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还是个孩子的李泺秋摔破了膝盖,血液顺着小腿往下流。
好在那天穿的裙子很长,裙摆一直垂到脚面,遮住了她受伤的膝盖。
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她沉默地咬着牙,磕磕绊绊地沿着小路往山里走。
越靠近大山,四周来往的行人就越少。
终于找到一处背着路面的山坡,她气喘吁吁地爬上去,很快脱力得跌坐在树木的阴影中。
小草扎得皮肤痒痒的,她撩起裙摆,膝盖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但已经不再向外流血了。
清风带来山林中草木的气息,李泺秋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一股不适的感觉缓缓爬上四肢。
她这才觉得摔破的伤口很痛,痛到难以忍受。
痛苦地躬下身子,将脸埋进双臂,她眼框不受控制地热起来,眼泪在里面打转。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泺秋惊惶回过头,吓得连哭都忘记了。
——然后那只小狗跑了出来。
它十分自来熟地跑到她脚边,用湿湿的鼻子蹭她的手。
李泺秋至今记得那湿热的触感。
“——陆公子!”徐璟听见房中没了动静,声音里不禁带了几分焦急。
李泺秋回过神来,低垂的眼睫颤了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仍被人拉着。
口中莫名有些发苦,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动了动,随后缓慢抬起。
她轻轻覆上那只攥着她的大手,五指沿着指缝钻进去。
陆以行呼吸一滞,很快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了。
掌心攥着的温度随之消失。
胸口瞬间像是被水淹没,有什么东西沉到了深处。
他僵在原地,好一会儿,紧抿的唇角才不自然地抽动了下。
“……保护好自己。”他哑声说着,没去看李泺秋。
他势必要离开。
之后要面对的不知会是何等艰难,她不在身边,或许反而更好……
……何必为她找说辞呢,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思及此,陆以行苦笑了下。
他想起方才在李泺秋手上摸到的茧子。
不知情的人大抵会觉得那是绣娘操劳的结果,但他却很清楚,那个位置,一定是常年用刀磨出来的。
他差点忘了,他这位夫人可是个连他都摸不透的人。
不禁觉得眼下这一切有些可笑。
他皱了皱眉,抬手抹了把脸颊上的血,转身朝屋外走去。
李泺秋始终没出声,她凝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淡白的唇瓣稍稍动了下。
“再会。”她无声地说。
-
陆以行同徐璟离开后没一会儿,林管事便找回来了。
他没走正门,从院子外翻了进来。
镇定的扫了眼满屋狼藉,他快步走进屋子,透过寝屋门上的那个大洞,弯腰瞧了眼站在里头的李泺秋。
见她并无大碍,他松了一口气,心中倒也没有太意外。
嘴上顿了顿,他还是决定不去追问她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简短地说道:“走吧。”
李泺秋迟缓地点点头,转身时才感觉自己小腿站得有些发麻。
她踉跄了一下,又不想让林管事看出异样,于是一手强撑着床榻边上的柱子,另一只手翻开铺在榻上的褥子,从下面的隔层里取出一只小包袱。
一直以来,她的行装就只有这点。
两人不便一同出现,林管事又同她交代了些事,随后便先行离开,留了辆驴车候在裁缝铺门口。
李泺秋收拾好东西走出去,正巧撞上焦急等待在外头的王夫人。
看着她担忧不已的模样,李泺秋静下心来安慰她。
“兴许是惹上了什么大人家,”她像是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微笑,“我去避避风头,过些日子再回来。”
王夫人捂着胸口,依旧惊魂未定,“你一个开裁缝铺的能惹什么仇啊?”
李泺秋抿唇一笑,不肯再同她多解释。
她撩开驴车的布帘,正要跨上去,又被王夫人拉住袖子。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王夫人不安地望着她,语气里有几分紧张。
李泺秋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嘴角仍挂着笑,“放心,很快的。”
王夫人迷糊地点了点头,待李泺秋钻进车帘,驴车开出去好一段路之后才反应过来——
这丫头根本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啊?!
而且,她怎么独自一个人出远门——陆公子人呢?
只是这下满腹疑惑无人可解,王夫人看向裁缝铺紧闭的大门,几片秋叶随风落在地上,让她恍惚中忆起刚见到李泺秋的时候。
当时也是这样带了些凉意的秋天,隔壁开裁缝铺的李氏夫妇突然说要将一直呆在乡下奶奶家的女儿接来纶城。
王夫人没将这话往心里去,毕竟她从没听李掌柜提过自已有一个在乡下的娘亲,更别说还有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女儿。
可没过几日,李氏夫妇二人去乡下跑了一趟,再回来时,身旁竟然真的跟了个瘦瘦矮矮的小姑娘。
现在回想起来,李泺秋那时着实瘦得有些夸张了,面无血色,骨头从干枯的皮肤下面凸出来。礼仪教养也差得很,见人不知道要张口问好,只会怯怯地躲在爹娘身后,目光闪来闪去的。
倒是像极了自小在山上乱跑,无人管教的野孩子。
这次见面让王夫人印象深刻,她心中又惊又怜,也不好再去追究李氏夫妇颇为不厚道的隐瞒,而是做足了自己作为一个邻家大娘可做的事情,一路护着李泺秋长大成人。
这几年李氏夫妇相继去世,但李泺秋顺利嫁了人,铺子也越开越好……
这都是当年她见到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时所不曾想到的。
泺秋向来是个幸运的孩子。她心道。
昔日的回忆让王夫人心中生出几分怀念之意,依依不舍地再看了眼裁缝铺的牌匾,她才转身回了自家的肉铺。
-
驴车不比马车,一路上颠簸不停。
车帘紧紧闭着,只有几道昏暗的灯光落进厢内,李泺秋半阖着眼,疲惫地靠在软座上。
车子正经过城内一处热闹之地,窗外景致大好,游人来来往往,她却没有一丝欣赏的心思。
林管事离开前同她说了这次要去的地方,她不大记得了,但大抵是裴见安暗中买下,又装作是朝金阁所有物的宅子。
陆以行是太子那边的人,他现在查不到她的身份,再过一段日子怎么也该知道了。裁缝铺是个十足危险的地方,一切平息之前,切不可再回去。
脑中一时思绪繁乱,各式各样的怪异想法冒出来,李泺秋蹙着眉,竟就在这一番混乱中睡了过去。
被车夫叫醒时,驴车已经停在了某个地方。
她艰难地睁开眼,只觉得这觉睡了不如不睡,这下太阳穴一阵刺痛,连走路都歪歪扭扭。
她不得不扶着额头下了车,回身摸包袱时,什么东西从开口里滚了出来,“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李泺秋这下反应有些迟钝,在脚下缓缓看了圈,等到车夫走近了想要帮她捡起时,才看到那块落在草地上的东西。
她登时瞳孔一缩,赶忙往前跨了一步,赶在车夫之前,将东西捡了起来。
一股脑将东西塞回包袱,她面色有些僵硬,不过好在她刚才动作很快,车夫似乎并未看清掉在地上的是什么东西。
“你可以走了。”她轻咳一声,冰冷地吩咐。
车夫走后,李泺秋栓上门,一个人在这间小院子里转了转。
地方不大,但各种必需品一应俱全,躲在里面呆个十几日不出门都没问题。
忽地想到些什么,她伸手抹了把台面,抬起的指腹上一丁点灰尘都没有。
不禁轻笑一声,她在心中暗叹,不愧是裴见安的作风。
宫中局势大变,不知林尚宇是否也收到了什么新命令,一连几日都没来这儿叨扰她。
她倒也乐得清闲,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用膳房里的食材凑合着做几道菜给自己吃。
第一日,天色晴朗,秋高气爽。
第二日,下了点小雨,李泺秋起床时给自己多添了件袄子。
第三日,一切照旧,有买糍粑的小贩吆喝着经过门前,李泺秋躲在院子里听着,没有开门。
第四日,有人给李泺秋送了封信来。
“太子被疑,圣上令刑部彻查。”
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没有落款,没有抬头,笔迹也有些陌生。
但李泺秋知道是裴见安,为了防止留下证据,他总是用左手给她写信。
她盯着这段话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然后才将纸片就着烛火烧掉。
李泺秋并未见过这位东宫之主,她只从裴见安口中零星听过几次,说他阴暗多疑,手段丰富。这下落入低处,不知他一贯高昂的头颅是否肯低下几分。
太子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圣上也早有彻底铲除其母族的想法,向来不过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墙倒众人推。
再加上丞相这边的助力……
皇后一族的势力盘踞多年,现虽已垂败,但过去桩桩件件,若要拿出来清算,那也不几句话能说完的事。
虽不知圣上最终会如何处置太子,但这东宫之位,他大概是没机会坐了。
最后一片纸片被火苗烧成灰烬,李泺秋搓了搓沾在指尖的灰,眉眼沉静。
——陆以行,你可千万别被捉到。
(https://www.eexsww.cc/78729/29738019/)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