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次年就要封山的消息后,许多登山者都前来挑战奥尔苏里山峰。
林之言在出发前思考了很久。
她无法确定自己能够万无一失地回来,如果她足够幸运,那大概还是可以安全无虞,但如果她不够幸运
林之言咬了咬下唇,一双明亮的双眸倒映着窗外的日落,犹如火烧一般。
她也不是非得去挑战,但她有种感觉,如果她不去的话一定会后悔终生。
去吧。
去挑战那座无人登顶过的山峰。
林之言缓缓地闭上眼睛,嘴角漫开来了一丝笑意。
心里那道声音越来越大声,去吧,如果不去的话,终其一生都会懊悔。
零下三十度。
林之言在山脚下遇见了同样前来爬山的克里斯蒂娜。
她们临时组件起了登山队伍。
在寒峰之上,她们几乎可以用相依为命这个成语来形容。
林之言知道克里斯提娜喜欢白巧克力,家里养了一条狗,梦想是世界上踏遍所有山峰。
她在听到对方这个梦想时,当即就吹了个口哨,凑近对方兴奋地说:“这也太棒了吧!”
克里斯提娜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可是很多人跟我说世界那么大,山峰那么多,根本没有人成功过我也只是痴心妄想而已。s”
林之言不以为然,她的声音满含着骄傲和自信。
“没有人做到的话,那就由我成为第一个,这样不是更好。”
克里斯提娜也是这么觉得的,她反问林之言:“那你呢?”
林之言想也没想就回答:“我啊,很简单,玩遍所有想尝试的东西。”
“就比如登上这座山峰?”
“对。”
克里斯提娜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握紧林之言的手。
即使隔着两层保暖的手套布料,她也能感觉到对方冰凉的温度。
两人都打了个寒颤。
天寒地冻中,两人看着彼此,忽然噗嗤一笑,都笑作了一团。
克里斯提娜听见林之言咳了几声,低声说:“我们一定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很久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从喉咙中吐出一个字。
“嗯。”
海拔六千米。
林之言发烧了,她顶着低烧,浑浑噩噩地前行。
克里斯提娜一直回头搀扶着她,两人都身心疲惫地往上攀爬。
海拔六千五百米。
林之言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情况糟糕得可怕,浑身发烫,她哆哆嗦嗦地起了床,浑浑沌沌地收拾了一下,拍打了一下帐篷,外边传出轰隆隆的声音,是帐篷上的雪块滚落到地面了。
她翻出药,合着没烧开的雪水一起吞下去。
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置,很痛,林之言没忍住弯下腰呻、吟了两声。
她在原地喘气,双眸暗沉,似乎一点光亮都透不进去。
啊该启程了,要去叫醒克里斯提娜了。
林之言抿了抿嘴,努力压下浑身叫嚣着的痛楚,小心翼翼地踏进帐篷推了推克里斯提娜。
没有动静。
林之言又推了两下,沙哑的声音就像是被刀子割开喉咙,刺耳得很。
说一个字,就要呼好几口气。
“克里斯你好些了吗?”
这几天两人的状态都很糟糕,林之言间对方还是没有回应,呼着热气将对方的身子翻过来,脱下手套,用异常冰冷的手触碰对方的脸颊。
好冷,就像是碰到了冰雕一样。
林之言的睫毛颤抖了一下,身体里那股热到处流窜,烧得她大脑无法思考,可外边又太冷,让她哆嗦个不停。
她凑近对方,不断地喊:“克里斯克里斯”
可无论她怎么喊,对方都没有睁开眼,也没有一丝的动静。
外边又传来令人惊惧的呼啸声,好似下一秒就要被吞噬了。
林之言看着克里斯提娜紧闭的双眸,才迟迟地记起了一件事。
她已经死了。
昨天半夜,无论林之言做什么都无法阻止她闭上双眼。
那一刻,她无比痛恨无线电,无比痛恨自己,可无论是她发疯一样紧紧抱住对方,还是拿氧气面罩让对方用,都只是无用功。
这一天,她在日记本写下了两行字。
克里斯提娜走了。
我一定要登上去。
半晌。
林之言干涩的双眼漫上了湿润,一滴泪珠从眼角滚落而下。
单薄的脊背微微弓起,不断颤抖着。
呜咽的声音从喉咙断断续续地溢出来,林之言伏在克里斯提娜的身上哭泣,悲鸣。
海拔七千米。
林之言倒下了。
她倒在雪地上,许久未动,就像是化作了一个雕塑。
从天上降下的雪花渐渐覆盖在她身上,将她橙黄色的保暖外套逐渐掩盖。
盘旋在山峰的飞鹰一早就盯上了这只猎物,发现她没有再动弹后,纷纷俯冲而去。
在一片龙吟虎啸中,伏在雪面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飞鹰惊起。
林之言从雪花中起身,浑身雪白,雪水湿漉漉,脸上头发上都非常糟糕。
——不能停下。
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只觉得身体又冷又热。
每踏出一步,全身都像是被刀割一样。
——要继续要登上山峰
海拔7521米。
林之言拄着登山杖,自下而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山峰,灿烂的太阳照亮了她的双眸。
最后五步,她一步比一步走得更缓慢,更沉重。
最后,她踏上了顶峰,四周尽是俯瞰景象,再无一物比她更高。
她此刻正站立于地表最高处。
林之言恍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而后,静静地坐下来,仍风吹,仍雪落。
十五年后。
奥尔苏里山峰,在封山后的第十年宣布解封。
一个登山团队历经千辛万苦即将到达了山峰。
有人忍着激动,低声道:“我们终于要登上奥尔苏里山峰了!!”
另外几人也十分激动,为自己即将创下的壮举而无比兴奋。
“等等!”
队长猛地出声。
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前方。
有人哑着嗓子,喃喃道:“那是什么?”
在最顶峰,有一座被大雪覆盖的雕塑。
几人面面相觑,面色逐渐凝重。
队长踏上山峰,她屏住呼吸凝视着这座雕塑,最后,伸手拂去上边的雪花。
后面的队友们也纷纷上前做同样的举动。
雪被拂去得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她们的动作也逐渐停了下来,脸上也逐渐浮现出错愕的神情。
“啊!”
有人慌神,下意识地往后走,差点跌倒,一旁的队友眼疾手快地扶住对方。
如果在这时候摔倒崴到脚了,那就糟糕了。
如果是往常,肯定免不了多问几句情况如何,可现在无论是差点摔倒的还是扶住对方的都没有说什么话。
有人不自觉地捏了捏拳头,连呼吸声都放轻了许多。
就像是画面定格了一样,他们都没有再出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事物。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人。
准去来说,是一具尸体。
大抵是因为温度过低,被保存得很好。
这是一个亚裔面孔,她的嘴角还带着微笑,黑色而无焦距的双眸目视着前方,盛着过分灿烂的阳光。
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发现,大家或许还会认为对方是一个还活着的人类。
可无论是毫无生息的脉搏还是过分冰冷的体温,无一不昭示着对方早已沉眠于雪山的事实。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被触动了。
在错愕过后,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十分复杂。
原来早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登上了这座顶峰
没有氧气罐,无氧登山;没有食物,弹尽粮绝。
仅仅凭着一根登山杖,她在最后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登上了顶峰,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可是,这个伟大的登山者却再也无法感受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一切事物。
她是谁?
她是什么时候登上这座山峰的?
这些,都无人知晓。
这一刻,所有人先前雀跃的心情都变得十分沉重。
在山路上,他们也遇见过不少遇难者,他们也都是在追寻着自己的目标而死的。
可是这一位
半晌,有人沉沉地呼了口气,用着异常沙哑的声音询问:“我们该让世界知道她。”
队长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这时候,有一人大声喊:“快来!我发现了一个东西!”
其他人纷纷看过去,发现对方找到了一个背包,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日记本。
所有人都意识到一点,这本日记本是属于“她”的。
大家屏住呼吸,看队友慎重而谨慎地翻开了日记。
一个月后。
三十七岁的艾维达里一如往常弄好自动喂食机,喊:“amaris!起来吃饭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只皮毛漂亮的黑色猫咪从猫窝里窜出来,伸了个懒腰。
amaris已经十八岁了,按照猫咪的年龄,它已经是老年猫猫了。
amaris缓慢地走到喂食机前,低下头颅开饭。
艾维达里蹲下身子,撑着脸颊抚摸着它顺滑的毛发,手感非常好。
“amaris啊link什么时候来看你啊都十五年了啊。”
她顿了一下,有些恍惚。
啊,原来都十五年了啊。
想到这,她内心有些刺痛,深呼吸几口气后,艾维达里拍了拍猫头后,站起身子。
到了抱石馆,和工作人员打招呼。
早上没有什么人,她习以为常地拉伸,热身,爬了两条线后休息了一下,玩起手机。
首页是世界攀岩协会最新发的,纪念link逝世十五周年。
在她失联后的第三个月,就被大众默认已经逝世。
林之言创下的记录至今还无人突破,而她当时拍摄的纪念片更是别列入了本世纪十大人物纪录片之一,被攀岩者奉为圣典。
艾维达里看了一眼后就关掉,她望着窗外沉默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
她再次打开手机,忽然,愣住了。
那是一张图片。
第一眼,让艾维达里错愕不已,大脑一片空白。
在一片雪茫茫上,顶峰上,那熟悉的身影坐在那上面微笑着,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连带着毫无焦距的双眸都染上了几分光彩。
就好像她还活着。
这张图片的配字很长一串。
【当我们登顶时,意外地发现早有人登上了这座山峰,她面带着微笑,眼里盛着光芒我们都认为,大家都需要知道她,她是世界上第一个登上奥尔苏里山峰的人,是一位伟大的登山者,她应该被载入史册——link,第一位登上奥尔苏里山峰的挑战者。】
艾维达里捂住嘴巴,睁大了眼睛。
耳边,有道声音逐渐清晰,就像是从水面浮上去。
“你没事吧?”
当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泪水如决堤一般夺眶而出,哽咽声不断。
工作人员关怀的眼神引不起她的一分注意力,艾维达里的思绪十分混乱。
那些倔强的,坚定认为link没有死去的幻想被打破了,可是她真的做到了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工作人员有些惊悚地看着艾维达里又哭又笑。
而这个消息,无疑轰动了全世界。
那本日记本的内容也公开了。
林之言的记载不算有趣,她只是简短地记载了每一天的生活,可是从最先轻松愉快的笔触到最后沉重的几个字,却让所有人心痛不已。
在日记本的最后一个记录,也就是10月27日。
——“我到了,风景很好看,克里斯提娜,好可惜你没看到。”
她的墓碑最后被选在了奥尔苏里山峰脚下,每一个前来的登山者都会不约而同地前来悼念她,纪念这位开拓者。
艾维达里和安德烈相约好了一起过去。
到了那,他们发现林之言并不寂寞,在他们呆守的几个钟内就有好几人前来。
艾维达里将花束放下,笑着说些最近发生的事。
“最近又出了几个天才,可是我看啊,可半点都比不上你。”
初遇时,林之言的身影可是留给她十分强烈的印象呢。
安德烈也想起了初遇,不由得笑了笑。
他蹲在艾维达里旁边,低声说:“link,我们可是等了你足足十年啊。”
艾维达里推了下他,气鼓鼓。
“什么等啊,别美化自己!”
说罢,她转头笑嘻嘻地说:“link可别多想,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生活,这十几年我们过得可滋润了,你不知道我现在可是被成为攀岩女王!安德烈嘛,比我差了一些,被称为攀岩王子,好羞耻的称号。”
安德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喂喂,这些就别说了吧。”
他们在墓前一直笑着,嬉闹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天黑,他们才离开。
他们坐上车辆,开远,开到足够远,才彷徨地落下了泪水。
后来,有人以此拍出了电影和纪录片,成为了经典。
再后来,amaris老死了,艾维达里给它举办了一个朴素的葬礼,然后偷偷把它埋在了林之言坟墓旁边。
再再后来,认识林之言的人们也都老了。
温语深成为了著名的野生动物拍摄者,有人问她,有什么后悔的事情。
她已经苍老到连思考都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原本混沌的眼神此刻却变得异常清凉。
她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
如果、如果她那时候能够阻止对方的话
最后,她释然地摇摇头。
面前采访的记者半晌无言,递上纸巾。
就像是陷入了黑暗世界,灵魂飘荡了许久许久。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机械声音忽然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挑战任务。】
作者有话说:
就当作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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