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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国内。
林之言那篇采访已经在攀岩圈内掀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每个攀岩群都转载了这篇采访,大家议论纷纷。
有人嗤之以鼻, 认为林之言完全是在讲大话,大言不惭。
甚至有知名的圈内人引用了文章后,评论:“一周?寂静?我都不知道她在瞧不起谁,是在瞧不起亚克力还是罗伊斯, 最顶尖的大神都没爬成功,她还想一周爬完,吹牛吹破天了吧, 以为自己拿了几个冠军就很厉害吗?我很早就想说了,现在的年轻人对山峰真的没有一点敬畏之心,以为自己爬了几条友好的线, 就自以为是的能征服全世界。”
这话引战得就厉害了,把年轻人这个群体都扫射了。
每个圈子都不缺乏浑水摸鱼的人,就算是户外圈子也一样, 有搞噱头营销的,也有这类直接地图炮不带害怕的。
年轻人听了, 就不乐意了。
什么叫做现在的年轻人?你是爬了十几年, 但也不见得你爬了多难的线啊, 本来大家和和乐乐的, 既然都是挑战自我、爱好小众运动(在国内暂且还算是小众运动)的,无论是爬简单的还是难的线,大家都无所谓, 也不会有什么歧视啊觉得爬简单的不配自称攀岩者,但这会儿出来扫射就不对了吧。
于是,一场圈内骂战开始了。
本来不看好link的年轻人纷纷站出来, 力挺link。
“有什么不对吗?link那几场比赛我都看过了,她的体能绝对是顶尖,无论是核心力量还是指力都能秒杀圈内九成以上的人了,更何况人家说不定之前已经准备了好久,一周爬完说不定呢,之前不也有人五天就爬完了515b那条线。”
“九成都算是谦虚了,九成九也完全没问题,我相信link,她平时训练和我在同一个攀岩馆,我能看出来她绝对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而邵颖她们,自然也撸起袖子为自家队友打call。
林之言有多牛掰啊,那可是真的很牛掰好吧,她的优势根本不是竞速但还是能突破记录,连大雨攀爬都能办到,保不准她就真的能攻克寂静呢!
更何况,只有做了,才知道到底行不行,而各种唱衰勇于尝试的人,自己也不去做还狡辩说是有自知之明,只是懦夫的表现。
仗着自己资历老就各种评判她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她们早就知道林之言要去挑战寂静了,但是的确也是通过采访才知道她说了一周时间,昨天看到采访的时候吓得去问她,进而得知了一个消息——
邵颖哼哼两声,在论坛热楼打下一句话。
闪亮的九级会员让她瞬间脱颖而出,而内容更是让人大跌眼镜。
“link第一天已经爬到八号点了哦,是不是说大话,不如亲眼去看看?”
八号!??
这一番话,再次炸翻了全场。
如她所说的,信或是不信,总得要亲眼看才知道。
关注论坛的人自然不止还在国内的人,攀岩爱好者本来就是到处跑,而且华里苏山峰那片地方,连同无名长峰,总共有几百上千条路线,自然也吸引了很多攀岩爱好者,因此此刻也有不少正好在华里苏山峰附近的人。
她们不约而同地决定去到寂静脚下,亲眼目睹那位“link”攀爬的身影。
恐惧,无处不在。
林之言太阳穴抽痛了一下,她好像无路可去了,紧紧地贴着岩壁,她小心地转动了一下手指,将自己的手指探得更里面一点,而另一只手,则做手伸动作,整个身体都非常紧绷,好比一块钢板,几乎每一处都是直的。
手肘连接手臂的地方是直的,腿是直的,腹部也紧绷的,就连手指的都是直的。
指尖什么也不碰,整个手掌平坦地放在岩石上,依靠掌心和岩石的摩擦力来维持身体平衡。
但是要维持每一块肌肉都是紧绷的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在两百米高空,林之言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率升高,呼吸急促,双腿发软。
她看向左侧,那里有一块裂缝,但只是一道较浅的缝隙,完全没办法把手指或者脚掌伸进去。
这不是能用简单的静态动作或是动态动作就能过去的点。
她吞了吞口水,喉咙十分干渴。
太阳高照,高温与日光的照射让岩壁有些发烫,林之言在出发前已经抹好了专用的防晒霜以防晒伤,但这会儿的阳光直直地落下来,让攀岩的难受程度更高了,不止是身体的疲惫痛苦,还有来自外界环境施加的不适。
这时候,偶尔吹来的微风已经是救命稻草,每当她感受到风,仿佛身体的疲累都被带走了许多,但这个错觉往往只是那一瞬间的事情,在微风吹过后,她只会觉得更疲惫。
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后,林之言一边维持着身体重心,一边静静地观察裂缝。
长期的暴晒和疲劳席卷整个身子,脑袋也有些昏沉,但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呼了一口气,努力让意识维持冷静而清醒。
她知道要做什么动作了。
她松开右手,将手指和手掌对着岩石抓住把手,拇指向下。弯曲肘部成,并且尽可能地远离中心。
这是一个有些怪异的动作,但好用,但凡遇见岩石上非常细小的支撑点都可以用上它。
林之言手指压住边缘,向外拉,保持重心后,才用左手抓住点,隔壁紧贴着墙面,脸颊也顺势挨着岩壁。
脸侧一碰到岩壁,眼睫迅速翕动了几下,她皱起了眉毛。
用手抓着的时候还好,有镁粉,而且手掌指腹的肌肤在长久以来的训练中已经变得皮糙肉厚,就算岩石温度较高也能忍耐,但脸颊的肌肤就算经历风吹日晒也还是嫩的,对温度十分敏感。
一碰上去,林之言就觉得被油溅到了,那瞬间滚烫的热度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仰,又硬生生地抗住了。
呼吸只是错乱了那刻。
在下边,人们似乎已经分为了两批。
左侧的是本来就冲着海洛伊斯来的,除了攀岩爱好者以外,也不乏知名的攀岩杂志撰稿人、纪录片导演组等等。
右侧的就比较零零散散,还有一些背包客,设备也没旁边的那么专业,但是讨论声不断,而且很多人说话还不是用外语,字正腔圆
那群人正是知道了link在挑战寂静,还放话说一周挑战成功,特地赶过来围观的。
他们并不觉得link是看不清自己,但也不觉得link能成功。
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了,可能还不到万分之一。
他们只是来看看,她到底会走到哪一步。
任何一位勇于挑战“寂静”的攀岩者,都足以被称作勇士。
“她在用加斯顿动作。”
“体力好像剩得不多了抓住了,她爬上去了。”
“挂上了九号点的固定保护,她在把帐篷弄上来原来还有力气啊。”
旁边的人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假装淡定,声音都在颤抖了,别人都在看着呢,真丢人。”
听到这话,原本竭力用平静的语调播报“现场情况”的好友深呼吸了一口气,猛地转头,瞪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忍得多难吗?,link居然爬过了九号点,就一个上午的时间,我就问你夸不夸张,一个上午居然爬了第九个绳距,整整35米!难度还超级高!”
在他的咆哮下,对方摸了摸鼻子,小声说:“行了行了,别那么大声,知道你激动,就是爬了个九号点对吧,不是还有二十多段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被好友拉过来一起看的他根本就不了解攀岩,就算过来的时候好友已经跟他科普了“寂静”的难度,但他还是没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认知。
他暗自嘀咕,不就爬个山吗,有安全带呢,怕什么?
在对方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态度下,好友气得跳脚。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啊!对不上脑电波!居然用没什么大不了来形容!??
好友深呼吸一口气,直接勒住他的脖子让他过来看,对方猝不及防被他勒下去,差点踉跄了一下。
他被迫弯下腰,凑近了摄像头。
抽了抽嘴角,拍拍对方的胳膊,艰难地用气音说:“行了行了,别扯了,我看行了吧。”
内心叹了口气。
攀岩狂热爱好者啊,惹不起惹不起。
他定睛一看,呼吸猛地停滞。
好友看到他瞪大眼睛,颇为得意,哼了一声说:“你看吧,我都说了,只要你看了就不会说出那些话了。”
“不是”
对方干涩地说,“她整个人是悬挂着的。”
好友一愣,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话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唰地一下转过头,紧紧看着镜头。
在一个庞大的、突出的悬空岩石上,那道从未有一丝慌乱的身影悬挂在了那。
与之前三点接触、总体垂直的姿势不一样,此刻的她双手抓住岩壁点,一只脚高高抬起,将内侧挂在岩壁上,还有一条腿还悬挂在半空中。
她左手掌心向上,四根手指贴在突出的平行岩石下边,大拇指垂直贴在上边,用了一个底托的动作,她在尽可能地伸直手臂来减轻手臂的肌肉疲惫,而右手则抓握住一个大手点。
在这个动作下,她的腰部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脊骨微微突出,宛如冰冷而锋利的镰刀边缘。
这是一个高抬腿动作,也是一个让很多人避之不及的动作——
它很容易造成内侧半月板撕裂。
此时此刻,所有紧盯着林之言的人都沉默了。
他们看到她的眼睫微微颤动,在上移的时候,腰弓得更为厉害了,每一块肌肉暴起。
她在用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上去这块难度极高的悬空岩石。
第一次,她没有成功。
第二次,她调整了一下重心,这次比上次的抓握点感觉更好,但落脚点没处理好。
第三次、第四次
她与所有不认输的攀岩者一样,沉默着、坚持着,不断地尝试,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吸取教训,继续尝试。
不知不觉中,她尝试了几十次,神色却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
氛围一直沉默着,所有人都在为她加油、鼓劲。
眼睁睁地看见林之言的脚再次滑落岩点,那原本不以为然的男子猛地闭上了眼,竭力不让自己嘴角流出叹息。
他不是失望。
他只是想想让她梦想成真。
当你看到一个人为了终点而如此拼命的时候,内心会为此动容,无比希望对方能够成功。
他也知道,无数人攀爬寂静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表现。
但他现在看到的是林之言。
等到那身影终于攀上岩石,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情不自禁地鼓掌。
在镜头里,女孩抬起头,瞳光几乎要与日光争辉。
九号点,通过。
十号点,通过。
十一号点林之言用了冲击动作成功通过。
她的动态动作震撼了所有人。
如果说,她无声地、缓慢但坚定的静态动作像是润雨细无声,不知不觉,已让许多人新生敬佩和崇拜。
那么她的动态动作在那瞬间就征服了所有人,无论是谁,在看了她的动态动作后都无法说出任何否认的词语。
力量,是最原始的权力。
当林之言第二天就爬到十一号点的消息传到国内时,攀岩圈里的人都疯了。
但一天还没结束。
她爬到了十二号点,这段绳距极其考验耐力,每一步都需要慎重地思考,就算只是一个闪身,也足以让人坠落深渊。
岩壁每个点最多两毫米,没有裂缝点,也没有大的抓握点。
这就意味着,林之言必须用“勾”和“压”的方法才能在这篇岩壁上行动。
除此之外,身体的重心也必须随时随地保持在一个点上,如果说以前还能通过动作不断地调整重心和平衡,那么这次,整整几十米的距离,她的重心不再为移动而变动,她要做的是截然相反的事,她需要稳定四肢来支持重心,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甚至有些不科学。
一旦失误,将会直接坠落回十一号点,重新向十二号点发出挑战。
但林之言在整整四十米的绳距上,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同样的重心,这更让关注她的人感到不可思议。
到达这种程度,已经可以说是非人了吧?
但更夸张的还是她从九号点爬到了十二号点这件事情上。
所有人都能从镜头看出一件事情——她很疲惫。
每当她爬到一个点时,就会呆在原地休息一会儿。
挂点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除了让攀岩者作保护点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只要你细心观察周围,往往会发现一个能让攀岩者休息的点,如果只是几十米的线条也就作罢,但几百米的线路不可能一口气爬完,肯定是要中途停下来休息的。
当林之言爬到十号点时,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停下,但她没有。
她流着汗,继续攀爬。
似乎从来不会停下脚步,也不会为谁伫足。
当她爬过十一号点时,已经到了黄昏,落日余晖温柔地挥洒在岩壁上,似乎也披上了一层淡金色地光辉,她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看着夕阳西下,眼里似乎荡入一片柔软的光。
她在看风景,但在别人看来,她看着风景的画面也是风景。
在林之言这边顺利进行的时候,海洛伊斯那边却遇到了一点小困难。
她的伤口裂开了。
这不奇怪,让人奇怪的是居然是两天后才裂开。
在如此高强度的攀爬下,而攀爬寂静必须要利用手的每一部位,自然也包括被缝针的掌心位置,就算海洛伊斯再怎么小心的避开也没有用。
疼痛从伤口密密麻麻地传来,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继续冲击着十四号点。
等黑夜降临,她才疲惫得支起帐篷。
在帐篷内,海洛伊斯小心地消毒,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抽痛的声音,抹完药,她拿出新的绷带缠上。
她往后一靠,透过帐篷的布料,后背能清晰地感知到岩石的粗糙和尖锐。
过了一会儿,她沉重地长叹了一口气。
好累,好累,好累——
比起身体的疲惫,无数次冲击失败的挫折更让她无力。
指尖都被磨破皮了,一个个窟窿眼,让她的手像是一个针垫,海洛伊斯咬着下唇抚摸过那些伤口,隐隐的,不知不觉中,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类似的伤口,已经出现了无数次,更严重的也有。
海洛伊斯疲惫得闭上眼睛,白日中发生的一切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失败、失败、失败。
她在思考,为什么会失败,要如何调整才能更有把握,不知不觉中,她的手突然一动。
发现自己竟然跟着脑海里的动作有了动身后,海洛伊斯有些失笑地睁开眼。
她拍拍自己的脸,深呼吸一口气。
一时的软弱与恐慌不足为道,谁都会有,她也不例外。
但只要及时调整心情,依旧一往无前,她又是那个勇敢的攀岩者。
下面的林之言还躺着。
她跟昨天一样,掀开了帘子看星空,今天的星星比昨天更明亮了。
微风拂过发梢,将两边的随发吹起,林之言随手撇开发丝后,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她突然开口,自言自语道:“不对,我要相信自己,对,就是这样,林之言,你一定可以的。”
这样说着,林之言却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即使一连爬过了四个点,但每一个点的难度直线攀升。
当她爬过十一号点的绳距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看着眼前的岩点,只记住自己要爬完这条线。
等一切过去后,她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发软。
这一夜,每个人都睡得不安稳。
有些人是在激动,有些人是在担忧,大家怀着不同的心情陷入沉睡。
第三天。
贝利怔住了。
十四号点上,她们真的相遇了。
而且,还是林之言反超了海洛伊斯。
在岩壁上,无论是林之言还是海洛伊斯都相当地狼狈。
发丝都被汗液打湿,因为干渴而嘴巴干裂,暴晒使得她们的皮肤发红,海洛伊斯尤为夸张,她是白种人,皮肤被晒红后一整个都像是熟透的番茄。
她们甚至没有打招呼的余力,没有说话。
但是在挨得很近的时候,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握紧拳头碰了碰。
两张狼狈而疲惫的脸庞上都露出了许久未出现的笑意。
林之言还喘着气,抬起眼看向对方,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时,她靠住了墙壁,调整了一下重心和姿势,让自己停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
她抬起下巴,看向上边,又看向海洛伊斯,用眼神询问:怎么不上去了?
对方摇摇头,往下看了看腿,又看了看岩壁,无声回答:落脚点没找好。
林之言点点头,眨了眨眼睛:那我上去了。
对方在如此疲惫的情况下还是露出了笑容,她鼓励地看着林之言。
去吧。
在众人的视角,她们的身影都非常地渺小。
原本一个一直遥遥领先,另一个一直被甩在后边,但现在,她们如同非平行的直线,突然交错在一个点。
紧接着,身影交错。
海洛伊斯看着林之言越过了自己,缓慢却坚定地继续往上攀爬,而她还停留原地,始终上不去。
刺眼的日光让她微微眯起眼,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这一幕,宛如王位的迭更。
下边的人比昨天更多了,看到这一幕,纷纷哑了,紧接着,一阵哗然。
有人拍下,将这个画面永久地保存在相机里。
无数人凝视着山峰,似乎要将那两个渺小如米粒的身影紧紧记在内心。
攀岩,实在是一个“无聊透顶”的活动。
它漫长而枯燥,无论是旁人,亦或是攀岩者,都必须忍耐庞大的孤独感,克服直面而来的恐惧。
第三天。
林之言成功地爬过了十五号点,海洛伊斯也是如此,只比林之言稍微慢了一点。
两人的帐篷也一左一右,紧紧挨着。
这就很微妙了。
很多人已经默认这两位是竞争对手了,就好像大家往往会记住爬最高峰的第一人,但不会记住第二个,从这个层面来说,肯定是存在竞争关系的。
但无论如何,这两人也是创造了新记录,每一天都在刷新记录。
尤其是link,出乎大家意料,完全就是一颗陨石,将整个攀岩圈都惊动了。
而国内圈子在知道link三天就爬到了寂静的十五号点后,已经在狂欢了,还自发弄了个直播间,白天直播link的攀爬,但是因为海拔升高,清晰度差,也就看个模糊。
不过有的看就不错了,毕竟严格来说他们这还属于违法,没有经过林之言的同意就拍了。
最开始那个叫嚣着不信的人被拉出来鞭尸了无数次,对方也不敢吭声了,直接删账号跑路。
然而,当下边的人已经在畅想美好未来时,林之言的状态却并不乐观。
一天从十一号点爬到十五号点,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但她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全身肌肉几乎痉挛。
从指尖到上臂,每一块肌肉都是僵硬的,但里边又像是有一根针在血管肌肉中流窜,刺痛与抽疼交织,形成难以言喻的疼痛感,好像被人活生生地剥了皮暴晒,让林之言在那瞬间全身蜷缩,几乎要卷成一个虾米。
身体在微微颤抖,她脸色一下就变白了。
那种感觉仿佛蔓延到胸膛,连带着心脏都有些刺痛。
头晕、想吐。
肌肉使用过度,长期暴晒站立这一项项,足以让人脱水无力。
林之言还蜷缩着,她的手臂缩了起来,放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尝试着动了一下指尖,可一动,那种酸痛感再次涌上来,让她呜咽了一声,像是一条被拖上陆地的鱼一样,只能无助地喘气。
好痛。
真的好痛。
因为疼痛,她眼神茫然了好一会儿,盯着帐篷好一会儿。
这一次的肌肉酸痛比之前任何一次还要严重,在训练空间里,无论怎么疲惫都会在出空间后消失,但现实世界不会。
林之言艰难地抬起手臂,喘着气,咬牙给自己的手臂按摩。
系统看着她痛苦的模样,难得出现了。
一个透明的蓝色屏幕突然出现在林之言眼前。
【是否使用深度修复卡?】
林之言盯了好一会儿。
她想起海洛伊斯的伤口,在咖啡厅遇见的那天分明是新包扎好的,但今天遇见的时候,她的绷带又变成新的了。
有可能只是每日一换的惯例处理罢了。
但林之言还是发现当她的伤口蹭到岩石时,那微不可乎的抖动。
半晌,她开口了。
“不。”
系统不死心地继续亮着屏幕。
【请再次确认,是否使用深度修复卡?】
林之言低下头埋在膝盖中间,闷闷地回答:“不要。”
她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不给系统任何一点安利的机会。
系统不太明白,但既然被拒绝了,它选择继续沉默着。
它想,是变了吗?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可能人类就是这么复杂吧。
两个悬挂在岩壁上的帐篷内都亮起了灯,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明亮。
过了一会儿,隔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是海洛伊斯。
她刚刚听到了林之言模模糊糊的声音,有点担心对方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碰了碰帐篷后,开口询问。
“link,怎么了?我怎么听到有声音?”
林之言背靠着岩壁,喝了几口水润了下喉咙才开口。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
“我也是,尤其是那个pinch点太难抓了,我就像是只猴子一样在表演杂技,怎么抓都抓不到。”海洛伊斯前边的语气还有些沉痛,后边却开起了玩笑,她还轻笑了一声,“但是你很厉害,我有看到,你很快就过去了。”
林之言诶了一下,“你才知道我很厉害啊。”话音又一转,“但是我卡在了那个jugs点上了,好难,真的好难。”
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叹。
“那个pinch点”
“那个jugs点”
声音重叠了。
两人又笑了起来,听出来了对方要给自己一些建议。
海洛伊斯抢话道:“那个jugs点我之前准备的时候试了很多次,你要注意它右下角边缘那个位置,因为它是有些滑的,不要伸指,应该用仰靠动作,用拉的力而不是撑的力。”
林之言若有所思的点头,有些开窍了。
刚刚有些郁闷的心情也在这一番聊天中化解了许多,她开口和对方说了pinch点的注意事项,两人讨论了很多,包括接下来的路等等,气氛融洽而和睦,完全没有他人想象中的争锋相对。
第四天。
下边已全部都是人,户外运动的各种杂志周刊报纸都派了人来这里。
二十年都未曾有人成功攀爬过的寂静,有可能要在同一时间出现两位成功的攀爬者。
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各地,引爆了所有地方的攀岩圈。
“heloise”和“link”这两个名字已经被所有的攀岩爱好者熟稔于心,这就好比第一个爬上世界最高峰的人,如此得激动人心。
过来的有凑热闹的,有怀抱着敬仰之心的,还有当作现场观摩的,什么都有。
但这一切与高空上的两人没有一点关系。
她们只关心自己攀爬的路线。
到了一定高度后,物资就没办法送上来了,也就是说,之后的水和食物都需要尽可能的节省。
她们每一个动作都被注视着,被镜头拍下。
第五天的时候,继疲劳、疼痛、干渴外,又多了两项令人崩溃的事情。
两人都要忍耐饥饿和寒冷。
高空的风裹挟着只有冬季才会有的冷意,无时无刻地掠过她们的脸庞。
林之言的状态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
饥饿,是一种比想象中更难受的事情,胃部在抽痛,仿佛被人用手乱揉成了一团,是很糟糕的感觉。
她每移动一次手脚,就要休息一下。
可是不知不觉中,当她全身心投入狭窄到几乎不存在的岩缝时,似乎可以抛开外界的一切,连带着身体的感知也都抛却了。
仿佛连时间也就此暂停。
如果要疲劳程度标红,她和海洛伊斯可能全身上下都是深红色了,最主要是寂静的每一个点都非常得难爬,从第十二点开始,也就是将近v18难度的点,没有上百次的失败根本过不了。
一次次的冲坠,一次次的失败,折磨的不止是身体,还有精神。
但是每当人们以为她们会选择放弃时,她们往往会咬着牙继续前进。
没有什么能打倒她们。
这不是一句“一切皆有可能”可以轻飘飘带过的事情。
任何一个人看到她们攀爬的身影,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猛地撞击了一下。
进而起了鸡皮疙瘩,屏住呼吸,瞪大双眼。
震撼他们的并不是山峰,人性。
人类在意图利用自己脆弱的身躯去征服山峰,这也是她们与世界最巧妙的、最不可思议的接触。
无论是谁,都会被她们不畏艰辛与痛苦的身影所折服。
这其中的付出和努力、所冒的风险,都是拿生还的几率换来的。
第六天。
山峰脚下,全程都是静悄悄的。
每个人都专注地看着摄像头,眼神炽热无比。
她们已经爬到了高达八百米的高空。
两人一直是一前一后,隔不了多远的距离。
一种奇妙的预感诞生在所有人心里说不定,今天,或是明天,将诞生令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新纪录。
然而,有人突然惊呼了一下。
在高空上,一个身影猛地下坠,而且不是三米四米,而是一直下坠!
众人瞪大眼睛,心跳如雷。
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后背起了冷汗。
六米、七米十米!
绳子猛地绷直。
“砰、砰、砰”
心跳声重得能几乎能掩盖其他人的声音,大家恍惚了一阵,才迟迟回过了神。
“是谁!?”
“我的天没事吧!?”
“她是不是撞到岩墙了??”
他们看到那身影动了动,继续攀在岩壁上,能正常活动,看来没事。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那是海洛伊斯
咬紧了下唇,喘着气,她心有余悸地紧贴着岩壁。
刚刚那十米的冲坠差点让她撞上了岩壁,但就算没撞上,最后被拉住的力度让她整个身体收到了猛烈的冲击,好像五脏六腑都被塞进洗衣机滚筒狠狠地转动了几圈。
此刻的她望着脚下,高空之下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无比渺小,她忽然觉得恐慌。
但更让她恐慌的是,自己的体力流失,她能感觉到自己开始昏昏沉沉。
或许自己注定无法登顶。
海洛伊斯无声地靠在岩壁上,忽然露出了笑。
林之言察觉到她冲坠后,紧张地往下看了看,咳了两声后,大声喊:“海洛伊斯——”
如果对方没有回响,哪有可能是最糟糕的事了,说不定是冲坠时撞到了岩壁,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这种事并不是不可能。
幸好,她听到了对方的回音。
“我在——!”
林之言还没松口气,突然愣住了。
她说,自己已经不行了,就不继续往上爬了。
林之言想说点什么,却又听见对方继续说:link,你要加油登顶,吊包我帮你拉上来。
她最后回了好。
高空三千英尺。
林之言颤抖着手,终于攀上了一个平面。
那是“伊森堡塔”。
它是整个岩壁唯一突出的、能让人们正常站立的平面。
到了这里,也意味着第三十一段绳距的结束,意味着爬过了最难的一段绳距,只剩下最后一段简单的绳距,仅仅十米。
最艰难的攀爬已经结束了,胜利仿佛唾手可得。
林之言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与开始时好像更快、更重。
干涩而寒冷的风掠过了她的脸颊,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皮肤只能感觉到如同被刀锋割裂的疼痛。
林之言看向远方,好像什么也看不到,太黑、太远,只有几乎到尽头的地方出现了亮光。
那是一个小城镇,也就是欧利小镇。
她喘着气,什么都思考不了。
一种澎拜的情绪从心底如海潮一般涌上来,将她的头脑冲昏,想要大叫大喊。
她要登顶了,只差最后三十米,最后两段绳距,而这段距离宛如神明最后的怜悯,是寂静整条线路最简单的绳距,仅有v7的难度。
山谷之内传出了龙吟虎啸,似乎连狂风都在为这件事而高兴,为林之言庆贺。
之前种种的痛苦,磨难,疲惫,似乎都在即将到手的胜利面前化为乌有。
可在这瞬间,在巨大的喜悦之后,她却有些在犹豫。
头顶星空,她抬起头仰望繁星,好像变得更近了。
林之言抱起了手臂。
她看向下边,在下边的四十米,海洛伊斯在那里。
上边,是只有十米距离的山顶。
下边,是挑战同一条路线的攀岩者。
她是对手,更是志同道合的同伴。
看到林之言攀爬到森堡塔的时候,猛地爆发出庞大的欢呼声,大家都为了林之言而欢呼,为这名只花了六天时间就要攀爬到终点的攀岩者献出自己最高的赞美和崇拜。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居然只花了六天时间!”
“link!!!!!!”
“omg,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奇迹!!!”
但在大家以为她会继续往上爬的时候,林之言却做了出乎意料的动作。
她往下爬了。
“这是在干什么!”
“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往下爬了???”
贝利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巴。
刚刚她是如此地嫉妒link,甚至有些绝望。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现。
海洛伊丝为了攀爬而做出的努力有多少,她全部都看在了眼里。
而现在,却被link拦截了。
那些荣耀,全都被link夺走了。
即使她知道这只是无能的迁怒,也知道海洛伊丝对这些并不在意,知道是海洛伊斯自己没有继续往上爬,但还是不可避免得迁怒了。
但在看到link下去的时候,她瞬间就明白了对方要干什么。
随之,她的内心瞬间膨胀。酸涩的意味涌上了鼻尖,涌上了眼眶,化为泪水争先恐后地夺出。
贝利瞪大眼睛,棕色的瞳眸已全然看不清对方的身影,但她依旧仰着头,下颚与脖颈的线几乎要连成一条直线,后颈几乎要断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而一旁,有人也看出了林之言要去做什么了。
她喃喃出声,话语里还带着不敢置信。
“她去找海洛伊丝了。”
全程静默。
她居然,去找海洛伊丝了。
说不清内心到底是什么感受,五感交杂,但最终,所有人都自发地鼓起了掌,即便当事人没有在现场,他们依旧执着地为对方奉上最真挚地敬佩之清。
link居然扛住了登顶的诱惑,转而下去寻找海洛伊丝。
这份勇气,比完攀寂静更令人震撼。
他们扪心自问,在完攀寂静的巨大诱惑下,他们还会想起自己的同伴吗?更何况,海洛严格来说还是一名竞争者。
答案是——不会。
就算是想帮助同伴,他们也会在登顶之后再下去,而不是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
海洛伊丝疲惫地眨了眨眼睛,她钉好帐篷,爬进去。
只要滚落到边缘,便会坠入深渊,但她却不觉得害怕。
好累,她辗转难眠。
好累,她咬紧下唇,脸上出现复杂的神情。
忽然,帐篷被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帘子被掀开。
林之言喘着气出现在她眼前,她艰难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了笑容。
“海洛!”
海洛伊丝错愕地睁大眼睛。
等她迟迟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
“你怎么不是爬上了伊森堡塔吗为什么?”
林之言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们可以一起登顶。”
海洛伊斯沉默了一下。
在这个瞬间,仿佛所有的疲惫痛苦都消失无踪了。
“但是我好累。”
“没关系,我们可以休息。”
第二天,下雨了。
还是一场大雨,她们在帐篷里,因为降雨而带来的冷气挤入帐篷内,十分地寒冷,竟然能与冬季的温度相提并论。
但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们将帐篷掀开,看见了头顶的彩虹,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在大雨之后显得格外澄澈漂亮的蓝天下,它几乎横跨了整座华里苏山峰,像是一条瑰丽而透明的拱桥,让人心生向往。
雨水却开始卷着雾气袭来。
到了晚上,海洛伊斯突然开口说,上去吧。
于是两人一起启程,但岩壁完全湿透,难度翻倍。
她们每爬10米都要停下来让冻僵的手恢复知觉。
降水和变化的温度让山体更加不稳定,夜里不断传来的落石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忽然,全场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他们看到了!看到了出现在山峰上的身影!!
黎明破晓,一双手出现在了顶峰上,一道身影跃起。
林之言拍了拍灰。
紧接着,另一道身影也出现了。
海洛伊斯不敢置信自己居然真的爬上来了,当她到达山顶时,已经热泪盈眶。
在万籁俱静中,淡青色的天空还残留着几颗星星,大地朦胧一片,仿佛披着一层纱。
她们凝视着天边的一丝淡红色。
她们征服了寂静,征服了华里苏山峰,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最后,海洛伊斯开口。
“我们爬上来了。”
林之言笑着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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