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歌,我知道你妹妹不愿意,可当年二十口人命的恩情我们不能不报啊。”
“报恩有千百种方法,何至于出嫁亲生女儿?”
“爹爹也知道,只是……”
话还没说完,凌母就自身后出现。
“只是当年是你祖母亲口做下的承诺,指定了千悦和甘公子的婚事,一诺千金。更何况现在文家家道中落,我们悔婚,叫别人怎么看我们?你祖母泉下有知如何安息?报答的方式有千万种,如何比得上成为一家人来的亲近,你爹正值审查档口,这时候悔婚不是叫御史台的官员抓住把柄吗?”
凌母喝了一大口水,又道,“我是为了谁?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一个两个全来说我,好像我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一样。”
“娘亲莫气。”
“夫人莫气。”
“文家当初被查的时候,我们一点忙都没帮上,静娴就那么走了,留下个半大少年和年迈老人,天杀的文淮,竟然做朝廷的蛀虫,连累我们静娴。”
文淮是谁?
千歌通过自己看过的卷宗回忆起来一些,琉元二十二年震惊朝野的贪腐大案中处决五位官员,流放十三位,其中就有文淮。
母亲口中的静娴多半是文淮之妻、甘太医之女,受了连坐惩罚。
“今日就算是千悦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母亲,当初可有指定是必须要千悦嫁过去吗?”千歌问道。
“什么意思?”
“我和千悦长相一样,身形一样,只不过比她早出生一刻钟而已,当初祖母有说必须千悦嫁给甘公子吗?”
“当初给你们二人祥云玉佩,一只是你父亲买的,一只是甘太医给的,全看谁选中甘太医那只。”
千歌了然地笑笑,“母亲,那时千悦和我都还小,是我让她帮我选,然后再我帮她选,后来我们换回来了。”
“千歌。”凌母皱了皱眉。
“母亲不信现在我把我那只找出来,你看看是不是甘公子那只?”千歌招手叫婢女过来,道,“荣儿,你去我房里左边那只红木箱子里取祥云玉佩来。”
片刻祥云玉佩就取了来,正是甘太医给的那只。
无他,甘太医拿的是御赐的祥云配,其精美是外头伪造不成的。
凌母左右端详,确认无误后道,“千歌,不是娘逼你们姐妹嫁出去,甘公子要是人品不好,娘立马让你爹把你接回来。”
“娘说的是。”千歌含笑道,“我知道娘最心疼我们。”
凌母抹了抹眼泪,“娘去给千悦做个云片酥,你们继续喝茶吧。”
凌誉端详着桌上那个祥云佩,“这真是你的?”
“是,爹爹。”千歌道,“爹爹还不快去哄哄娘亲,凶了千悦现在不知道懊悔成什么样?”
凌誉风风火火地走了。
千歌拢了拢身上的毯子,看着那块精美的祥云玉佩,不一会儿又把视线转向了雨幕。
“甘公子站在那儿,难不成是在替我挡风?”
甘鹿衔从门廊柱子后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伞,在原地施了一礼。
果然,人靠衣装,千歌心想。
昨日脏乱布衣被换下,脸上黑灰尽数洗去,穿着一身青衣,上锈祥云花纹,玉冠挽发,眉眼清俊,端的是翩翩佳公子模样。
“昨日多谢姑娘的伞。”他见千歌点头后才走近,“这几日,甘某叨扰府上了。”
“甘公子不必挂怀,请坐。”千歌叫人重新甄一壶热茶来,“府上要比驿馆安静些,你也能好好温书。对了,怎么不见你的书箱?”
甘鹿衔笑道,“不怕姑娘笑话,我从云成县过来,到处是流民,杀人抢劫之行随处发生,其中又数进京赶考的书生最是容易被抢,带着书箱只怕在下不能按时赶到京城,所以就找了个地方将书箱埋了起来,伪装成流民才得以安全。”
“因为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千歌替他斟茶,玩笑道。
“姑娘聪慧。”甘鹿衔双手接过茶,道,“但我不是,我自幼住在深山,虽未习武,体力也比一把人好些,只不过不愿意多生事端。”
千歌笑笑,没说话,只静静喝茶听雨。
雨不大,像针,一丝一丝的往下飘,其实就算落在地上也没什么声音。
茶香弥漫,甘鹿衔的茶杯里的飘进几根雨丝,他好像听见声音了。
是雨声吗?
怎么更像是凌姑娘的笑声,也轻轻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以后,甘鹿衔猛地回过神来,灌了一口茶。
“其实……”甘鹿衔犹豫道,“虽然无礼,但刚才我听见姑娘和令慈的话了,当年你我还小,定亲之事做不得数,我此次上门本是要退婚的。”
“你……”
“姑娘德艺双馨,聪慧非凡,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书生,是我万万配不上姑娘,待我写了陈情书来,万不会辱没姑娘名节。”
“不……”
“姑娘不用担心,今日我就去找令堂言明,我祖父本也没有履行婚约的想法,成一对的祥云玉佩我和书箱埋在一起了,等考完试我马上去找出来还给姑娘。”
“这……”
“就算祖父之于姑娘一家有救命之恩,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医者,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责任。”
说起来,甘鹿衔十八年间从未和女子说过这样多的话,尤其是第一次见面就救了自己的聪慧姑娘,说完之后,甘鹿衔感觉身体凉了一下,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千歌看着这样的甘鹿衔,浅笑着露出两只浅浅的梨涡,“公子怎么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姑……姑娘请说。”
千歌道,“现在我娘一心想着静娴夫人,想着当年的恩情,你去说了她也不会同意退婚的,不如就先保持着,等过一段时间再提。”
甘鹿衔道,“只怕耽误了姑娘说亲。”
千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我巴不得无人说亲呢。”
这一笑,甘鹿衔觉得自己三魂只剩其一,七魄去了六魄。
他竭力保持镇静,道,“全听姑娘的。”
自从那日,千歌就再也没在府上见到甘鹿衔。
科举就在明日,不知他温习的怎样?
千悦赌气跑出去后,和大理寺主簿以调查一起杀人抢劫案为由去了三十里外的云威县,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千歌闲的无聊,她也想像千悦一样在大理寺当值,只不过她身子从小就弱,那日不过是廊下听雨就犯了一场风寒,虽然来得快去的也快,但得病的滋味终究不好受,父亲母亲全都再三叮嘱多穿衣裳,又拨了房里大丫鬟云翠来日日监督,是一刻风也不能受,一点凉也不能沾。
母亲还亲手缝制了一顶帷帽,非要出门时就得戴上,免得受风。
千歌觉得嗓子痒,背着云翠咳了两声,补身子的药是再也不想喝了。
龙肝凤髓吃一万次也腻了,何况是加了黄连的药。
千悦不在,没人会帮千歌溜出去买糕点,她咳嗽老是不好,吃不了太甜的。
千歌拿着书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想着若能看出一朵花来,自己的修行是不是才算到家了。
甘鹿衔来时就看见这样百无聊赖的千歌,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个笑,“凌姑娘。”
“甘公子。”
甘鹿衔道,“明日会试,甘某前来辞行。”
千歌道,“考完了再回来就是,我父亲母亲难道没叫你回来吗?”
甘鹿衔回道,“还未见过令堂令慈,只不过甘某叨扰许久,再住下去未免失礼。”
千歌翻了一页书,笑道,“那是你还没见过我母亲,见到你就知道了。”
“是,甘某向来看人不准。”甘鹿衔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我买了大理寺衙门口的桂花糕,第一次见凌姑娘时,凌姑娘就拿着。”
千歌眼睛一亮,丢下书伸手去接,“多谢甘公子。”
甘鹿衔定了定神,道,“凌姑娘以后可以叫我的表字——雪蒿。”
“雪上一支蒿,止痛良药。”千歌道。
“祖父希望为我止痛,也希望我为民止痛。”甘鹿衔回道,“姑娘还懂中药?”
千歌,“久病成医罢了,咳…咳”
甘鹿衔道,“我学医多年,祖父夸我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姑娘若身体不适,可以来找我诊脉。前两日知道姑娘风寒,几次来探望,不过姑娘都睡着,我看了大夫开的药,药材上好,药方也适合风寒,不过……”
“不过什么?”
甘鹿衔继续道,“不过不知道姑娘身体如何,各人身体状况不同,药量也应该有所增减,只希望能亲自为姑娘号脉。”
千歌趁着云翠不在,一块一块吃着桂花糕,闻言将手伸了出去。
再回忆起来,千歌认为自己这一刻是昏了头了。
她问道,“这样关心我?雪蒿。”
闻言,甘鹿衔脸皮一热,手都跟着抖了一下,又道,“是,甘某十分担心。”
两人都不在说话,桌上的桂花糕只剩下残渣,但香甜的气味还是一股一股往两人鼻子里窜,嫩白的手腕上是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每个人身上的味道是不同的,不是外界轻易沾染的味道,是生活了很久很久场景的味道,也是那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的味道。
其他人可能闻不到,但千歌闻得到。
爹爹身上的味道是朝堂上大臣们味道的混杂、是大理寺衙门牢狱的血腥味、是娘亲身上的脂粉味;千悦的味道和爹爹相像,但多了很多乡野的味道,像是山林里奔跑的兽类;娘亲身上是檀香、是脂粉香、是云片酥的甜蜜。
甘鹿衔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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