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师,温老师,颜老师不见了,她在您这里吗?”
被汪雅从睡梦中惊醒,温南屿忙拉开了帐篷的拉链,披着外套探头出来,“怎么了?”
汪雅探头透过狭小的缝隙瞥了一眼帐篷里——颜离并不在。
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她悬起的心跳得格外沉重,“温老师,我刚刚醒过来,发现颜老师不在,我以为她是过来找您了。”
“多久了?”温南屿一边飞快的穿着鞋子一边问道。
“我醒过来等了她一会儿,一直不见她回来,这才来找您的,有一会儿了。”
“她拿手电了吗?”
“拿了,我原来以为她是去起夜,但是人一直没回来。”
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绑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重重的坠了下去。
颜离肯定是出事了,他可以确定。
飞快的套好衣服,披上了雨衣,温南屿提着手电融入了雨夜里。
“我先去找找,你也去叫年轻的老师和学生帮忙,去找颜离,别惊动吴教授他们,雨天路滑,他们年纪大了,别摔了他们。”
这一刻,他的心很乱,理不清头绪的乱。
在他的印象里,这一趟,她也许会极尽矫揉造作的挑逗他,也许会感觉无趣的做她自己的事,可他没想到过她会不知所踪这样的可能。
没有人烟的荒山,一个胆小的姑娘,倾盆的夜雨,再多的……他不敢深想。
她到底会去哪里呢?
像汪雅以为的出去一个人方便吗?
不可能的。
颜离怕黑,她还怕打雷,不论如何她一定不会一个人跑出去的,就算是内急也会拉上汪雅陪她,就算退一万步说她不好意思麻烦不熟的人,那也一定会来找他。
她实在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觉得无趣,或者有什么活动,所以提前下山了?
也不会的,她就算任性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要离开也一定会知会他们一声的。
那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雨水冲刷掉了她的足迹,在乌云遮蔽下,月光格外的晦暗,手电筒的黄光穿透雨幕,让模糊的视线里有了些许清明。
温南屿急切而迷茫的寻找着,吃力的拔出陷在泥泞中的鞋子,借着那一寸光亮,努力的想要看清周围的一切。
他有些后悔了,他应该看好她的,她是个路痴不认路,这是深山,她万一迷路怎么办?
这山上会不会有什么野兽,就算没有,是不是也会有蛇鼠一类的东西,她会怕吧!
她为什么一个人跑出去?是心情不好吗?
雨下得越来越大,风卷挟着雨无情的砸在地上,迎面砸在他的脸上,也冷冰冰的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在夜半突然失踪,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向何处,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凭借他的直觉去寻找。
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没有能求助的人,周围都是陌生的一切,身旁是陡峭的山壁,脚下是湿滑的泥路,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他努力的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突然,心狠狠的揪成了一团。
大概是再见到的这个她太过鲜活明艳,以至于他已经忘了他曾经隐瞒得天衣无缝的那个事实。
颜离有严重的抑郁倾向。
当初他隐瞒了这一段病情,也尝试过将抗抑郁的药物换一种方式给她吃,可她好像对精神类药物格外敏感,吃了之后只会头疼得整夜睡不着,精神越发的不好。
鉴于她这种情况,医生给出的方案是用一个充满幸福感和安全感的环境来让她自愈,这个方法说起来最简单,可做起来却是最难。
他曾用尽全部力气去给她编织一个岁月静好的现世,可没有哄骗过她,却是迷惑了自己。
“找到了,在这边!”
遥远的暗夜里传来一声,温南屿立刻顺着声音的来路和不断摇晃的光点跑了过去。
“颜老师,您先过来。”
“颜老师,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咱们可以聊,温教授也马上过来了,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对吧!”
“颜神,那边危险啊,不能再上了!”
见温南屿过来,众人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路。
汪雅将颜离掉落的鞋子送到温南屿手上,神情有些慌张,“老师,颜老师好像不太对劲,她是不是要……”
“不会的”温南屿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这坚决的一声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说给自己。
听到他们喊温南屿,颜离向着山崖爬的动作停了一瞬,回头看着他,痴痴的笑了出来。
小脸脏兮兮的,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好像盛满了整个夜空所有的星光。
“颜离,下来。”温南屿招了招手,薄唇呡紧,努力压住心头所有的不安。
颜离粲然一笑,眉目是前所未有的舒展,任谁都能看得出她这一刻的轻松和愉悦。
“温南屿,我要回家了,你要不要一起?”
回家?
“颜神这情况好像不太正常吧!”
“有点像……不会是撞到什么不该撞的东西了吧!”
“别说了,别说了,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现在隐隐觉得,也许,当初的颜离根本就没有痊愈。
“好,我陪你一起回家,你先过来,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回去。”温南屿循循善诱道。
颜离摇头,“不了,哥哥都等了我好久了,明天再回去,哥哥就又走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见他吧!”
哥哥?
她是说颜祈吗?
可是颜祈不是八年前就过世了吗?
下一秒,颜离又向着悬崖边的方向手脚并用的攀爬了起来,而温南屿来不及多想,也跟着爬了上去。
“陈河,你能看到地上的小精灵吗?”
“我去,楚月,你别吓人啊,这……这大半夜的你们怎么都说胡话呢!”
“阿弥陀佛,鬼怪退散!”
阴风阵阵,大雨倾盆,这阴森的暗夜让所有人都恐慌了起来,甚至有些胆小的女孩子已经抱在一起低低的啜泣起来。
比起有些恍惚又掉了一只鞋子的颜离,温南屿的攀爬速度显得很快,眼看着她要靠到崖边,温南屿从背后圈住她的腰带着她一起摔在了侧面的草地上。
一声脆响,温南屿闷哼了一声,双手连着她的手臂一起死死抱在怀里,“汪雅,来帮忙。”
被温南屿圈着,颜离格外的不安分,她奋斗扭动着身体手脚并用的想要脱离桎梏,可却被温南屿抱得越发的紧。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哥!”
“温南屿,你放开我,我要我哥!”
“哥,你等等我,别抛下我!”
她哭喊得急切又疯狂,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突然见到了家人,却又只能擦肩而过。
疯狂的哭喊逐渐弱了下来,变为低泣,她喊着哥哥,委屈而绝望的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声音嘶哑,眼睛也有些红,那低沉而隐忍的呜咽听得人心痛。
“随队的医生在吗?快看看她!”
他知道,颜离的心中有一个谁也解不开的结——颜祈。
当初颜祈的死讯传来,她崩溃得彻底,差一点追随而去。
颜离是靠烈士子女加分进的h大,她的父亲在她四五岁的时候牺牲了,母亲自那之后一直是半疯癫的,挨到了她十六岁,终于也追随了丈夫而去。
而颜祈,这个大了颜离六岁的哥哥,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最最重要的角色。
都说长兄如父,可颜祈却是包揽了父母的全部责任,教她认字,教她道理,接送她上下学,甚至是赚钱供养她。
他曾经托人打听过颜祈的事,那个是太过优秀的男人,优秀得让他也只能仰望。
听说,颜祈曾经是高他两届的学长,后来为了外校提供的奖学金转去了一所私立,最后高考分明拿到了全省状元,却毅然决然的报考的军校。
这些,是颜离不愿同任何人说起的,而这零星的信息还是当初他托旁人打听的。
于家,于国,颜祈都无可指摘。
但所有人都欠了她一个温暖的家。
折腾了大半夜,颜离被温南屿抱回营地的时候已经睡熟了。
她的模样实在是狼狈,一张白嫩的小脸上蹭了不少的泥,眼尾的泪痕还没干,衣服被灌木丛刮过,破了一个口子,隐隐的染了些许血迹。
“温老师,不用担心,她腿上的伤口很浅,已经消毒过了,这几天不要沾水,很快就好了,也不会留下什么疤痕的。”
“好的,谢谢您,另外我想问她今天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会不会是她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温南屿艰涩的问道。
医生摇头,“应该不是,当然她应该是对她哥哥的离开有心结,但今晚吴教授他们也出现了有幻觉的情况,初步确定应该是今天大家吃的蘑菇比较特别,有轻微致幻的作用,但是大家有的有反应,有的没有,所以问题不是很大,颜老师应该就是对这一类东西比较敏感,所以闹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听到这里,温南屿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颜离对精神类的药品很敏感,“那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一般不会的,应该是人体可以自己代谢掉的对了,温老师,我看您回来的时候腿脚好像有些不利索,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温南屿低头揉了揉已经肿起来的膝盖,“没什么事,如果有膏药的话,给我两片就好了。”
“来,我给您看看吧,伤筋动骨是大事,您先让我确认一下。”
半晌,女医生的眉头皱得死紧,“温教授,你的腿已经肿起来了,这种情况我感觉可能是骨裂,现在这边我先把正常的措施做好,等回去你来找我复诊了。”
说着,她下意识的指了指自己胸前的位置,想起自己没带工牌才羞涩的笑笑,“市医院急诊科陆婉婉。”
送走了医生,温南屿在一旁坐了下来,这一晚的惊心动魄恍如隔世。
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他就永远的失去她了。
因为吃了致幻蘑菇而见到颜祈,一路跟着去爬悬崖,这个傻丫头怎么就不想想,如果那真的是她哥哥,怎么会舍得带她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不过,她今天出演了这一出闹剧,也不知这么爱面子的她要如何收场了。
“哥哥,我想吃橘子糖。”
睡梦中,颜离蹭了蹭枕头软糯的呢喃了一声,那是她撒娇时才会有的奶声奶气。
“小贪吃鬼。”温南屿叹息一声,爱怜的揩去了她下巴上已经干掉的泥,注视着她的目光温柔得几乎能够滴出水来。
如果一辈子有吃不完的橘子糖,你会觉得人生甜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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