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铺子,徐璟浑身僵硬地在道中走着,只感觉陆以行的视线像两支冷箭,直直射在他背上。
“公子想看些什么呢?”见他不语,李泺秋主动问道。
徐璟喉头一紧,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他四下看了圈,胡扯道:“我表妹下月生辰,我想买匹喜庆些的布料包装礼物。”
“噢……”李泺秋点点头,目光搜索着,最终停在布料区的一道木架上停下,“公子方便透露下表妹的年岁吗?”
徐璟继续胡扯:“……十三岁。”
“那正是豆蔻年华呢,”李泺秋走上前去,从层层叠叠的布料中拎起一块淡粉色花纹的,“公子觉得这块怎么样?”
“粉色鲜嫩,很适合年岁不大的女孩儿,加之花色浅淡,不会喧宾夺主,用作包装材料再适合不过。”
悄悄瞥了眼一旁面色冰冷的指挥使,徐璟吞了吞口水,“……我也觉得很适合。麻烦掌柜帮我包起来吧。”
李泺秋笑了笑,“好。”
真是个好生爽快的公子。
李泺秋麻利地在柜台包好了布料,徐璟递过来一块碎银,也没要找零,拿了东西后便急三火四地离开了。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李泺秋掂起桌子上的那块碎银,语气分外不解。
陆以行抬手理了理乱掉的布料架,随口道:“赶着回去用午膳吧。”
下午又好半天没等来新客,李泺秋干脆唤来陆以行,两人一同将寝屋对面那间用来堆积布料的小房间收拾了出来。
这间房间当仓库当了好多年,着实是不大好收拾,所以起先她才犯了懒,想让陆以行住进院子中那间小草屋中去。
只是现下那草屋塌了……
她抱着一沓布料往外走去,就见罪魁祸首在前厅的地上跑跑跳跳。
“之后让它呆我这个房间里吧。”陆以行经过她身侧,顺势说了声。
“啊,可以的。”李泺秋愣了下,又小声嘟囔道,“但我好像也没有很严重……”
陆以行把被褥放到房内,又转头来,二话不说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声音中添了几分笑意,“……是谁在路上止不住喷嚏的?”
李泺秋面色一僵,愤愤地转头走开了。
晚膳前,两人总算将这间屋子收拾的有个人样了。
裙角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灰尘,李泺秋蹙起眉,转身回了寝屋更换。
她推开门,视线在窗边挂着的一个荷包上停住。
瞥了眼身后正在清理地板的陆以行,她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我去换个袍子。”
“嗯。”陆以行忙着手上的事,并未抬头来看她。
阖了门,她唇角迅速压了下来。
快步走至窗边,她取下那只荷包,解开绳扣,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块木牌先落入掌中,随后飘荡下一缕细细的绿线。
李泺秋对这块木牌分外熟悉。
朱雀大街旁,立着一座金碧辉煌,日夜享乐不息的酒肆。
这座酒肆闻名天下,是达官贵人们常去的消遣之地。
酒肆也特意为这些贵客们在顶楼设立了雅间,为了防止他人打扰,还专门设计了作为出入顶楼的凭证的木牌。
只有持有木牌之人,才可进出顶楼。
绿线代表的指令不见血,她只用去酒肆,替客人取来他想要的东西即可。
指尖抚过木牌上刻着的那个小小的“吴”字,李泺秋压了压眸子,眸光迸出寒光。
另一边,陆以行听着寝屋门阖上的声音,也赶忙快走几步,进了房中。
将扫帚随手靠在墙壁上,他从怀中掏出徐璟塞的那个荷包,匆匆取出了里头的东西。
一方木牌赫然映入眼中。
他拇指按在木牌下部,指下似乎遮住了什么刻印。
他挪了挪手指,一个小小的“吴”字登时露了出来。
-
用了晚膳,李泺秋默不作声地坐在桌旁,看着陆以行将碗碟收拾进膳房。
她抿了抿唇角,在他拿起最后一只碗时,跟在后头一块儿进了膳房。
“陆以行,”她倚在门边,“布坊掌柜的女儿张小姐约我今晚一同去街上逛逛,我待会儿就出去了。”
陆以行手上动作顿住,大脑飞快转动,“……这不巧了。”
他默了片刻,然后流畅道:“隔壁街铁铺的小伙计约我今晚去河边观景,我待会儿也要出去。”
噢,居然都有朋友了。
闻言,李泺秋挑了挑眉,同时也有些开心。
她可不希望陆以行在这儿连一个可以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
“那太好了,”她弯了弯眉,叮嘱道,“走的时候记得把门都管好。”
-
在房中换了衣物,李泺秋重新给自己挽了个髻,挑了只样式简单的簪子别上。
她转头又找来个布篮,将暂时没法随身携带的木牌扔进去,然后扯了块布盖上。
在镜子前左右照了照,她分外满意。
看起来,完全是一副要同姐妹一块儿出去夜游的小娘子的模样。
往外头走时,正巧同从膳房中出来的陆以行撞上。
她急急停住步子,淡紫色的裙摆在空中漾了漾,擦过他袍子的下摆。
陆以行顿了顿,看着她簪子末端在空中轻轻晃动的穗子,“很好看”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他慌忙垂下眼,问道:“要走了?”
李泺秋低头理着裙摆上的褶皱,随口“嗯”了声,“待会儿再见。”
“注意安全,”陆以行稍稍颔首,郑重道,“待会儿再见。”
正是饭后消食的好时候,街上有不少行人在散步,李泺秋光明正大地离开了裁缝铺,身影渐渐混入其中。
夜幕降临,正是酒肆热闹的时候。
李泺秋很快便走到了朱雀大街。
她停在街角,掏出块纱巾围在脸上,只余一双清亮的杏眼露在外头。
理了理头发,她跨过门槛,施施然走进酒肆中。
底下几层是向所有人开放的普通酒馆,多坐着些五大三粗的男子。
酒过三巡,男人们喝得头脑发胀,见有女子进来,火热的目光一下子追了过去。
李泺秋抬手掩着面,垂眸避开这些目光,另一只手提着裙摆,快步往顶楼走去。
走到最后一段楼梯时,一双手将她拦了下来。
“小姐,这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小厮瞥了她一眼,语气中有几分轻蔑。
李泺秋放了掩面的手,长睫轻掀,怯怯地瞧了那小厮一眼。
她小脸羞涩地垂下些,手掌探进篮中,缓缓拿出木牌来。
小厮扫过上面那个“吴”字,神色迅速缓和。
“进去吧。”他扫过李泺秋的眼神隐隐带上些怜悯之意。
看着女子笑着谢过他,满心欢喜地朝顶楼走去,他盯着脚尖,幽幽呼出口气来。
也不知……吴大人这次又会把人折腾成什么样。
李泺秋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顺着楼梯朝上走着,面上那点怯懦的笑容下一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断沿着走廊朝里走,最终在一扇挂着与她手中一样的木牌的门前停下了。
低头看了眼自己从脖子一直遮到脚踝的裙摆,她手指寻到肩上的暗扣,轻轻一挑便解开了。
几块连在一起的布料落了下来,她手臂和后背的大片肌肤裸露在空气中,裙子的布料一下子变得很少,完全看不出和先前那条无趣的裙子是同一条。
她将拆下来的布料塞进篮子,将黑发往后撩去,欲盖弥彰地遮在白皙的后背上。
偶尔也会来这些烟花柳巷之地做任务,她为此专门设计了这种可拆卸的衣裙。林管事特意将这种款式的裙子发扬到了朝金阁内部,获得了诸位女性成员的一致好评。
将簪子上的流穗拨顺,她整理了下遮掩面部的纱巾,随后抬手叩了叩门。
里头很快应了声,紧闭的门扇缓缓朝两侧打开。
一位中年男子歪歪斜斜地靠在屋子正中的软榻上,昏暗的双眼抬起,充斥着欲望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
“……晚上好,大人。”李泺秋垂了眼,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爬上些小小的鸡皮疙瘩。
-
换了夜行衣,陆以行又在外头穿了套寻常衣物。
关了屋门,他从人流稀少的小道出发,脚下生风,直奔朱雀大道而去。
徐璟给他的木牌是复制品,他担心被人识出,干脆直接上了酒肆旁的另一幢高楼。
脱了外头的袍子,他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从窗口纵身一跃,手掌攥住酒肆楼外的隔栏装饰品,通过一扇开着的窗进入了顶楼。
一间间隔音极好的雅间紧紧相贴,其间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过道。
他很快寻到了那扇挂着写了个“吴”字木牌的房间,脚尖一点,跃到一旁的房梁上等待着。
趁着一个小厮开门送酒的空隙,他身形闪动,悄无生息地潜了进去。
他拉起黑色的面罩,全力敛去浑身上下的气息,小心翼翼地躲在梁后。
房间中奏着乐,一群衣裙艳丽的女子在前头跳着舞,还有一群女子在中央簇拥着什么,娇笑声阵阵。
他稍稍探出些头,便看到吴武正懒懒躺在一张软榻上,边喝着酒,边同这群女人调笑着。
还有个女子倚在榻边,端着水果,一一喂到吴武嘴里。
她背对着他,衣不蔽体,后背上的皮肤露了出来。
他眯了眯眼,心中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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