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一丝光影隐入山野,暮色四合,晚星幽现。
官道上飞驰而来一队人马,清一色黑色马匹,为首的人穿着玄色衣衫,样式简单,没有任何花纹。
一时之间难以分辨身份。
“吁——”
玄衣人右手拉紧缰绳,黑马喘着粗气嘶鸣几声,稳稳停在驿站门口,来回踱步。
驿站檐下挂着两盏硕大的红色灯笼,上面写着几个:永州驿。
沈星煜双眉微紧,这是南疆境内最后一个驿站了。
听到门外的嘈杂声,驿丞走出来,将来人上上下下地打量几遍,抬声问:“几位贵客是用饭,还是留宿?”
“都有,劳烦驿丞准备些饭食。”沈星煜并未下马,他盯着眼前的人,缓缓道。
驿丞又把众人环视了一圈,还未来得及回话,只听见为首的人声音清凛:“驿丞有为难之处?”
“贵客勿怪,现在只剩下一间客房,我看几位贵客带着女眷……”
驿丞的视线在两个女子身上来回打量着,青衣女子的容貌真是清丽绝色。
“一间客房?”沈星煜的眸子微眯了一下。
驿丞小心翼翼地说:“是,这不是再过一个月便是中秋嘛,南来北往的商贾都想在节前售卖些东西,所以一时间留宿的贵客较多。”
“还有就是,”驿丞讪讪地笑,“我看贵客的坐骑不是南疆马匹,驿站内供给这种马匹的饲料并不多,若贵客留宿,只能向上级驿站临时借一些饲料过来。”
“这一来一往,怕耽搁贵客的脚程。”
“不耽搁,一间客房我定了,劳烦驿丞去备些饭食吧。”沈星煜翻身下马,目光巡视驿站四周,声音沉沉地说。
驿站周围种着许多水竹,暮光逐渐稀薄,浓重的夜色从天穹上笼罩下来,弯月像一柄镰刀,斜斜地挂在竹林末梢处。
“来。”
云景怡听到一个沉静的声音,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沈星煜右手伸过来,要扶她下马。
她踩着脚蹬,一手撑着他的掌心,双脚落在地上的瞬间,终于如释重负。
一个驿丁走过来,抬手示意他们牵马跟上,驿站的后院是马厩,留宿贵客的马匹都需要在马厩处补给饲料。
“世子,我去盯着吧。”宁陆走到沈星煜身边,压低了声音。
这是军中养成的习惯,马匹对于他们来说尤为重要,必须要留下一个人负责照看。
沈星煜点了点头,左手在暗处结了一个小小的手势,宁陆神情镇定,却悄悄握紧了身侧佩刀。
方才世子手势的含义是“战备”。
难道驿站哪里不对劲?
驿站一楼点着五六盏蜡烛,明黄色的光线映满整间大厅,厅内摆着十来副桌椅,几桌人一边喝酒一边用方言大声说着什么。
沈星煜不露声色,默默找了一处隐蔽的桌椅坐下,众人跟随着落座,将佩刀解下来轻轻放在木桌上。
似乎是众人衣着色调太统一,又似乎是几个黑衣人随行带着两个如花美眷太抢眼,引得那几桌人时不时回头看几眼。
沈星煜眼角余光把周围的人打量一番,一转眼,迎面遇上江拓海的目光,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江拓海便心领神会。
方才一走进驿站厅,他便暗自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那些人虽然口音奇怪,但是看衣着像是从东境来南疆做生意的普通商贾,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商人间的气息。
“贵客,驿站内只有这些菜式了。”
几个驿丁捧着盘子走过来,驿丞见状,匆忙放下手中的账簿解释:“您来得稍晚了些,不过尽管放心,厨子的手艺绝对好,”
驿丞说着,从驿丁手中接过一个盘子放在木桌上:“特别是这道五香酱鱼,鱼是今天一大早从湘水里抓来的,养在后厨的水缸里,味道绝对鲜美!”
又一个盘子:“还有这道卤牛肉,我看几位贵客皆是习武之人,又是长途跋涉,这卤牛肉就算贵客半价!”
驿丞嘴里快要开出花来,他说一道菜,沈星煜便点头示意他放下,反复几次,沈星煜终于开口:“全放下吧。”
驿丞像是得了天大的喜讯,示意身后的驿丁把菜式通通放在桌子上。
周麟羽微抬了一下眼皮,狭长的眼睛里,一双眸子悄然看向身侧的玄衣人。
沈星煜依旧低敛着眉眼,薄唇就着杯沿,轻抿了一口茶:“我不饿,你们动吧。”
周麟羽收回视线,他又扫了一眼对面的二人,这几日日风尘仆仆,那名青衣女子依旧光彩夺目。
此时的她正从盘子中夹了一块五香酱鱼,放在黄衣少女的小碗中,轻声道:“快吃吧,你最爱吃的鱼。”
林青鸾依旧怯怯地,端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咬着鱼肉,嘴角处沾着一抹酱汁。
她爱吃鱼?
周麟羽的眼底涌上一层莫名的笑意,只是瞬间又消失不见。
饭后,一个驿丁走过来:“贵客,楼上的房间收拾好了,请问是女眷前去歇息吗?”
沈星煜点了点头,他并不放心,跟在驿丁身后踩着楼梯朝二楼走去。
房间在二楼最靠里的角落,推开门,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正对着房门是一扇纱制的屏风,绕过屏风是一个小圆桌,侧面是一张木榻。
正房左侧是净房,里面摆着柔软干净的布巾,右侧是寝间。
“世子一路劳累,如何歇息?”下山后,这个人便要求众人以世子称呼自己,想来是将军二字太过引人耳目。
看着青鸾走进房内,云景怡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口。
这几日,并未见他合过眼,难道这人身体有什么奇特之处,竟然不需要休息?
“云医师,是在担心我?”他听到,饶有兴趣地看向自己。
他的眼神清澈,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双眼睛若不是长在那样一张凌厉的面孔上,该是多么温柔缱绻。
云景怡收了收神情,淡淡地说:“是怕世子太过劳累,毕竟还有几日路途。”
“放心,有我在。”沈星煜环视四周,轻声道,“军中之人早已习惯了。”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世子了。”
云景怡向他轻轻俯了俯身,关上了门,她身上的茉莉清香散在空气中,逐渐稀薄。
抬起手,细长分明的指节贴在门扉上,然而只是片刻,又悄然收了回来。
沈星煜,你在干什么?
现在的你于她而言,只是一个见过两面的过路人。
一个月后,她回南疆,你回北域。
或许,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站在门口的玄衣人垂下双眼,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掌心,似乎在掩饰那一瞬间涌起的落寞与自嘲。
窗子已经熄了灯,想必此时她已经睡了,原本她在南疆的生活平静安逸,若不是因为父亲的病症,应当此生都不会再入京。
“游夕散,只有十年药效,再过两年,她的记忆就会完全恢复。”
“如今,她偶尔会梦到往事,若你不能在两年内完成计划,老侯爷病愈后,请护送景怡回师门。”
“吾虽已老,但尚能护她周全。”
书房内室里,云谷主的声音像一道咒语,在他心间一遍又一遍回响。
只有两年时间了吗?
两年后,若你想起往事,会怎么看待如今的我?
缓缓握紧手指,沈星煜脸色如冰,他把脚步放到最轻,沿着二楼的栏杆慢慢走了一圈,又抬头看了看房檐,踩着楼梯缓缓下楼。
“世子,可有不妥?”江小齐迎上前低声问。
他周身凛冽的气息几乎要把空气冻结,他的视线朝楼上示意了一下,江小齐瞬间领会,他走到云景怡房门前站定了片刻,飞身而起,攀上廊下的一个横柱,隐身在黑暗中。
沈星煜看了一眼他藏身的地方,转身向外走去。
驿站外夜色如墨,稀薄的月光落在竹林上,整片竹海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银光之下。
门檐下悬着朱红色灯笼,偶尔一丝风吹过,光影摇曳。
还不来吗?
再不来,你们就真的没机会了。
………………
“还有两个女眷?”
“你看仔细了吗?上面说的可是四个黑衣男子,从未提过什么女眷。”
夜色宛如浓墨,山坳间的密林中潜着一群蒙面黑衣人,他们有些手持长刀,有些手持□□,还有一些人手腕上缠着粗铁链子。
尽管穿着夜行衣,每一个人看身型都是常年习武之人。
为首的人右侧额上一条长长的疤痕,眼神迸发出杀机,宛如地狱里的恶煞。
他向前一步:“你可有看清他们所骑马匹?”
一个略微矮了一些,穿着驿丁服饰的人低声回禀:“小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黑马绝对不是南疆马匹,所配马具皆不是寻常皮料。”
“最重要的是……小人发现一匹马的马鞍隐蔽处,烙着一个印记。”
答话的人伸出手指,按照刚才看到的图案,在树干上描了一遍。
首领看到后,手指悄然握紧长刀,这个印记是天都城镇北候府,果然,沈星煜身边的五鹰卫到了南疆!
“你可看清,他们共有多少人?多少匹马?”
“七匹马,九个人!”
七匹马?这与暗线传来的消息对不上,多出来的三匹马会是谁?
“驿丞那边安排妥当了吗?”为首的人试了试手中长刀,顾不得思考太多,压低声音问到。
“一切准备妥当,驿丞大人提前告知他们仅剩一间客房,此时那两名女子已经住进房内。”
“又吩咐小人以向上级驿站借调饲料为由,前来知会各位,待驿站内烛火一灭,便可行动!”
管他们是谁,上面吩咐,只要是镇北候府里的人,尽数斩杀!
还有一个月便是中秋了,“山贼”打劫驿站里贩货的商人,抢掠钱财,杀人越货,哪朝哪代没有这种事。
更何况,这次背后还有那位……
烛火一灭,杀了驿站所有人,那些生意人的钱两尽数归于自己囊中。
他们本是前朝残兵,大靖朝打到南疆时,原要将前朝残兵全部坑杀,不知为何又突然赦免。
可是,此生只能沦为最下等的奴仆,不得经商,没有田地,只能在码头、山场做最苦最累的劳役。
这么多年了,他们终于等到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手刃镇北候府之人的机会!
首领黑巾敷面,一双眼睛渐渐嗜血,他高高举起右手中的长刀,刀刃上闪过一丝冰冷的月光。
“听我命令,潜伏在驿站四周竹林。”
“一旦听到暗哨,不管驿站里有多少人,不留一个活口!”
他的话音刚落,数百杀手纷纷拉紧蒙面黑巾,沿着陡峭的山路,朝暗夜中的驿站潜行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为首的杀手猛然抬起手,握成拳头,示意身后众人停下脚步。
前方竹林中,隐隐约约透出些许烛光,已经到了驿站最外围的安全距离了。
他手掌翻转,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人纷纷朝四周散去,隐藏在竹林中。
然而,完全无人察觉到,在一处繁茂交叠的竹梢顶端,慵懒地躺着一个人。
扔掉捻了半天的竹叶,月色落在圆滚滚的肚皮上,将花里胡哨的衣衫镀上一层银光。
“啧啧……这么多人。”
无隐半躺在一处粗壮的竹枝上,夜风吹过,他圆胖的身体随着竹竿来回摇晃着,像一只羽毛蓬起的大鸟。
他弹了弹身侧的刀刃,口中唏嘘:“这群废物,连一个陌生人的气息都察觉不到。”
“这是南疆境内最后一个驿站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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