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遥愣了一下，回过头，一双蓝色眸子清光湛湛，“姐姐？”
朝央看着她，道：“不躲了？”
阿遥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我想问姐姐一个问题。”
“问吧。”
“人类弱小又贪婪，还残杀我族，姐姐为什么要对人类那么好？”阿遥看向朝央，神色认真，“我从小在伏妖塔长大，里面的妖族教会我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弱者只能被欺负，被当做挡箭牌扔给稻草仙子。”
“可是我出塔以后，看到了很多人类，他们很弱，却可以活得很好，我不明白。之后我遇到了一些猎妖师，他们有的很强，所以我想，弱小的人是因为有强者的保护，才能活得很好。但后来我发现，那些猎妖师无一例外，对待妖族都很残忍，有一次我差点被抓去烙上妖印，要不是鹤竹哥哥，我可能就跟那些妖奴一样任人宰割了。”
“我想不通，既然人类会有强者保护弱者，又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妖族？鹤竹哥哥告诉我，是因为人类十分贪婪，他们想要从妖族身上得到妖丹、修为，还有名利、声誉，贪心到连血肉皮毛都不会放过。”
朝央拧了拧眉，却无法否认，有很多猎妖师的确如此。
“我从人类那里学会了一个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活得很好，不是因为有强者的保护，是因为他们非常自私贪婪，无止境的欲望让他们不停铲除异己，残害其他生灵，确立自己人界之主的地位，这样，就没有什么能威胁他们，而妖族，就是他们眼中的异己。这样一想，我就明白了。”
阿遥歪了歪头，道：“可是朝央姐姐，你又让我想不明白了，你是妖族，为什么要对人类那么好？你在他们眼中，不也是异己吗？”
朝央微微一震，‘异己’这两个字像是给她心口会心一击，让她一瞬间有些许茫然之感。
作为人类，她活了二十多年，作为妖族，她活了七千多年，虽然没有记忆，可也不能抹灭她就是妖族的事实。
人与妖的仇恨敌视，至今无法消除，人类的贪婪自利，妖族的嗜血狂肆，使得两族偏见越来越深。
可，这并不能成为恃强凌弱的理由。
朝央定定注视着阿遥，道：“不是的阿遥，不是的，你说的不算错，可也不算全对。人类，有良善之辈，妖族，也有心地好的善妖。”
就像白岑，曾经在玄慈山崖救过她，紫阳也帮助过她，就像刚才那只小妖，也会感恩于人，尽力去救出人类小孩。
“阿遥，你先老实回答我，萧知然，还有城中那十几起命案，以及这些发狂杀人的妖奴，跟你有关吗？”
“萧知然是我杀的，他太蠢了，明明不算弱的。”阿遥坦然承认，答道，“我杀他是因为鹤竹哥哥告诉我，她是害死我娘亲的凶手之一，而城里的命案，是鹤竹哥哥说要给你一些小惩罚，好让你看清楚自己站在哪一方。”
“所以，你动手了吗？”
“唔，没有。他只跟我要蚀心虫粉，很多事情都不跟我说。”阿遥神色略显黯然，见朝央铁青着脸，道，“蚀心虫粉可以让他们没有痛苦地死去，不好么？至于那些妖奴，难道不是人类自己造成的吗？”
她理所应当地说道：“我只是放出了一些蝴蝶，散播恐惧罢了。”
“阿遥！你知不知道蚀心虫粉究竟害死了多少人？害得多少凡人家破人亡？！”朝央见她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心中气急，
“你的眼睛，你的声音，都是夺取他人的！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阿遥眨眨眼，眸中是明显的疑惑，“可是，他们是人类啊，就是我们妖族的异己，不是么？人类捉妖取丹，虐杀妖族，不是也没有一点愧疚么？”
“对！！人类之中的确有很多残暴自私的人，妖族就没有吗？你的娘亲，在数十年前因为情爱犯下大错，她为自己报仇，也被人利用，牵连了浮花城全城百姓，对于那些被无故摧毁的人家，她就不残忍吗？”
朝央攥紧了手，心头翻涌着万千复杂情绪，面带怒色，“这世间很多事情都难以说清的，但冤债有主，你认为是萧知然害了你娘亲，你杀他我没有意见，你说有猎妖师想害你，你可以等变强了之后报复回去，但这不是你伤害无辜百姓的理由。”
“你不该因为某些人的过错，就认为所有人类都是错的、恶的。阿遥，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因为一些人的错，而去否定整个群体，去伤害一些无辜的人，这个世界不就充斥杀戮和血腥、完全乱套了吗？”
阿遥反驳道：“可是人类，就是这么对我们妖族的！”
“很多人类，终其一生不曾见过妖族，你怎么知道，所有人都会这么对待我们？”朝央长叹一口气，“阿遥，你可以不善良，但你不能变成邪恶，你曾经愿意帮助素不相识的我，为何现在能这般冷漠地伤害无辜？”
阿遥敛眸，片刻后，缓缓开口，“姐姐，我不知道善恶，不知道对错，我只相信鹤竹哥哥，要不是他，我早就死在伏妖塔了，你是他喜欢的人，所以我帮助你。”
她缓缓抬起头，月光下，荧光闪闪的蝴蝶在周边摇曳飞舞，衬得她那张精致的小脸更加好看，她一字一句道：“他说人类是恶，那就是恶。”
朝央闭了闭眸，半晌，才睁开道，“鹤竹？那如果我告诉你，他根本就不是你的鹤竹哥哥呢？”
“怎么可能？！”阿遥立即反问道，眉头蹙起。
“我一直想告诉你真相，但你对我避而不见……或许，你最初见到的，是我所认识的鹤竹，但是现在，那具身体里住着的，只是一个怪物！”
没给阿遥反驳的机会，朝央继续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的视觉和声音，是他帮你掠夺的，这世上除了稻草仙子，还有谁这样的本事？他为什么会知道你娘亲的事情？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吗？！”
阿遥瞳孔一缩，身体蓦地一僵。
朝央眯起眼，“我想，你应该也不是一点没有没有察觉吧，只是真相往往残忍，你刻意忽略罢了。”
“不是的！他一直对我那么好！他救过我，他带我逃出伏妖塔……”
“那是他的伪装！他可以吞噬情感记忆，还有什么不能伪装的？在伏妖塔内，我早已揭穿了他，可惜当时你并不知情，不然也不会被他骗这么久。”朝央看着混乱痛苦不已的女孩儿，咬咬牙继续道，
“至于救你，也不过是因为琉璃火吧，他要把所谓威胁到他性命的东西全部扫除——阿遥，你所信任的人，说不定就是害死你娘亲、害死鹤竹的凶手。”
“不！！不会的！你骗我，你们都是骗子！！”阿遥崩溃地喊道，突然一挥手，无数蓝光蝴蝶向朝央飞来，朝央反射性抬手遮挡，却是一团团灵光，一碰即散。
等蝴蝶散尽，阿遥已经消失在原地，不见了踪影。
“……唉。”良久，朝央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至少告诉我，鹤竹在哪里啊。”
“在找我吗？”
一道清雅明和的声音猝然响起，朝央心一颤，侧头看去。
只见鹤竹一袭青衣，身姿挺拔，立于另一间房房顶之上，脸上挂着温润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朝央。
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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