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晒,白花花的太阳可是不留一点余地,炙热笼罩整个凌松堂,沈妆儿夜里总要热醒来几次,到了白日,人气恹恹的,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于是,不顾下人阻拦一举搬去了天心阁。
自从侍妾入府,朱谦不曾去过后院,丫鬟们焦急得很,担心朱谦对那侍妾有了意,一心想让沈妆儿做些什么挽回王爷的心。
沈妆儿满口答应,转眼抛诸脑后,搬入天心阁后,她便一觉睡到天亮,雷打不动。原先留荷与郝嬷嬷还想唤醒她,无奈有隽娘守在门口,隽娘又唯沈妆儿之命是从,行事干脆泼辣,谁也奈何不了她。
前世沈妆儿日日天蒙蒙亮便起,不是周到服侍朱谦,便是入宫伺候岑妃,今生撂开手,心地宽大,简直一身轻。
朱谦一日打城外回来,路上遇见了沈璋,沈璋问起了沈妆儿,客客气气让他多多包含,朱谦便想,他哪能跟个小女人计较,回府便不计前嫌问上一句王妃在做什么。
侍从曲风一贯伺候朱谦起居,平日也与后院熟稔,朱谦出府,他有事没事总要寻听雨打听些消息来,便答,“王妃今日去了一趟灯市,买了些笔墨纸砚回来。”
朱谦一面褪去外衫,一面皱着眉问,“府上不是有进贡的笔墨?她犯得着顶着烈日去市集买?”
曲风笑呵呵答,“您有所不知,王妃馋四方馆的烧肘子,顺带吃了一顿回来。”
朱谦脸色就黑了,他在这儿被她气得呕血,她倒是吃香喝辣。
又一日从宫里出来,岑妃有意无意问起沈妆儿近况,约莫是疑惑沈妆儿近来为何不曾入宫,朱谦只道沈妆儿身子不适,替她遮掩过来,暗自越想越觉得沈妆儿过于惫懒,连着对岑妃也无孝敬之心,那还了得?
回来便寒着脸问,“王妃在做什么?”
曲风正替他更衣,怔道,“哦,回王爷,王妃今日在后院敷面膜呢,那个唤隽娘的新来丫鬟,惯会折腾些七七八八,今个儿给王妃制香熏衣,明日给王妃描妆簪花,总之,花样还挺多的,”
曲风挠挠头,嘿嘿直笑,“王爷,小的今日去垂花门纳凉,还见了王妃一面,啧啧,王妃近来光彩照人,简直不敢仰望,王爷不如去后院瞧一瞧?”
朱谦面无表情听完,眉目森严的没有一丝情绪,沉默一瞬,将袍子信手一扔,“没空。”
沈妆儿近来用心调理身子,容容告诉她,身之病,根源在心,若一人心境不宽,气血不通,各类病症便来了,容容一手替她按摩推拿,疏通经脉,一手替她做药膳,调理气血,堪堪七日便卓有成效。
沈妆儿虽过得惫懒舒适,却也没忘了朱谦,日日遣人做好膳食送去前院,其中每每要加一道容容所作的药膳,夏日炎热,替朱谦去去躁火也是好的。
朱谦第一回不知是容容所做,尝了觉得味道尚可,可后来每每闻着那股药味儿,又经曲风点拨得知是那新来的丫鬟所做,朱谦如何咽得下,每回皆要将容容那道菜给扔开,堪堪受了一肚子气。
沈妆儿简直有完没完。
眨眼到了四月底,沈妆儿过得舒坦了,郝嬷嬷与留荷等人却操碎了心。
一日沈妆儿未起,隽娘依旧侯在门口不许人打搅,
郝嬷嬷急道,“隽娘哪,今日晨,偏院那两个小狐狸,一人做了糕点,一个做了饮香露,齐齐送去了前院,咱们主子若还对王爷置之不理,待那小狐狸肚子大了起来,咱们王妃怎么办?”
隽娘挽着袖倚在廊柱不动声色笑道,“大户人家嫡子未出,一应妾室通房都喝避子汤,咱们王府也定是这个规矩,嬷嬷,隽娘我入王府时,顺便带来了避子汤的药方,这个方子经过改良,药性不重,可提前预备着喝下,王妃诞下小主子之前,谁也不许怀孕。”
沈妆儿睡得昏天暗地,压根不知这群丫鬟铆足了劲要给她出气。
方子下午便配好送到了隽娘手里,隽娘二话不说带着两个粗使婆子赶去偏院,当着下人的面,非要灌两名宫婢喝药,那两名宫婢岂肯,她们还不曾服侍朱谦,却先喝了药,这不是伤身子么,再说了,她们奉六王之命进府,为的就是早日诞下朱谦长子,是以拼死拼活不肯喝药。
王府闹了个鸡飞狗跳。
两个宫婢拼命推开婆子,飞快往前院奔,意图寻温宁做主,偏偏温宁不在,二人委屈之至,不敢留在府邸,哭嘤嘤地往皇宫方向跑。
门房没防着这一出,人跑了老远,才回过神来,带着人去追。
其中一人径直往东华门跑,意图入宫跟皇后告状,另一人见侍卫追得紧,趁乱转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折去了六王府。
跑去皇宫那女婢在宫门口前被拦了下来,煜王府侍卫长执刀将其拿下,那宫女不死心,对着门口守着的小内侍大喊,
“求皇后娘娘救命,煜王妃要杀奴婢”
话未说完,被侍卫长一掌给劈晕了,他冷喝了一声,“一介奴婢竟敢在宫门前滋事,罪当问斩。”不曾将人带回王府,而是扔去了东华门附近的宫门校尉处。
另一宫婢匆匆奔到六王府角门,打算翻墙而入时,被温宁带人给捉了个正着。
动静闹得极大,也惊动了北城兵马司并六王府侍卫。
六王府的人见是赐给煜王的宫婢跑来此处,脸色极为难看,却也不敢擅自做主,派人去请六王,不一会,六王朱珂,朱谦和昌王等人一并赶到。
宫婢声称沈妆儿要给她喂避子汤遂逃来此处,请六王做主,朱珂面色铁青,暗道这名宫婢极为不上道,即便有事也不该来六王府,而是去皇宫,偏偏人到了此处,只能捏着鼻子质问朱谦,此事是否太过。
朱谦还未答,却见温宁面色冷厉地指着那宫婢,
“休得听这奸细狡辩,她今日午后趁着我与王爷不在,潜入书房偷了一要紧文书,被侍卫发现,便伺机逃跑,侍卫踵迹搜寻,不成想追到此处”
温宁当场在宫婢身上搜到了一份军情要文,宫婢咬死不认。
六王朱珂听到这,脊背渗出一丝凉意,一股后怕爬上心头。
他哪有指使宫婢偷盗文书?
不,不对,身处权力旋涡中的他很快明白,这是朱谦给他做的一个局。
宫婢偷盗文书是假,被逼得往六王府逃难是真,又或许这名宫婢自始至终是朱谦的人。
真相如何,六王已无暇查证,只因昌王接过文书一瞧,正是他与朱谦拟定参与军演的高阶将士名单,此事在军演正式开始前,是机密,他当即怒不可赦,将事情闹去御前。
人证物证俱全,人又是皇后大张旗鼓送去煜王府的,六王朱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万分懊悔不该往朱谦府邸塞人,没想到这位七弟平日不声不响,一旦触及了他的底线,他反戈一击,能让人致命。
闹到最后,六王与皇后吃了挂落,昌王军事机密被泄露,两厢都得了皇帝狠狠一顿训斥,末尾,瞧见那一贯默不作声的朱谦孤零零立在暗处,皇帝叹息一声,先安抚他一番,最后挥退众人,问他,
“谦儿受了委屈,父皇有心弥补,你可有想求之事?”
朱谦默立良久,依然如少时一身濯濯风采,却多了几分时光沉淀的稳重,
“儿臣近来钻研火/枪阵法,剑指蒙兀铁骑,若父皇首肯,能否将军器监交给儿臣打理,儿臣并不他愿,只愿替父皇驻守国防,抗御外侮。”他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强敌在侧,皇帝寝食难安,蒙兀是皇帝头等心腹大患,听朱谦此言,他那惴惴不安之处仿佛得到安抚,他心情复杂看着这个低调多年的儿子,应下一字,
“允。”
朱谦就这么借力打力,一箭三雕地将侍妾之事给解决,并成功得到了自己觊觎许久之物,一旦军器监到手,他便掌握了大晋军技命脉。
说到底,皇帝对蒙兀忌惮非常,给了朱谦机会。
“昌王的名单被泄露,必定会调换一批人手,这是咱们的机会王爷您在边境埋下的伏兵,可派上用场了”温宁满脸佩服地看着自家主君,若论智谋,皇帝那些儿子加起来都不是朱谦的对手,朱谦难就难在,母家无势,全凭自己独立打拼,也幸在筹谋多年,已大有成效,一切都在朝想象中发展。
朱谦一夜未归,消息又被瞒得严实,沈妆儿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隽娘战战兢兢跪在她跟前,只道,“是奴婢一时冲动,没料到那婢子厉害,竟是要去皇宫告状”
沈妆儿坐在圈椅里,扶着茶盏也有些疑惑,“不怪你,事情有些蹊跷,论理,王府那么多侍卫,怎么会让人跑出去?”见隽娘惊疑未定,失笑道,
“你起来,不要怕,主母未孕,侍妾喝避子汤乃常情,我与王爷大婚未满三年,嫡母却急着送侍妾,侍妾仗着帝后撑腰,无法无天,竟敢闹去皇宫,此事即便传出去,也是我占理。”
前世她就是少了一分魄力,但凡朱谦不高兴,自个儿先吓得战战兢兢,底下人越发惶惶度日,她还真就不怕了,有胆量皇帝下旨把她休掉,那她也痛快卷铺盖走人。
这么一想,沈妆儿反而松快了,摆摆手,笑道,
“都去歇着吧,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
翌日天亮,沈妆儿照样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几个丫头听到动静进来伺候,留荷带着小丫头打水进来给她净面漱口,听雨捧着衣裳搁在一侧,隽娘端着茶水要进不进的,人人眼下一片黑青,沈妆儿揉了揉眼,叹一声气,“怎么了?有消息没?”
丫鬟们齐齐摇头。
沈妆儿捏了捏眉心,淡定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摆膳吧,先吃饱”
洗漱过后,沈妆儿换了一身家常裙,用了一盘五福糕点,一小碟水晶脍肉,并一碗燕窝粥,留荷与听雨看着她慢条斯理吃早膳,急得脑门直冒汗,
“王妃,万一宫里传召您该怎么办?”
沈妆儿从餐盘中抬起眼,“这不正是等着皇后传召,先喂饱肚子么?”
留荷将王妃品阶衣装给备好,等着前院消息。
怎知等到了午后,沈妆儿躺在水榭竹椅上睡着了,也不见人传她入宫。
夜里,朱谦与温宁将军器监事情安排妥当回府,收到昌王府递来一封请帖,
昌王妃五月初四寿宴,邀请朱谦夫妇过府吃席。
朱谦昨夜在军器监小憩了一个时辰,今日又赶在六王与昌王反应之前,拿着皇帝圣旨,将调令文书印玺一应通关备齐,忙得脚不沾地,如今军器监已妥妥落入他手中,想必昌王已收到消息,这会儿在琢磨如何让他彻底倒戈。
朱谦拿着请帖一面跨入门槛往书房走,一面琢磨,军器监虽在手,还缺一名文官盯着,恍惚想起沈妆儿的二伯父是工部郎中,军器监恰恰隶属工部,将他调去军器监,名正言顺。
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烫金帖,一双眸深如渊海,吩咐曲风道,
“去请王妃,就说有要事相商。”
这次沈妆儿也算是误打误撞,给他制造了机会,得记她一功。
筹谋许久的事尘埃落定,朱谦沉郁一扫而空,只等着沈妆儿过来与她说道清楚,免了她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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