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开门的还是把小丫鬟，似乎心有不甘，但被人警告过，对千歌还是恭恭敬敬，“公子是来找夫人的吧？”
千歌摇头，问她，“你可知晓原来的王夫人现住何处？”
“原先的夫人？”小丫鬟神色复杂地看了千歌一眼，“跟我来吧。”
千歌跟着她在院子里七拐八拐，到了下人们住着的后房，此时阳光正好，十几个女子在院中浆洗衣服，说说笑笑。
“姐姐们。”
“叶子来了。”一女子说罢，众人纷纷抬头，眉眼间笑意还未散去就见千歌，最年长的一妇人站起身子向千歌行礼，“公子找谁？”
“周妈妈，他是找你的。”被唤做叶子的小姑娘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手。
周妈妈？
千歌心下一惊，眼前这位就是沂源城城主的女儿，家财万贯的王员外的前一位夫人？
竟在这后院做个浆洗下人？
“民女周北婉拜见公子。”
千歌扶起她，温声解释道，“此次前来是为了问你一些关于王贵良的事。”
周北婉看着年近三十，听闻千歌此话，脸上笑意不减，爽朗道，“早就猜到会来找我，我们去房里谈。”
千歌忍不住打量她，一身粗布麻衣，用木钗簪发，但浑身洋溢着快活的气息，半点不像一个下堂妇，或者说半点不像人们口中说的、她曾见过的下堂妇。
“公子要问什么就问吧，我还忙着洗衣服，不趁着太阳好洗完就干不了了。”周北婉望望外面的太阳，用围裙擦了擦手坐下。
千歌问，“你可知道王贵良做的什么生意？”
“不知道。”周北婉摇了摇头，“我也就成婚头一年可以进正房，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就连他的面也见不上了。”
千歌想问为何周兴宏身为一城之主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小员外，又担心冒昧，正沉吟如何才能不戳人伤疤地问出来。
谁料周北婉倒是先开口了，“你肯定还想问我爹为什么要把我这个唯一的女儿嫁给他吧？”
千歌沉默点头。
“其实之前我爹可疼我了。”只听周北婉爽朗一笑，仍可以看出她的貌美，带着一丝小女儿的娇态，“只不过为了晋升嘛，上头的人要我爹把我嫁给王贵良，所以就嫁咯。”
“你不难过吗？”千歌忍不住道。
“难过啊，难过的天天哭，哭的快死了，王贵良嫌晦气拿鞭子抽我，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周北婉轻轻一笑，“后来我也想开了，他给我一条命，养我十几年，然后拿我换前程，扯平了。”
她摊手，毫不在乎道，“我娘早死了，他又把我卖了，我一点牵挂都没了，他死了我一滴眼泪也没掉，简简单单的。”
母亲早死，身为唯一的女儿，婚事却被父亲拿去换前程，嫁的也不是良配。
但在她口中，这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还不如外面那一盆脏衣服重要。
千歌既心疼她又敬佩她的洒脱，又问，“你爹上头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韩太傅，也就是我娘的爹。”
千歌惊讶，“京都的韩老太爷是你外祖？”
“我娘早就当没爹了，所以他也不算我外祖。”陈北婉告诉千歌，她娘是韩太傅的庶女，是一个花楼姑娘生的，从小在韩府吃不饱穿不暖，到了要笼络人心的时候，也是一顶轿子抬了出去给周兴宏。
“其实我娘和我还挺像的，不过我比她走运些，起码还有我娘疼，周兴宏怕韩太傅找麻烦，也对我不错。嫁到这儿也就吃了一年苦，后来被休了也没什么，玉儿心善，留我在府上做个浆洗婆子，算是用这双手糊口了。”
千歌不言，不知道从何说起，从五品大官的嫡亲女儿最后做了员外府上的浆洗婆子，谁不叹世事无常。
“那就不打扰周姑娘做活。”千歌起身拜别。
“其实我见过你，还有你妹妹。”周北婉目光多了几分怀念，感慨道，“当时你们姐妹可真是凶名远扬啊。”
千歌知道她是看出来自己的身份了，但想不通又是哪里露了马脚。
周北婉扑哧一笑，“你这一身没有半点毛病，是你不巧遇上我周北婉了，我见过一面的人就没忘了的。”
千歌不记得和她见过面，只好道，“我对周姑娘倒是没甚印象，抱歉。”
“那当然啦，那时候你们才这么大点儿。”周北婉在自己腰上比划了一下，怀念道，“听说那件事之后，你身体就不行了，凌大人到处求药，我还偷了周兴宏的灵芝给你送去。”
听她说这件事，千歌倒想起来了，当年她高烧数日不醒，大夫都说只能看天意的时候，有一位周姐姐送来了药材，她才能醒过来。
后来凌家人多方找这位周姐姐，最后皆无果而终。
千歌不可置信道，“你是……周姐姐？”
“想起来了？”周北婉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怜爱，上前握了她的手道，“身体好全没有？当年我好想去看你，只不过那灵芝本是韩太傅的贺岁礼，我爹娘发现我偷拿后，关了我五六个月的禁闭，出来我就嫁人了。”
千歌一时头脑发懵，她找了近十年的周姐姐，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了？
“周姐姐。”一向伶俐的千歌张口结舌，“谢谢周姐姐。”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周北婉替她整理鬓角碎发，“韩家嫡孙女满月宴的时候，多亏你了。”
千歌那时候还小，已经记不清了，但周北婉始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韩家嫡孙女满月宴，他们一家三口从沂源去庆贺，去了后处处被人排挤，韩家的少爷小姐们说她是乡下来的看不上她，还撺掇她去招惹八王爷那条凶残的猎犬，她不去就打她。
是千歌跑过来说八王爷过来了，把那些人吓走。
“这位姐姐，你牵着我哦，她们不敢惹我的。”小千歌仰脸一笑，周北婉心中的慌乱就散了大半。
她牵着小千歌软绵的手去找千悦，三人混着吃点心，喂韩家池子里养的鲤鱼，爬上树悄悄用石头扔韩家少爷。
周北婉第一次知道原来外祖家也不是龙潭虎穴，韩家少爷小姐也不是吃人的妖怪。
回去之后，周北婉稍一打听就知道这两个小姑娘是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凌家的双生女。
尤其是姐姐凌千歌，一张嘴哄的不仅凌家、连八王爷都把她捧在掌心里宠。
两姐妹又都好武，千歌就磨了杨宜民半个月，请他来做师父。一根鞭子谁惹她就抽谁。也有人报复她，但从来没人成功过。
“你功夫学的怎样了？”周北婉拉着她坐下，“我淘了一根鞭子早想给你了，虽没有镶玛瑙翡翠，但打人特别疼，你等着，我去给你取来。”
说着周北婉就要起身，千歌双目含泪，拦她道，“周姐姐，我已经不习武了。”
“为何？”周北婉猛地回头，“可是身子没好全？”
千歌点头，周北婉再也压不住怒火，恨道，“背主的奴才，竟害你至此！”
半晌谁都无言，周北婉竟哭了起来，千歌抱住她安慰道，“周姐姐别哭。”
周北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她知道一切都是命，谁也逃不开。
“周姐姐莫哭，不能习武也好，倒空出时间读书。”
周北婉渐渐止住眼泪，又问她，“那你读什么书？”
千歌：“什么都读，四书五经，奇闻异事都读。”
听了她的回答，周北婉松了一口气，“也好，也好。你聪明，自然学什么都好。”
“我听说你做了太子幕僚，还以为身体好了。不过也就你了，洪灾泛滥也敢下府城来。”周北婉好似恢复了好心情道，“虽然你不习武，但鞭子你还是收下吧，当姐姐的一番心意。”
千歌点头答应，“先有救命之恩，如今又赠我鞭子，千歌一辈子都还不完周姐姐的恩情。”
“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哪里来的恩情一说，只盼你好好的。”
周北婉回房取鞭子过来，连同一个黑色本子一同递给千歌，“当年我嫁进来时我爹让我抄王贵良的账本，抄好了他又不要了，不知对你有用没有？”
千歌接过一目十行的翻看，饶是素来镇定的她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她道，“十分有用，多谢周姐姐。”
周北婉知道事情重大，也不再留千歌，把她送到院门口，千歌依稀回忆起当年那个腼腆害羞的小姑娘，她郑重道，“周姐姐，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
周北婉看着她的眼睛道，“本是没有，见了你倒有一个。”
“周姐姐但说无妨，千歌定全力实现。”
周北婉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最后只道，“周姐姐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周姐姐放心。”千歌稍顿，又道，“我定会早日查清王贵良一案，还玉儿姑娘清白。”
周北婉看着千歌挺拔的背影，起先是轻轻地笑，慢慢笑出声来，最后放声大笑。
凌千歌，这就是凌千歌。
(https://www.eexsww.cc/78741/30817206/)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