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沈雪枝还小的时候,因为那时他的胳膊太短,以及四肢不是很协调的关系,每天哼哧哼哧自己搓完全身后,够不到后背就会求助其他照顾他的弟子。
在自己洗完澡以后,也会乖乖的任由他们帮他擦拭干净身子和头发,一动不动的躺着,任由施为。
后随年纪渐长,像这样的事他便开始自己做,不需要谁去帮他擦。至于这事,段云舒本不该知道的,也是他无意中听说的。
当时的他还没有真正接触过沈雪枝,心里还嘀咕着这人怎么这么娇气,洗个澡都还要人伺候?
后面随着和他相处才发现,沈雪枝并不是娇气,是真的不通世事。并且随着相处,段云舒心里莫名也有了一些说不上来的心思。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没见面之前还对他这样的事嗤之以鼻,后面又开始争着抢着做每天伺候沈雪枝沐浴的差事。
甚至想着他要是还是像小时候那么乖就好了,虽然现在也很乖,但总会有一点点失落,他也算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天衍宗的弟子提到沈雪枝的时候会说等他见到就知道了。
嗯,他的确知道了。
这样的现象有沈雪枝自己性格的原因,
最大的一个因素还是在于天衍宗。
特别是那几个长老,他们不许其他人向沈雪枝提到外面的事,也不允许沈雪枝单独下山。
就算下去身边也基本上有天衍宗的长老一路随行,这完完全全给沈雪枝打造了一层防护罩,而生活在里面的沈雪枝也没机会接触和了解外面的人和事。
不过这种心理也不难以理解,或许正因为看多了外面浑浊的世间百态,于是便希望沈雪枝不要被同化,希望他可以永远如幼时般无暇。
这一次已经算一次让步,起码在表面上,沈雪枝身边只有一位单独的弟子同行。虽然实际上依旧会不放心,偷偷跟在身后。
按理说有其他两位长老在远处盯着,不会有什么宵小之辈靠近师兄的才对啊。
——所以到底谁和他说的这话?
【14】
段云舒挤出一抹笑,他尽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和平时的语气差不多,尽可能的镇定自若,让自己的话更具有说服力。
“师兄此言实在有失偏颇…”
段云舒不疾不徐的先是承认沈雪枝说的那种情况有,但他又很快进行否认,说有那种癖好的终究只是很小一部分,说天底下并非每个男人都有断袖之癖,而且…
“你我同为男子,抵足而眠又有什么不妥的呢?”段云舒举例了许多有名的人物,虽然那些名字沈雪枝都不知道是谁,但是他还是认认真真的听着。
说着说着,段云舒又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自是相信师兄的为人…从未曾怀疑过师兄。也不知师兄是在何处听信了谁的话…”
他巧妙的将话里的逻辑偷换,将心有不轨的那个人替换成了沈雪枝,完完全全把真实情况颠倒了。并且将这种事上升到了信任问题。
这完全就是在混淆视听。
可沈雪枝又哪里遇到过这种诡辩。
首先他自己肯定是不会对段云舒做什么的呀,所以段云舒才说信任他。再顺着对方的思绪往下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觉得他说的没错。
毕竟他也曾有过一只花枝鼠哥哥,和他是同一天出生,只是皮毛的颜色不同,是那些人类口中的“稀有色”,自然比沈雪枝要获得更多的关注和零食,他的体型也比沈雪枝要胖一点。
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同性之间会黏在一起睡觉,心情好的时候也会互相给对方舔舔毛什么的,这能代表什么呢,只是说明关系好呀。
所以……人类应该也差不多…吧?
【15】
看沈雪枝表情松动,
段云舒心里知道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于是继续游说着让沈雪枝不要太相信其他陌生人的话,明里暗里的询问到底是谁和沈雪枝说的断袖之类的词,这种词肯定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与此同时,段云舒手下的动作也并没有放松,一边不动声色的靠近浴桶的边缘,指腹轻轻为沈雪枝按揉太阳穴的位置。
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而享受着按摩的沈雪枝表情愈发舒缓。
他当然也知道不能把系统说出来,
毕竟后者不止一次的说过不要暴露他。
就算沈雪枝相信了段云舒的说辞,但他心里也并没有怀疑过是不是系统骗他什么的,他只是觉得就像段云舒说的那样,有那样爱好的人应该是比较少的。
至于段云舒最后说的那些话也不算什么,也不止段云舒一个人这样和沈雪枝说过,包括天衍宗其他弟子也经常这么说,说让他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
旁边的段云舒看沈雪枝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成了,他又适时开始和沈雪枝讲上巳节的由来和习俗。
“其实最初不算淮阴的风俗,是从别处流传过来的,不过现在已经慢慢已经成为当地习惯…”
上巳节当天的申时末,一些适婚女郎和自家奴仆或丫鬟又或闺中密友出来游玩,会做些乔装打扮,面上不是带着遮面的面具就是面纱。
若家中有点闲钱的,还可租一辆花船。
若是遇见心仪郎君,可将随身的手帕香囊之类的信物投掷到对方身上,若对方也有意便同样回赠一样自己的贴身信物。
又或者含蓄一点的会借着祈福的名头在护城河边放河灯,将自己的心意放置于河灯中。
因此许多未婚的郎君,又或者有这个想法的书生也会早早穿上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来上巳节游玩,或者在下游去捡拾一些女郎放置的河灯。
说起来,那条河也促成不少姻缘。
这天全城没有宵禁,而为了防止意外事端,因此巡逻士兵会比平时多出几倍,也会比平时巡逻得更晚些,以确保那些小姑娘能够玩得尽兴些。
届时护城河,灯火通明…
段云舒描述的场景让原本闭着眼睛的沈雪枝霎时睁眼,他本就喜欢热闹,只是之前他们总不让他去,从桶里哗啦啦的水声中也能够看出他的期待。
“我们什么时候去呀…是不是也要准备面具…啊我还没戴过面具呢…是现在吗?外面天还没黑…”
沈雪枝说着就要急忙忙的起身,段云舒按住他的肩膀,手下的触觉极滑腻,不动声色的多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指腹顺着沈雪枝的肩峰的起伏按揉着。
“师兄别着急,交给我便是。”
【15】
修者的年纪百来岁都不算什么,毕竟修者和凡人的差距,除了身上的灵气以外的,就是寿命的长短。
对于凡人来说百年的时间,对于一个修士可能闭关一次就过了,几百岁都不算什么,像沈雪枝的年纪比天衍宗大多数弟子都要小一些的。
之所以他们大多数都叫沈雪枝师兄,
也只是因为沈雪枝的辈分比较高而已。
前任掌门沈丘并没有把沈雪枝收成自己的徒弟,他把沈雪枝认下当弟弟的,那么严格得按照辈分算,天衍宗大多数弟子都应该叫他师叔或者师祖之类的。
甚至还有一些虽然叫着沈雪枝师兄,但实际上年纪却比沈雪枝还要大的,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沈雪枝在天衍宗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自然也不认为自己一个师兄被自己的师弟保护有什么可丢脸的。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平时的做派有多骄奢。
段云舒买了好几副面具,让其挑选,他还特意把几个花纹素雅的面具往前推了推,可沈雪枝还是一眼看中了最角落里青面獠牙的那个。
“……师兄喜欢这个?”
那个本来应该是段云舒给自己准备的。
面具大体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祭祀面具、一类是乐舞面具、还有一类则是镇宅面具。
而上巳节的小摊上卖的大多都有一些时兴面具,深受小姐少爷喜欢的美人面具,上面的花纹也是最美的。而沈雪枝选的那个则是镇宅面具的一种。
“嗯。”
沈雪枝第一眼就特别喜欢,作为本体很小的花枝鼠,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够凶,当然更加青睐那些看起来具有力量感的面具,看着就很威风凛凛。
他拿着那个面具,手指轻轻触摸上面的尖尖的獠牙,越看越满意,又重复了一遍,“喜欢。”
段云舒看了沈雪枝一眼,看得出来他的师兄的确喜欢。于是也不再多言。默默跟着戴上了一个素白的,什么花纹都没有的面具。
心里想着——这样也好。
【16】
沈雪枝满心都是等下要去的地方,也没什么功夫去猜身边的段云舒在想什么。
说起来,还没和段云舒接触的时候,沈雪枝也曾对他有一点害怕,特别是知道以后他会把自己杀了以后,故而和段云舒接触的那几天连眼睛都不敢看他。
随着后面相处时间增多,慢慢的,沈雪枝发现其实段云舒也没那么可怕。他总能特别敏锐的察觉到自己想要什么,有时候他都不用说,他就知道。
但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比如这次…
沈雪枝沐浴更衣完以后,刚打开房门,原本挂在门上的东西也跟着掉下来。他低头一看,是好几个类似玉坠的东西,也有一些带着香味的手帕和香囊。
而楼下大堂坐着一位稍微大胆一点的姑娘,朝着他们的方向大声问着不知仙师有没有娶妻。
一旁的看客起哄般的跟话说,人家仙师必定一心只有仙途,可不会耽于什么情情爱爱。
沈雪枝视力不是很好的关系,他看楼下那些人都是模模糊糊的,根本不知道谁是谁。但对气味很敏锐,所以他能够闻出地上的东西,具体都是谁的。
只是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有些一知半解。
好像其他动物会固定在春季有一段特殊时期,在那个时期会格外的想要寻求伴侣。这个他能理解,因为他自己也有这个时期。
并且花枝鼠的特殊时期比其他动物还要频繁一些,并不只固定春季,一年四季都有。有的鼠鼠会在这个时候很暴躁,有的还会很情绪低落,因鼠而异的。
单说沈雪枝自己的话,其实不是特别明显,其他人也看不太出来,基于这样的认知,沈雪枝开始进行合理猜测,所以这是在…求偶吗。
至于向谁?
沈雪枝把目光看向他旁边的男主。
——应该是向段云舒吧?
毕竟那几个香囊手帕上面的气味就是之前一直在大厅偷看段云舒那几个小姑娘的。他可能会认错脸,但气味是不会闻错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段云舒表情又变得凶巴巴起来,而底下那个性格略大胆的姑娘似乎又在说什么,说了好几句,沈雪枝不太懂,不过周围人都在笑。
好像大家都懂什么意思,就他一个人不懂一样。话说,‘只求与之春风一度,并不敢肖想其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沈雪枝知道春风,现在外面也的确是春季,但是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于是他便把求知的目光投向旁边的师弟,想着他能给自己解答一下。
【17】
以前段云舒很能懂他意思的。
这一次却全然没接收到一般,堵在门框的手不自觉收紧,留下深深的印记。他目光冷飕飕的往下扫了一圈,在场的气氛顿时有些凝固起来。
他又看向旁边的等着收拾房间的店小二,眉头皱得老高,语气也生硬无比,
“我不是说过,这间房不用你们清扫吗?并且我记得这一层我是全部包下的吧,为什么还能有不相干的人上来?”
沈雪枝垂在宽大袖中的手轻轻拉了一下段云舒后面的衣摆,他想让他别这么凶。
感受到轻微拉拽的段云舒在心里叹了口气。
天衍宗的人不让沈雪枝单独下山果然是有道理的,明明这么大了却依旧像个小孩子一样,过于天真,不懂看脸色。
对那种低级的江湖杂耍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明明就是一些粗糙的障眼法,他随便都能给他变出来,可他却完全看不穿。
别人让打赏就打赏,对钱财也没有什么概念的师兄,浑身上下就写着“大肥羊”三个字。
就像现在他只看到了那个店小二苦着脸和段云舒告饶,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根本看不到他和楼下的人对视的动作。
段云舒一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知道这个小二一定是收了谁的银子,拿了谁的好处。他今天可以允许上来丢香囊,明天是不是就可以直接给房门钥匙了?
再联想到底下那些孟浪之语,心里更加烦躁。
“师兄把面具戴上吧。”
他一边轻言细语的和沈雪枝建议,
一边默默垂下眼帘,掩住眼里的沉思。
其实刚和店小二暗中交接视线的几个人他都有留意,那几个凡人女子他直接忽略,重点关注的是,其中竟然还有一些修士?
从他们进入淮阴一带开始,陆陆续续就有一些人盯着,身后的两个长老解决掉了一些,这次的面生,应该是新的。
他们这还没进入邬城呢,就已经有这样别致的见面礼了吗?看来这趟委托任务并不是表面上那么见到啊,有谁越是不想让他们插手,越能证明一定有鬼。
看来,晚上要注意一点了。
不过这事不用段云舒太操心,毕竟后面还有两位长老,他们会处理的。如果说段云舒需要操心什么,他操心如何先利用长老去解决那些跟踪修士,再带着师兄出去玩…
哪怕他知道这样的行为并不被允许,段云舒在以后肯定是要受罚的。这事,当然不能让师兄知道。
“……走吧,师兄,灯会要开始了。”
这句话直接把沈雪枝的注意力吸引走。
他之前曾在一些画册上看过人类集市的灯会,听说会有什么猜字谜的游戏,但一直没实际见过。他克制的抿了抿上扬的唇角,重重的嗯了一声。
【17】
他们出去的时候时间正好。天色刚暗下来,集市里人声鼎沸,空气中都是一股甜甜的花香,还有甜腻腻的蜜糖香气。
街上的男男女女几乎人人都戴着或面纱,手里拎着样式一的灯笼。不时能够看到穿着一身制服的官兵腰间别着长刀一脸严肃的巡逻。
看着竟还比白天的时候还要热闹些。
“师兄,你想吃糖人吗?”
段云舒发现沈雪枝盯着那个捏糖人的铺子看了许久,于是便出声提醒。
沈雪枝摇摇头。
他还是雪宝的时候记得很清楚,他不能吃糖。可是…可是…真的好香啊。沈雪枝想着他现在已经变成人了,那么…也可以吃一点点的吧?
而就在他纠结的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段云舒已经拉着他的手走到了那个小摊面前,那小贩极为会看眼色,早在他们驻足的时候,就已经在向他们吆喝了。
见他们到了跟前,自然是更加热情的吹嘘起自己的手艺是十里八乡最好的,卖力的夸自己什么都会画,什么龙虎蝴蝶,花鸟兽虫都能给画得栩栩如生。
这话一听就知道水分颇多,他要是手艺真那么好,也不至于只有他的摊子前没几个人,这不过是生意人的托词。段云舒对此一个字都不信。
但沈雪枝不一样,他真的信了。
“真的吗?真的什么都能捏吗?”
“……那当然,这位公子只管说,保管你绝对满意!”
沈雪枝脱下了白天穿的那身白衣,换了一套略繁复的锦衣。身上以及腰间带了许多叮叮当当的配饰,这些都让他看上去像个富家公子哥。
不过比起那些纨绔,沈雪枝的身姿明显更加挺拔,看起来更知书达礼,温文尔雅。
沈雪枝尽力的和那个摊贩描述自己想要的样子,等他说完以后,他仿佛没听清一般,“公子说的可是…夜磨子?小耗子?”
沈雪枝清了清嗓子。“是花枝鼠。”
【18】
摊贩捏好沈雪枝说的那个小动物以后,旁边的段云舒跟着付好银子,他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师兄要这个,但对方的手艺的确还行,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胖乎乎的小家伙。
“……这不挺可爱的嘛。”
“有点胖了。”他可没这么胖。
这话沈雪枝说的很小声,几乎是含在嘴里的,
“嗯?”
段云舒又在分心的查看四周,一时也没听到沈雪枝在说什么,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师兄怎么不吃?”
明明刚才那个巴巴看着样子分明就是很想。
沈雪枝之前一直觉得自己修成人形后的最大的好处,除了他的体型变大了以外,就是食量也比之前大了些,他可以吃比以前多的食物。
可这其中……他不确定有没有糖。
“……”
段云舒就这么看着沈雪枝闻着糖画也不吃,明明表情就是很想吃的样子。最后犹豫许久,还是取下面具,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在耳朵的位置舔了舔。
似乎感受到甜意,眼睛因为喜悦微微眯着,原本就精致的眉眼愈发生动起来。
连看着的段云舒都被他的喜悦感染上几分。
不就是吃点糖,也至于这么高兴。
下一秒,沈雪枝的手举到段云舒唇边,
“你尝尝。”
大概因为在这么热闹的集市的关系,沈雪枝比在天衍宗的时候要跳脱几分,话也比平时多一些。仿佛笼中鸟飞到外面的世界后欢快的扑腾着翅膀。
而他脱下面具的动作,引来几个凡人驻足。
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下,竟是一张如此俊美出尘的脸,前后两者的反差过于巨大,已经有隐隐想上前搭话的女郎了。
“师兄……”
段云舒不动声色的又替他把面具戴上
沈雪枝虽然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理由,但也还是乖乖的站在原地任由他动作,手里的栩栩如生的糖画固执的举着。
段云舒不怎么喜欢吃糖,对他来说这就是小孩子才会喜欢吃的东西。可拗不过他就着沈雪枝的手,一口把那个小家伙的耳朵咬下来一只。
“……怎么样?”
其实就是普通麦芽糖的甜味,但看着沈雪枝期待的表情,段云舒抿了抿唇,好像又的确不太一样。
“嗯,很甜。”
段云舒手里拿着沈雪枝吃过的糖画,唇齿间还是甜腻的糖味,而沈雪枝的注意力又已经被另外一处吸引,他看不太清,于是就想走近一点。
“是河灯吗?是我们等下也要去放河灯吗?”
“嗯。”
段云舒几步走上去牵上自家师兄的手。
沈雪枝眼神不好,又爱到处跑,
不把人牢牢牵在手里,他都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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