,尽说些没用的废话。
“遵命,夫人。”容瑾心情极好,伸手捏了捏慕白蔹肉嘟嘟的脸颊,“阿姚一直在这里。此番去东海寻你,就是想让你来治凌霜贵妃的心病。我与燕君相恶多年,有些事总要了结的。我让阿姚先行一步,探探燕王宫的守备,自你同晋王南下东海,他就混进燕王宫了。”
“所以,通过斗转星移阵来燕国不是偶然,而是一开始就安排好的。”慕白蔹停下脚步,那对明透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容瑾,“说什么不忍见我与晋王联姻,要娶我为妻,其实只是哄哄我的说辞?要是没发生那些个事,你是不是准备用这套说辞,诱骗我离家出走跟你私奔啊。”
容瑾愣了愣:“小白蔹,你在生气?”
“没有,我哪敢跟您生气。”慕白蔹撅了撅嘴,言不由衷,别开眼望向淑兰殿伸出高墙的白梅。
她的心情是有些微妙。虽然很是气恼他抢掳的行为,但他说的那些话却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就像吃了十串糖葫芦一般酸酸甜甜。然而,现在一听他老早就将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滋味就突然变了。她觉得,容瑾最初就是为了给凌霜治病才强硬带走她,而不是他说的什么远离纷争、什么渔樵耕读携手江湖。
鬼话!尽是鬼话!
慕白蔹越想越懊恼,挣开他搂着自己的手,踏着小碎步拉开了两人距离。
容瑾怔愣片刻,追了上去:“小白蔹,你为何生气?”他时时刻刻能读懂慕白蔹的小表情,但这次着实迷惑了。自桃花十重阵重逢起,他坑她也不是一次两次,往日里都没见她放在心上,为何这次偏偏动了怒。
“我没生气。”慕白蔹重申一遍。
容瑾拽住她的胳臂:“夫人。”语调温柔纯良,多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慕白蔹瞪:“容楼主,你顺杆子爬得是不是快了些?你我既无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这一句夫人,实是担待不起。”
慕白蔹如此严肃地与他对视,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昆仑山上,他诓骗萧湛去求来玄天珠,差点害得萧湛中暑丢了性命。那时,她归还了天权宫的腰牌,跟他说“到此为止”,不论是卖身契,还是做师妹,她都拒绝了,甚至连惯用的美食诱惑都不管用了。
容瑾依稀记得,那时的他,前所未有的心慌无措,纵是胸有万千计谋,却没有一个计策来应对慕白蔹突然的生疏和拒绝。
再现当日心境,容瑾沉默了。
雪花无声地落在两人发上,衣上。
“小白蔹,”容瑾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哪里做得不对,让你恼了,你同我说,我改。”
慕白蔹脚下一个趔趄,不可思议地盯着容瑾。万万没想到,无耻无赖无良的容妖孽说出了“改”这个字。
“真的,只要你说,我就改。”容瑾重复道。
慕白蔹:“那行,你先改一个毛病。以后但凡有什么事,请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要总是山路十八弯。”
“遵命!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慕白蔹神色缓和,容瑾眼中随性的笑意再度回来。
“言不尽?”慕白蔹仍是报怀疑态度。容瑾这人脸皮厚得很,这会儿应得干脆,一转身说不定就抛之脑后,原来怎样,以后照样怎样。
“不信?”容瑾忽的露出了颇为受伤的神情,可怜无辜又“弱小”。
慕白蔹只觉汗毛都竖了起来:“那我试你一试。你有几颗玄天珠?”
“三枚。国师当年散去玄天珠时,我得了一枚;与燕君打赌赢了一枚;诓骗萧湛拿到了傅青阳手里那一枚。”
容瑾果然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那你有没有诱骗过别的姑娘家?”
这是一道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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