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在花园中走走停停,穆宛仪忽地抬了头,远远地朝廊下看来。
同她清澈的目光对上,李泺秋心头微微一跳,莫名生出几分复杂的情感来。
她别开眼,默默祈祷对方不要靠过来。
可穆宛仪显然没有看穿她的这层意思,嘴角明媚的笑容一扬,很快抬步走了过来。
一双嫩黄的圆头丝帛鞋停在眼下,李泺秋抬起头,穆宛仪望向她的眸中盈着笑意。
“我见国公府上的木芙蓉开得正盛,不如请李夫人帮我在帕子上添些彩头?”穆宛仪笑笑地说着,接过婢女递来的荷包。
李泺秋瞧着她将荷包挑开,不知为何也跟着紧张起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荷包中装着一张淡黄色的帕子,对面主仆二人似乎都没大注意到荷包中丝帕样式的变化。
穆宛仪客气地将东西递过来时,才惊觉不对,纤细的五指在空中顿住。
不知何时,在后头的塘边赏花的夫人们也渐渐走了过了,几人围在穆宛仪身边,想要看看绣娘的手艺。
穆宛仪握着帕子的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一张小脸变得煞白。
她身后的婢女也意识到了不对,目光落在帕子上,瞳孔骤然紧缩。
裴思芸和谢雨晴这样年纪小的孩子们都一块儿呆在前厅,有些上了年纪的夫人们越围越多,李泺秋心下一横,藏了块花色普通的帕子在手心,伸手要接穆宛仪的帕子。
不明所以的穆宛仪被她此举吓了一跳,手上登时往后一缩,帕子无意中从指尖滑落,随着秋风飘飘荡荡地往下落。
穆宛仪的婢女赶忙伸手去捉,却一下子扑了个空。
带起的气流让帕子在空中悠悠打了一个转,然后晃悠着,落在了那位墨绿色衣袍的夫人脚下。
时间似乎就此静止,那位夫人微微眯起眼,安静地盯着脚下那块帕子看。
忽地,她眉头蹙了起来,面上的表情也变得诡异。
穆宛仪的婢女面色煞白,小跑着过去捡起,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裴见安直起身子,素白的指间夹着那块绣着鸳鸯戏水图样的帕子。
他修长的五指一攥,轻巧地将帕子藏进手心。
一旁的墨绿色衣袍夫人满脸怒容,正想说些什么,却又见另一位华服公子不紧不慢地跟在裴见安身后。
那人手中把玩着挂在腰间的暖玉,转头同她浅浅地鞠了下。
“姨母。”他笑道。
那夫人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开来,刚刚要说的事也瞬间抛到脑后,“三殿下。”
四周一时寂静了下来,李泺秋扫过男子的袍角,上头那条四爪蟒,分明是皇家才能用的图样。
三皇子赵令桦勾了勾唇,“姨母近来身体可还好?”
被他唤作姨母的崔夫人笑了下,眼神变得慈爱起来,“托桦儿的福,姨母身体好着呢。”
“那便好。”赵令桦上前几步走到裴见安身旁,正要探头去看他手中攥着的东西,却被他轻轻避开。
裴见安似乎并未看到他的动作,转而将帕子递给穆宛仪的婢女。
“沾了地上的灰,收在荷包中,回府清洗一下吧。”他笑着看向穆宛仪,一副根本不知道自己手上方才拿的是什么东西的样子。
穆宛仪定定望着他,脑中一时飘过千头万绪,好一会儿才淡声回:“谢谢世子。”
一旁的赵令桦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穆宛仪咬了咬唇,冲他行礼,“三殿下安。”
赵令桦唇角一勾,转头问裴见安,“这便是你那位未婚妻?”
裴见安瞥他一眼,往前跨了一步,挡在穆宛仪身前,“是的,殿下。”
裴见安这一举动让赵令桦一时失语,好在两人关系亲近,他拍拍裴见安的肩膀,爽朗地笑了几声,“你们感情倒是挺好。”
裴见安不可置否,转而问:“殿下不如先去茶室歇一会儿,我同宛仪还有些话要说。”
赵令桦玩味地眨了眨眼,“……这是嫌我碍事了?”
见裴见安要解释,他连忙打断他,“没事,我正好同姨母说些事。你和穆小姐之间的话,慢慢说便是了。”
说罢,赵令桦便同崔夫人一块儿,跟在小厮身后离开了。
裴见安目送他们离去,旋即转身看向一侧默不作声的穆宛仪。
他比穆宛仪要高出许多,现下对方垂着头,只给他留出一个发顶,和耳后一小片苍白的肌肤。
他轻抿了下唇,温声同她的婢女吩咐:“宛仪看着有些身体不适,不如我带她去屋子里歇息一会儿吧,你帮我去同夫人们说一声。”
穆宛仪的婢女受宠若惊,“好、好的,世子!”
一直沉默的穆宛仪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裴见安,对方冲她微微一笑,低声道:“三殿下是我的好友,他的姨母也是个好人,穆小姐莫要被吓着了。”
穆宛仪眨了眨眼,回想起方才崔夫人面上惊愕的神情,险些要以为裴见安这是在给她打保证。
裴见安却没再多解释,只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穆宛仪暗自咬了咬唇,同他一道朝小路走去。
两人并肩沿着小路离开,连背影看着都极为相衬。
留在院中的夫人们见到这副场面,面上都露出些怜爱的神色。
李泺秋瞥开眼,将手中攥着的那块帕子塞回包袱中。
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不知道裴思芸若是见到她兄长这番反应会作何感想。
晚宴正式开始时,林管事偷溜进院子里寻到了李泺秋。
李泺秋颇有些不可思议,“你不去守着主子们,跑来找我做什么?”
“三皇子也在宴上,守卫严着呢,我等浑水摸鱼的干脆就不让进去了。”林管事伸手拍拍她,“还愣着干什么,走,请你吃好东西。”
李泺秋不解,“去哪吃?”
“膳房啊。”林管事得意地昂起下巴,“反正我们这些人也凑不上主子的热闹,干脆自己在膳房开个小灶。”
李泺秋了然一笑,揉了揉关节发酸的手掌。
天色暗了下来,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原本热闹无比的院落变得空无一人,显然也不会再有人来找她刺绣了。
她收拾好台面上的东西,同林管事一块儿朝膳房走去。
行至半路,林管事突然有些犹豫地看了她几眼。
李泺秋和他熟得很,一下子便知道这是有什么不该说的话想说了。
“有事就说。”她嘟囔道。
林管事略一犹豫,还是问道:“世子同三皇子关系如此之好,总让我有些不安。”
李泺秋步伐一顿,倒是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
主屋那侧灯火明亮,裴见安和赵令桦同坐一桌,来参加花会的众多世家贵族围坐在旁,面上看着其乐融融,其中却隐有暗流涌动。
大成朝虽已册封太子,但丞相一手遮天,太子母族败落,皇后虽仍为后宫统领,却在一天一天衰弱。
而三皇子,便是丞相的妹妹庄妃所出之子。
天下之人总说丞相一族在暗中谋划,伺机将三皇子推上太子之位,可丞相虽权势浩大,在圣上面前却始终勤勤恳恳,总道一心侍奉圣上。
圣上同丞相自微时相识,为了厘清这些谣言,也乐于展现同丞相一族交好的一面。
只是此举适得其反,圣上欲废太子立三皇子的传言愈演愈烈,民间甚至暗暗分成了太子和三皇子两派。
李泺秋虽生活在市井之地,但也从各处的传言中了解到了这些。
她拨开道旁垂落的竹叶,轻声道:“丞相一心为国,我们大可不必觉得不安。”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他们分内的事。
林管事默了默,明白她说的不无道理。
他咂了咂嘴,将这一切抛到脑后,“你说的是,管他那么多呢,先用膳!”
两人磨磨蹭蹭地到了膳房,里头已是一副热闹的场面。
膳夫早就备好了主子们的菜,现下正变着花样的做着剩下的边角料,只不过他们手艺甚巧,拿大铲勺随意翻动几下便香气四溢。
其他的伙计搬来小桌摆在道上,有的还特意回房拿来过去主子们赏赐的酒,倒入小杯中,肆意畅饮起来。
这处只挂着几只昏黄的灯笼,远比不上正屋的花天锦地,可李泺秋坐在席中,只觉得烟火气将心口塞得满当当。
她同几个不认识的小厮婢女坐在一桌,大家一块儿碰杯喝了些酒,她脸颊热起来,突然兴致上头,拿起针线给他们展示了几记歪歪扭扭的绣工。
又过了一会儿,林管事把她从位置上拉起来,两人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楼梯一块儿上到边上小楼的屋顶。
凉风拂过耳畔,李泺秋的酒意跟着散了些。
国公府中的灯火尽在眼下,她眯了眯眼,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林尚宇。”她偏过头,身旁的林管事的头发用巾布包裹着,只有零星几丝露在外面。
“一切都会好起来吗?”她没头没尾地问。
林管事眉间被酒气晕染,他迷迷糊糊地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这……谁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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