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适应时间转瞬即逝。十个孩子的活动范围异常狭窄，除了进食、洗漱、睡觉之外，就是在一间银白的房间里，坐在椅子上，戴上头盔，接受基本生活常识的灌输。
仿佛沐浴时灌进耳孔的水一样，杂乱无章的知识碎片涌入他们的大脑。孩子们不需要主动接受思考，但巨量的信息依然让他们烦躁不安且痛苦难言。
艾莉克希娅：感觉像有五十个异国密教的僧侣在我耳边反复念诵他们最长最拗口的那篇经文，一直念到我也会背为止。拜托，头真的很痛哎！
除此之外，这里的管理者非常刁钻地没有第一时间让他们学会当地语言，这就导致当一群年幼、陌生、饱受折磨且无法沟通的孩子产生摩擦时——
伴随着盘子、碗、或者随便什么器具落地的响亮噪音，总会有两三个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动手互殴。争斗的规模很快就扩大，从刚开始还有人能上前阻拦一下，到后来几乎所有人都被卷入战场。
艾莉克希娅亲眼看着那个最强壮的黑发男孩在一次搏斗中将一个小个子男孩推倒在地，那孩子的脑袋磕在金属制的桌腿上，几乎当场就没了声息。
他的监护者把他抱起来时露出了后脑的一大块凹陷，然而半天后他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大家面前，若无其事地和大家一起继续进行那种缺乏正向交流的集体生活。
至于黑发男孩，他被属于他的监护者带了出去，那之后没有任何人再见过他。
-
在艾莉克希娅的成长过程中，始终有无数人围绕着她，为她提供最全面的侍奉和最精心的教育。她拥有过至少二十位负责教授她各种知识的老师，他们像对待一株缺水的娇贵植物那样，想尽各种温柔的办法，试图让她快乐地汲取养分。
但她记忆最深刻的，却是那位待她最严苛的教养嬷嬷。
那位仿佛是由褶子组成人形的中年女性，曾经在艾莉克希娅悄悄放走父王书房里养着的金丝雀之后，当着她的面把侍从刚刚捉回来的小鸟抛出窗外，任由从花园里高高跃起的宠物山猫一口叼走了它。
“您看，我的殿下，金笼里豢养的小宠物是没办法离开饲主的，它们并不像您以为的那样，得到自由之后就能靠自己生存下去。您看到了吗？这只雀儿的翅羽是被剪过的，它连花园里的那棵樱桃树都飞不上去。”
女人严肃而多褶的脸上挤出一个毫无说服力的平和笑容。在她的身后，山猫伏在窗台上，将金丝雀的身体和惨叫一起撕成两半，鲜血溅在艾莉克希娅腰间沉重的挂饰上，那串花枝状的金丝宝石被女仆取走清理，从此再也没有近过她的身。
自那以后，每当艾莉克希娅从噩梦中惊醒，想要抛弃一切逃离王宫的时候，都会想到那只小鸟挣扎的惨状。
事实证明怀柔教育永远比不过最直观的恐惧的刺激。就像监护者们前后阻拦了十几次孩子们之间的冲突，都不如让他们亲眼看到疑似死而复生的伤者和再无音讯的加害者来得有效。
很快地，被吓得安静如鸡的孩子们终于迎来了最后一个项目——语言知识的灌输。
-
如果说知识是一捆木柴，那么语言就是点燃它们的火种。
细小的火星沿着头盔内侧的电极片一路渗入头颅，在脑髓中炸起一朵朵小小的烟花。字母，词语，短句，再到复杂的语法，将分散断裂的思维连接起来。伴随着几乎能将活人杀死再唤醒的痛楚，孩子们原本混沌灰暗的大脑中，一道道通路被极速点亮。
钢铁监护者们站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盯着他们面前占满整面墙壁的复杂屏幕。孩子们的实时状态数据在屏幕上反复波动，有不少小家伙的生理体征都处在较为危险的区域，但监护者们只是默默地关注着时不时出现的红色警告，完全没有要去隔壁拯救未成年人于水火之中的意思。
当有人类在场时，这些不知究竟是硅基还是碳基生物的家伙们表现得像被同一套程序操纵的僵硬机器：站姿统一，毫无表情，没有任何人性化的小动作，不动的时候和表针损坏的古董钟毫无区别。
但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在看到他们的表现后依然觉得他们只是毫无思想的机械造物。
仿佛雕像们从沉睡中醒来一般，监护者们无机质的眼眸中开始焕发出依然冷淡但有了活物气息的神采，间或几人对视一眼，似乎进行了什么外人不可见的私人交流，露出一点人性化的无奈神色。
片刻后，一个孩子的数据面板发出急促的警报，从监控画面中能看到那男孩的头盔已经自动摘除，座椅倾斜，地下升起两片铁壁，像蛋壳一样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随后注液加压，像他们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那样把这孩子做成了一只密封罐头。
负责照顾他的那位监护者只是安静地盯着屏幕，直到上面记录的数据在片刻疯狂的波动过后尽数归零，它才似乎是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和其他同事一一对视交流过后，抬腿走出了房间。
它们这些监护者原本就是为了养护希望的种子而生，种子过早夭折，经过专业训练的园丁再也无处发挥他们的才干。
这位失业的监护者会回到储存它们这些机械园丁的仓库，沉睡到下一批种子苏醒为止，再重新开始这几乎看不到希望的工作。
百年来，上万个实验体年幼的生命在营养舱和医疗舱之间辗转来去，承载着隐秘种族的希望的火种艰难地一次次燃起，最终无一例外地去往了他们最想避免的永恒的归途。
即使身体是由机械制成，强大的学习功能也让监护者们在一次次时间短暂的苏醒过程中拥有了类人的感情。程序使它们永远忠诚可靠，情感让它们忍受折磨，尽管这些坚硬的大家伙们在孩童的眼中看起来形态可怖，但它们或许确实是短时间内为数不多的真正关心这些孩子的人了。
-
艾莉克希娅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的脑袋里此刻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陌生词汇，像一锅刚煮沸的杂粮粥，随时都能溢出点什么东西。
为了避免那些令人作呕的知识真的变成实体，从她的嘴里失礼地滑出来，艾莉克希娅随手抓住了身边离她最近的人，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就磕磕绊绊、颠三倒四地说出了她新生以来的第一句胡话。
“早……安，铝士。”
她被自己未被驯化的野生舌头大绊一跤，心中觉得丢脸，表面上却很坦然地抬起头来，向那刚站起来就被她抓住的倒霉蛋投以友好的注视。
整个十九号舱里最让她警惕的家伙此刻正站在她面前，用那双带着强烈攻击性的冰蓝色眼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艾莉克希娅：……
“已经快要到睡觉时间了，女士，晚上好。”金发男孩任由她抓着手腕，含着一点极难发觉的恶劣笑意，吐字清晰、语调平稳地为她做了个口语示范。
坦荡直接的目光、挺拔流畅的体型以及礼貌含蓄的态度。
抛开那双像肉食食肉动物一样冷漠残酷的眼睛，这些标志性的细节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艾莉克希娅：这家伙也是个受过精心教养的贵族。
而且从他身上像呼吸一样自然释放的——你可以叫它雍容的气度，高贵的礼仪，或者随便什么，总之是一种像雄狮的鬃毛一样美丽且累赘的部位——来看，这家伙在他原本世界的地位未必会比艾莉克希娅低。
遇到对手了。
艾莉克希娅心中警铃大作，用她那双标志性的湿润眼睛纯洁地注视着他，对他露出有些羞赧的笑容，反复调试自己蹩脚的通用语：“晚上好……嗯，先生？我说……我说的、我说得是对的吗？”
原本还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的男孩，在看到她脸上的定制标准笑容之后迅速恢复了面无表情，把手从她的手心里抽出来道：
“错了。你应该说‘虚伪而蠢笨的敝人在此向您问好’。”
他顺手扶了一把因为失去支撑而晃了晃的艾莉克希娅，没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艾莉克希娅忍着大笑的冲动继续娇嗔道：“我才不会说呢，人家还没有笨到听不懂你的话呀！”
男孩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走得更快了。
艾莉克希娅含笑转过身，看到那位红头发的女孩双手抱臂站在她身后，正以不太赞同的眼神盯着男孩的背影。
“无礼。”红发女孩简短地对男孩进行评价。她和艾莉克希娅目光交汇后，收起有些严厉的目光，很温和地对她一笑，伸出右手，“叫我火蔷薇。”
她回以一笑，和女孩碰了碰拳头：“艾莉克希娅。”
(https://www.eexsww.cc/78629/30818005/)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