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维斯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经历这种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尴尬情节。
住在隔壁院子的邻居站在天台上收衣服，刚刚回家的玛丽正和修在楼下聊天。
而他呢？
他抱着失去意识的艾莉克希娅——少女浑身上下只裹了一件他的外套，非人的特征褪去之后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无数的红痕——像个入室盗窃的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地贴在天台入口的阶梯上向下张望。
毕竟眼下的状况，亚尔维斯实在没办法向家人给出一个不会让他们当场报警的解释。
玛丽欢快地笑着，消失在楼梯背后，大概是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亚尔维斯微微松了口气，打算趁现在抓紧时间把艾莉克希娅送回去。由于太过紧张，他甚至忘记再仔细听听家里的声音；这种事可以理解，假如一个正处青春期的少年面对此情此景依然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淡定，那他的性向和生理健康中一定有一项是需要核实的。
他刚探出个脑袋，就被人在背后轻轻拍了一下。
玛丽的声音出现得毫无预兆。
她说：“你躲起来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这位小先生？”
亚尔维斯手一抖，险些把稳稳端着的艾莉克希娅直接丢下楼。
他闭了闭眼，回身艰难地道：“……你听我解释……”
玛丽：“我进门之前就看到你在这里探头探脑的！老实交代，你——呃……”
她和表情复杂的亚尔维斯面面相觑，盯着即便用“被一头熊狠狠揍过”来形容现状都显得太过谨慎的艾莉克希娅，片刻后才收敛了脸上生动的表情，严肃地问道：“这么问或许很冒犯，但我要确认一遍：是你干的吗？她是自愿的吗？”
其实亚尔维斯只要实话实说就能够摆脱自己的嫌疑。但他想象了一下艾莉克希娅醒来之后将会面临的审问，最终也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玛丽，既没有肯定也不作否认。
玛丽的表情逐渐黯淡下来，她说：“你们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因为你做不出这样的事，但我想不出其他解释了，除非你是在为导致艾莉克希娅受伤的真正的罪魁祸首开脱……总之我先去租用医疗舱，你带她回房间吧。”
“……”
亚尔维斯毕竟不是艾莉克希娅，没办法在一分钟之内编出来逻辑自洽的谎言，所以他只能面色沉重地带着怀里的大麻烦转身下楼。
匆匆忙忙闯进院子的火蔷薇就这么撞进了他的视野。
火蔷薇还在对修混乱地解释她的来意：“艾莉克希娅回家了吗？我不应该就那样放她走的，我搞得太过分了，她也许伤得很重，但她抛下我就走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和我联系……她还好吗？你们收到她的消息了吗？”
亚尔维斯：……来得可真是时候。
他把艾莉克希娅送回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玛丽抱臂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盯着火蔷薇；后者则像个做了错事的愣头青，老老实实地双腿并拢，坐在对面被未来的岳母的训斥。
至于一脸茫然的修？他被玛丽指挥着去医院搬医疗舱了。
临走之前他还试图解释只要在主页下个订单就能送到家里，被玛丽盯了几秒，就默默地放弃抵抗，亲自踏上了前往医院的路。
玛丽问火蔷薇：“你把艾莉克希娅约去一起看月亮，就是为了做这种事？她自己知道吗？”
“她……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火蔷薇难得弱气地缩了缩肩膀，“约她的时候，我没有明白地和她讲清楚要做什么……”
玛丽气得捏住眉心，压抑着怒火道：“你都对她做了什么，把她伤成这个样子？”
火蔷薇缩得更小了。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她想跑，被我抓住了脚踝，我把她砸在地上，之后事情就失控了……”
亚尔维斯站在二楼，一边听着楼下发生的对话，一边把录音发送到艾莉克希娅的个人终端，方便她醒来之后第一时间编出合理的解释。
良久的沉默过后，玛丽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我以为你们是朋友。”她难掩悲痛地说，“你们一起来到晨雾星，一起度过了四年的时光，晚上经常结伴出去玩，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火蔷薇不明白玛丽为什么突然如此情绪化，她用自己只比家里养的猎兔犬略高一点的情商思索过后，真诚地望着玛丽的眼睛说：“我们不仅仅是朋友。”
她们还是彼此的老师和心灵的港湾，她们是没有血缘的姐妹。火蔷薇很高兴地想。
亚尔维斯不得不用拳头抵着嘴唇，才能让自己避免在这种场合下做出失礼的反应。
玛丽说：“但是你伤害了她。你知道吗？如果按我的想法来的话，我一定会报警。但艾莉克希娅还没有醒，我会以她最终的决定为优先。”
她捂着脸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知道我看到她那副惨状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我的心脏都要停跳了，她看起来几乎像是活不到明天！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你究竟对她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
“也没有多少次，这种事（指互殴）我和亚尔维斯做得比较多。”火蔷薇满脸淡定地说着大实话，“我一个人不可能把艾莉克希娅弄到这种程度的，你应该问问她回来之后是不是又和亚尔维斯干了一场（架）。”
亚尔维斯呛了一下，玛丽难以置信的目光迅速捕捉到了在楼上偷看的他。
“亚尔维斯？！”玛丽猛地站起来，气得指着他说不出话。
亚尔维斯举起双手，异常果断地说：“我猜你们二位正在讨论的并不是一件事，并且假如你现在想的和我猜你在想的是同一件事，玛丽，那么无论是火蔷薇还是我，都没有对艾莉克希娅做过那种事。——火蔷薇和我之间就更不可能了！”
“是的。”
熟悉的声音自亚尔维斯身后传来。
他回过头去，看到艾莉克希娅好好地穿着睡衣，但又在外面披了一条床单，脸色苍白地靠在墙上。
她蹭着墙勉强走了两步，被看不过去的亚尔维斯一手扶住，就干脆放松下来让他支撑自己的体重。
艾莉克希娅声音很轻地对玛丽说：“火蔷薇在教我格斗，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镇外练习，但我变成这样并不是因为她。”
“不是吗？”火蔷薇仔细看了看她，恍然道，“确实不是，被我摔一下是没办法造成这么惨烈的伤痕的。你爬起来之后就直接往镇子里飞……跑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亚尔维斯低头看了艾莉克希娅一眼。
她似乎挤不出一丁点多余的力气，全身的肌肉都是软的。亚尔维斯握着她的手看了看，发觉她的皮肤居然比新生的婴儿还要娇嫩，仅仅是碰一下就在上面留下了隐约的红痕。
至于原本就有的那些深红色、会被误认为吻痕的印记，实际上竟是还未被表皮覆盖的新鲜血肉。周围的皮肤像有生命的沼泽一样缓缓地围上来，一点点地遮蔽这些连被风吹到都会让人感到剧痛的脆弱组织。
艾莉克希娅平淡地说：“不关他们两个的事。我被抢劫了，但我现在没有精力谈这个。火蔷薇，回家吧；玛丽，抱歉，请你让修把预订的医疗舱退掉好吗？我身上这些不是伤口，休息一晚就行。”
她没有力气再装作没脑子的单纯笨蛋或者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于是掐了一下亚尔维斯，暗示他快点解决问题。
火蔷薇习惯了听她命令，果断地起身告别。
但养女异常的态度让没见过她这一面的玛丽更加担心了，她没有那么强的直觉支持她去触碰真相，只是为了这令她茫然的现状而感到焦虑。
“我来照顾你，艾莉克希娅，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她担忧地说。
亚尔维斯调整了一下姿势，空出一只手捂住了艾莉克希娅的眼睛。
“艾莉克希娅在镇外跟着火蔷薇学习格斗时不慎受伤了，你把修喊去租医疗舱之后才发现她只是磕出了一些淤青，是你过度担心了。”艾莉克希娅听到他很温柔地对玛丽说，“现在让修回家，和他解释清楚情况，然后喝一杯牛奶去睡觉，明天艾莉克希娅就会没事了。”
艾莉克希娅眨了眨眼，睫毛在亚尔维斯的手心扫了两下。亚尔维斯松开手，像抱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她捧起来。
玛丽在楼下呆呆地站了几秒之后，恢复了轻松的笑容，掏出个人终端开始和修联系。
-
亚尔维斯把艾莉克希娅放在床上，倒了杯温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地喂她喝完。
艾莉克希娅咳了两下，轻声道：“我没感觉到你借用力量的契约。”
亚尔维斯平静地说：“我不问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作为交换，你也不要好奇我的事。——别越界，艾莉克希娅，这是你自己定的底线。”
他一只手很轻地扶着艾莉克希娅的脑袋，帮她解开早上他亲自为她编的辫子……的残骸。
艾莉克希娅的头发几乎全都掉光了，只剩下一点半长不短的碎发还坚强地挂着腐蚀得看不出原貌的发卡。
“……我偏要。”艾莉克希娅说着，抬手掀开了一直裹在睡衣外面的床单。
那棉质的宽松睡衣竟有一部分紧紧地贴在艾莉克希娅的皮肤上，蠕动着，翻滚着，被同化成嫩粉色的皮肤；另外一部分则像是正在被猛兽撕咬，变成了一堆破布，松松垮垮地搭在她的身上。
“我接受了黑暗神的一部分神格，职责是吞噬。如你所见，我正在不停地同化周围的一切，目前还没办法控制这种能力。”艾莉克希娅说，“你必须得知道这个，提高警惕，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我失控，你最好让我后悔活着。”
她等了几秒，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但拖着她脖颈的手倒还是很稳。
“亚尔维斯？”艾莉克希娅确认道。
亚尔维斯缓缓叹了一口气，帮她把床单裹好，半晌之后才说：“你十四岁了，艾莉克希娅，不是四岁。我以为不把身体袒露在异性面前是最基本的社会常识……我会看着办的，你作业还没写吧？今晚我在这里多看会书，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他从柜子里翻出了几条柔软的毛毯放在床边，为艾莉克希娅先铺上一条，然后坐在书桌前，勤勤恳恳地替她做起了作业。
艾莉克希娅舒服地窝在被子里，困惑地说：“你应该算异性吗？我以为你更愿意当我的妈妈。”
书桌前响起了不知什么东西的断裂声，片刻后亚尔维斯才冷笑一声。
“我会让你后悔说这句话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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