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宫的这场动乱,以燕无衣死亡而告终。燕无衣死后,那些被操纵的尸体彻底安静下来,贵妃凌霜也重新陷入昏迷。
像是感知到发生了什么,凌霜在沉睡中不停地流着眼泪。
燕君守在床前,亲自为凌霜拭去泪水。
“禀君上,贵妃身体里的惊蹶虫尽数引出,对贵妃已无影响。棘手的是所中之毒,臣闻所未闻,不知解法。且今后会出现何种症状,臣无能,无法估计。”医官神色凝重,一盏茶时间,他已把脉数次,但贵妃的脉象仍是奇特难以捉摸。
知晓绿衣就是燕无衣之后,燕君便彻查淑兰殿,在凌霜日常衣物中发现了端倪。这些衣服上都浸染过某种未知的药物,医官们猜测,正是这药物令凌霜只有三日记忆。傀儡术虽诡异,但有典籍记载,惊厥虫只能操纵死去的人。而燕无衣可以操纵凌霜,大概率也是借助了这未知的毒药。
在凌霜衣物中发现毒药,也能解释慕白蔹无缘无故双目失明。人胜宴当日,凌霜赠了一套衣裳,她因此沾染了毒药。不过所幸计量极少,并没有表现出与凌霜相同的中毒征兆。
加之,燕无衣临死之时,说了让凌霜和慕白蔹陪葬。佐证了两人中的是同一种毒,且此毒不解,两人是要丧命的。
“这些染毒的衣物,我带去给大姑娘看看,若她都束手无策,那便只能躺平了。”胡小喜说道,末了还睇一眼容瑾。
他口中的大姑娘,自是杏林谷谷主慕白微。
关于杏林谷,关于慕家,对现在的容瑾来说,是不愿提及的。他翡翠色眸底划过不悦,回视胡小喜满是警惕。这会儿的他,就像一只慵懒而蓄势待发的大猫,只要胡小喜表现出一丝要带走慕白蔹的意思,他就会扑过去扼住对方的咽喉。
胡小喜嘴角抽了抽:“小伙子,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抢也没用。民间有句话:得不到父母亲人认可的姻缘是没有好结果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给你举个例子,就拿昆仑城东边烧饼铺家女儿女婿来说吧……”
胡小喜一旦抛出一个论点,其后必定跟着无数论据。且每一论据都取材自家长里短,在有间书院那段日子,慕白蔹已经从他嘴里知晓了昆仑城中各种八卦。胡小喜还有一个毛病,只要自己的观点没有说服对方,他就会同你说上三天三夜,事例还不带重复。
“小喜叔,我的问题先放一放。”慕白蔹不想遭受荼毒,赶忙上前打断胡小喜,“咱们说些别的,别的。”
“二姑娘,当下没别的事比你这事紧急。”胡小喜并不愿意转移话题。
容瑾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胡掌柜万年不开花,未有感情经历,再舌灿如莲也难以让人信服。”
胡小喜被噎了一句。
慕白蔹只觉肩头一沉,容瑾双手搭在她肩上。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如羊脂白玉一般。他稍稍施力,便将慕白蔹带入自己的范围内。
“我容瑾无需慕家的认可,只要我自己认可就行。”
清浅的桃花香笼罩,温柔而霸道,一如容瑾这人,用世上最温柔的语气,最深情的目光,做着最□□的决定。
胡小喜眉头一皱:“你脸皮厚,是不需要。可你问过咱们二姑娘吗?她是否在意,是否畏于人言?是否愿意为你放弃亲人?”
胡小喜这回算是同容瑾犟上了,言语上分毫不退。
容瑾死死扣住慕白蔹,危险的气息兜头罩下:“小白蔹,你说呢?”
他是想让她说话,打发了胡小喜。但是,胡小喜可不好打发。
“咳咳咳……”慕白蔹清了清嗓子,“婚姻感情之事,今时不同往日,小辈多有自主之权。这桩事我也是日日思索斟酌,夜不能寐。然情之一字,由心生,若能自控,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迷惘伤情的故事了。容哥哥心思深沉不假,对我之心倒是真真切切。他这份心思,我如今是懂了,总不能像先前一般逃避遁离。我慕家女儿,也非那逃避之人,还望小喜叔勿要插手,且让我自己解决吧。”
末了,慕白蔹郑重地朝胡小喜一拜。
容瑾眼波一荡,神色稍有缓和,扣住她肩头的手顺势而下,改为半搂着。
胡小喜双手拢在袖中,嘴角抽了抽:“姑娘如此,胡某若是不答应,显得不近人情。况且,胡某怎么说,也是姑娘的下属,也当听从您的吩咐。”
下属?燕君终于将注意力从凌霜身上移开,惊疑不定:“阿兄,你是谁下属?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胡小喜不置可否。
燕君眼角一动。他是不是该庆幸没有为了威胁容瑾而对人家姑娘动手?虽然他从来不知道胡小喜在楚国具体什么地位,但从母亲与他来往间可以看出来,他属于机要部门。能统管机要之人,那慕白蔹绝不简单。
燕君总算正视了一回慕白蔹。
面对燕君一脸“原来你深不可测”的表情,慕白蔹有些心虚,不自然地笑了笑。
恰在这时,凌霜缓缓睁开了眼睛。混沌的双眸聚起光芒,目光清澈如水,有这少女一般的天真神采。她缓缓坐起来,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燕君,似有几分不确定:“阿砃?”
燕君冷肃的面容总算有了温度,凤眸微微颤抖,噙着泪光:“阿霜,你终于认得我了。”
“啊?”凌霜疑惑,“我何时不认得你了?你怎么了?你不是应该在北疆吗?而且……”
凌霜戳了戳燕君的脸:“才去了月余,怎么好像去了十多年似的,这脸沧桑得跟我爹一样。”
燕君愣了愣:“阿霜,你今年多大?”
“啊?”凌霜奇怪地看着燕君,“壹拾有四。”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燕君沉默片刻:“那是十二年前。”
凌霜愕然。
“如今是正始二十年岁首,你我成亲已然八载。寡人于正始十三年承袭君位,册封卢氏女凌霜为贵妃。”燕君简短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诶?诶!”凌霜惊得险些从床上摔下来,“成亲?八年?什、什么情况?”她环顾四周,所见皆是陌生的面孔,一时竟不知该向谁求证燕君的话。
燕君扶住凌霜,目光沉沉:“燕无衣死了。”
“……”凌霜呼吸一滞,神情僵硬,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在意地笑了笑,“阿砃,跟我提他做什么?他早几年出城时候,路遇山匪,不是早就死了吗?连尸骨都找不到。”
燕君紧紧盯着凌霜,不发一言。
气氛有些凝重。
凌霜不敢去看燕君的眼睛。
“是绿衣死了。”不知过了多久,燕君森冷地再度开口。
凌霜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扶着床沿的手难以自控地发着抖。她抬眸望着燕君,神色复杂:“可以告诉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吗?还有,他——怎么死的。”
燕君点头。
容瑾、慕白蔹和胡小喜相互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退出了凌霜的寝殿。
双雀城的这一场雪终于停了。
慕白蔹踏出殿门,被屋外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她用手挡住刺目的光芒:“这燕君也是性急,凌霜贵妃还没从失忆中缓过神来,就直接什么都说了,也不担心人家能否承受。换做我,只要凌霜不提,就半个字都不透露。若她问起绿衣,扯个谎应付过去便是。”
胡小喜见怪不怪:“他这人最是较真,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而且,瞒又能瞒多久,贵妃终究是会知道的。由君上直接摊开了说,会少许多麻烦。二姑娘呐,人与人之间,是以心换心的。夫妻之间,亲友之间,乃至君臣之间,‘诚’之一字,何其可贵。这心思藏得多了,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都无法维持这段关系。”
胡小喜说得语重心长,眼角余光时不时瞥向容瑾,意有所指。
容瑾皮笑肉不笑,嘴角牵起一抹凉凉的弧度。
慕白蔹心下一紧,赶忙给胡小喜使眼色。在整个落英楼里,谁看到容瑾露出这样的笑容,都是躲得远远的,连姚雍和都不敢再造次。
胡小喜像是没看到慕白蔹的眼神,继续说道:“二姑娘啊,别怪老胡多嘴,你需记在心上。没有信任和坦诚,是不长久的!不长久啊!”
慕白蔹已经感觉到有冷气嗖嗖地从容瑾身上冒出来了。
胡小喜仍旧没有止住话头的趋势:“二姑娘,你还年轻,历练不足,莫要被某些小子的皮相迷惑了眼睛,冲昏了头脑。”
慕白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暗忖:不愧是多年掌管卯字部的二把手!不为强权淫威所摄,佩服佩服!
夸赞胡小喜勇气的同时,她偷眼去看容瑾,发现对方也在观察她的神色。不由地,小心脏“咯噔”了一下。
容瑾在看她,目光幽幽,眸底翻涌着莫测的情绪。
他想坏主意坑她的时候,他言语间威胁她的时候,她尚能故作镇定地直视他。但这一刻,她却心虚得厉害,看一眼都觉得心惊。
胡小喜提醒的内容,一直都是两人问题之所在。
她活了二十多年,所见之男子也有不少,能激起她心底波澜的,仅有容瑾一人。他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她清醒地知道这一点,自然不敢交付任何百分百的信任。相处的这些日子,看似轻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
深情终究是抵不过猜忌的。
像是感知到慕白蔹的想法,容瑾脸色渐渐冰冷。
“容侯,夫人,胡爷,太后设宴,请三位移步寿延宫。”宫婢踩着碎步上前施礼,邀请三人前往寿延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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