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日的无双城难得一见的喧嚣热闹,香车宝马攘来熙往络绎不绝,着各色奇装异服的达官显贵随处可见,通往魏宫的官道彩绸飘扬,灯火通明。夜晚花天锦地,歌舞升平,与平日冷清萧蔽迥然不同。
遵王令暂时取缔宵禁,城内外加固守备,从京畿地界到护城门连设三道关卡,对进出城门的上至王族贵宾,下至平民庶人层层严苛盘查,凡无通关文牒或符节的一律不得入城。
提前入京的藩王使臣部族首领有的心怀崇敬,有的曲意逢迎,有的为求自保,相继携重礼提早递上名刺,求见魏王。
谁料这年纪不大名声在外的魏王宗溯身为东道主竟闭门不见,三言两语打发连个托词也无,如此无礼怠慢目中无人,另远道而来的首领贵客颇有微词。
更有甚者攀比楚王裴衍,言魏王厚此薄彼,别置一喙提出异议,来者皆是一方霸首为何单独给楚王另配行宫,明显见人下菜心怀偏见。
这话不胫而走,不小心传进宗溯的耳朵,宗溯不以为意漠然置之,只道若哪个吃香的路遇伏击也被划上几刀戳好几个窟窿眼,无双城内看好哪处尽管说便是。
话里话外尽是嘲讽,暗示楚王裴衍四面楚歌九死一生的窘迫处境。
此话一出,再无人嚼舌根,想这魏王也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见怪不怪,争竞亦是无用只能就此消停。
宗溯惯不喜闹,对朝会之事无甚上心,将所有事宜全权交与丞相局戒主持操办,由奉常、内侍监、令中令多方协办,各项事务化繁为简,一切从权。
自宗溯当政,这是大魏头一次承办如此隆重盛大的筵会,身为后宫之主的赵太后格外重视,曾婉言与他商量,想请能工巧匠重新修葺布置揽月楼,以尽后宫地主之谊接待往来的女眷宾客。
本是个好事,谁知宗溯当场斩钉截铁一言拒之,弄得赵太后于众多宫人面前下不来台,敢怒不敢言,暗地里埋怨她这个亲生儿子刁钻刻薄不近人情。
虽闭门谢客不见外宾,但宗溯这两日却越发忙碌,终日待在悬鹰殿早出晚归,朝议结束便会召集几个心腹大臣商讨要事,就连久不露面的钟离也频繁出入宫门,低调神秘。
来自四面八方的各地宾客皆已陆续入京安置妥善,四方府连日紧闭的大门终于在朝会的前一日朝外大开。
楚王裴衍的人马缓缓到来。
当世猛将孟禾持戟纵马亲自压阵,楚字大纛迎风招展鲜明醒目,玉辇精致奢华,车马数十驾卤簿众多,浩浩荡荡排成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场面如胜仗凯旋般热闹宏大,引得众人磨肩接踵聚众围观,欢呼雀跃不止。
入府时天已蒙黑,几个随扈在宝如的指点下,第一时间将四方府的堂屋打点齐整,从里到外一个角儿不落的擦洗好几遍,能换的全换,裴衍向来爱干净,吃穿用度务必讲究。
怕北方饭食吃不顺口,孟禾花重金专门从外面请了个南方厨子,伺候茶水的奴婢也已替成自己人,凡入口上身的皆要一一仔细查验。
裴衍用完晚膳已近戌时,裹挟着森寒凉气,揭帘入屋,解开氅裘,一双鹰眸四下打量。
宝如碎步迎上前,眼疾手快接下大氅挂于楎架,备好热水巾帕为其净手,边忙活边念叨:“都说这西北之地苦寒贫瘠,这一路走来,奴婢算是见识了,还没入冬风刮得跟刀子似的,沙尘浮扬直灌口鼻,又冷又燥的,奴婢鼻血都流好几回了,君上可要添衣多饮,注意自个身体。”
说着,将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碗双手奉上,裴衍净了手将帕子扔进托盘,接过水碗一饮而尽,宽衣解带不动声色,宝如赶紧闭了门窗,往炭炉里添几块碳,又继续埋怨道:“这魏地的条件也忒差了,王宫重地,摆设陈旧不说,要什么没什么,奴婢想问这里侍婢要个手炉,人家说这里不兴用这个,回头又送来两床被子,一筐碳,又言这四方府的条件堪比王宫,已经算顶好了。”
裴衍没有言语,慢条斯理地换下旧衣,除去鞋履,朝外喊人送桶热汤送来。
没一会儿工夫,两个侍从抬着热气蒸腾的大桶进来。
在宝如伺候下,裴衍宽衣沐浴,一只缠着白布的结实臂膀伸出桶外,宝如小心避让。
本想着今晚安顿下来,请示今夜是否传女御伺候,这活也用不着他干,见他兴致索然,也就闭口不提。
宝如用瓢舀水打湿胸背,手缠巾帕匀力搓揉,疏散筋骨,缓解疲乏手法熟练,浸在浴桶的人头微向后仰,墨发微湿长睫覆目,神情自若,肩背的虬结肌肉随着宝如的收力用力时而紧张时而放松。
这一路几经波折,谈不上风餐露宿,但也心神不定寝食难安。
行踪已然暴露,为安全起见裴衍当机立断改了路线,眼看马上就要到无双城,舍近求远平白无故又多走两日,兜兜转转颇为辛苦。
明日便是万国朝会,有些事还需报备请示,见人仰躺一动不动像是睡了过去,宝如犹豫轻声唤了声君上,搭在桶沿的修长手指轻动,眼不睁头不抬。
宝如小声说道:“明日的礼单已经拟好,时间紧迫,还请君上睡前过目。傍晚时分夏卫尉送来两套冠服,一玄一赫,制式精美各有千秋,明日参会君上瞧瞧更中意哪套。还有、尹夫人已安置在东偏厢房,您来之前她过来求见,说是难得重归故土想出去转转子时之前必归……”
宝如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报述,裴衍闭目养神,从进门到现在没说上两句话,只有宝如在一旁絮叨搭话。
半晌,裴衍缓缓睁开双眸,望着屋梁凝神片刻,莫名其妙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那边可有消息?”
所问为何?
这话搁别人定不明白,可于宝如那是门清,忙低头胆怯地应道:“暂无。”
裴衍伸手从楎水扯过白色大巾,咣当一声扶桶立起,人高马大水花飞起,喷了宝如满身水,大巾裹身光着膀子,随手套上绸裤,面色不虞,赤脚走出两步,停下来回头又挖了宝如一眼,冷冷道:“继续找!”
宝如噤若寒蝉连连点头。
这两日宫里头悬灯结彩马咽车阗,随处可见步履匆匆扫洒除尘的宫人,隔着几道宫墙能清晰听到从某处发出的击石弹丝婉转悠扬的乐音,一遍又一遍时起时停像是在排戏,纵横交错的宫道人来人往喜庆热闹。
天气愈发寒凉,花棚里的花草越难打理,内侍监人手紧张只派一个花匠过来,小匠工守着满棚凋零荒败的花草唉声叹气,哭丧脸抱怨着,这真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差,眼看持续跌温花木不可控的颓败下去,如此耽搁正事定难逃责罚。
秋英是个心软之人,最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忍心袖手旁观,于是除了早出晚归往来于甘泉宫,若得闲就钻进花棚帮忙打理,常常忙到深夜才回屋休憩。
在家时干农活那是常事,所以这些养花弄草的活计自然手到擒来,以现有条件下,保温控水,施肥翻土肯定挡不住严寒冷风的侵袭,朝会近在眼前,为达到赏心悦目的效果,秋英只能另寻办法。
日子过得忙碌倒还算顺心,自被刁难背经那日后就再没见过那人,恐怕这会儿正忙得脚不沾地分身乏术,如此甚好,各忙各的眼不见为净。
趁他人不在,宫人无暇顾及,团旺好几次偷偷溜进甘泉宫找秋英,秋英瞅着四下无人,老毛病又犯,又开始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抄经,还时不时跟团旺逗乐,一心三用忙得不亦乐乎。
夜以继日想着抄完这两卷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宫人又给搬来几摞,简直没完没了,秋英忍不住问道,这心经总共几卷?
宫人言笑道:“君上没说停,就一直抄下去。”
闻言,就算再好的脾性,也已抓狂动怒,宫人前脚刚走,随手抓起一扎简册摔到案上,简册受力散开。
秋英斜目怒视,定睛一看,简册上竟有标注,但凡比划复杂的生僻字都用朱笔释义。
显而易见,明摆着是让她默背下来。
呵呵,真是用心良苦不嫌麻烦,还特意差人费心批注。
秋英忍气吞声将简册收起,依顺序轻轻放回。
临了复看一眼,直觉不太对劲啊!这红色字迹如此潦草甚是眼熟……
明日便是朝会,宗溯比以往回来得早些,路过静舍侧目斜视,里面黑咕隆咚一片寂然,旋即面无表情地径直朝甘泉宫正厅走去。
除履步入堂厅,见几个宫人聚在一堆七嘴八舌有说有笑,就连向来老实持重的存诚也在其中,宗溯皱眉不悦,不声不响走到近前,几人相谈甚欢竟毫无察觉。
“何事聚众喧嚣”宗溯沉声斥问
所有人闻声皆噤声不语,诚惶诚恐赶紧跪地问安,不敢动弹半分。
一株被修剪成兔子模样的冬青赫然呈现在眼前,长耳朵,圆脑袋,鼻眼分明,样子讨喜惟妙惟肖,极富童趣让人叹为观止。
心思别出心裁,刀工出神入化。
这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竟有这等神人。
“这是出自何人之手?”宗溯随口一问
存诚恭敬应道:“这是刚刚陈掌事让人送来,瞧着稀罕,当摆设图个乐呵,奴婢原也纳闷,这是谁的手艺如此了得,陈掌事听长青宫的花匠说,竟是秋英修剪,还有好几株别的模样都被摆放他处。”
宗溯听后冷眼以待略有不悦,她当真是本事了得,不认真抄经,倒有空摆弄这些。
瞅着这东西,不禁联想之前团旺珍爱的那把木刻匕首,若在这之前,他还怀疑是否出自她手,那现在疑虑已消,确定无疑。
能把草木削剪成这样,其功底深厚可见一斑。
帝王多思,看事通透,思维缜密,一件小事知微见著,比寻常人思虑更加周全。
沉思默想,暗自琢磨,片刻后眸光一亮,惊讶之中似有几分惊喜……
薄唇轻扬,笑纹明显。
语气轻快地唤了声存诚,心血来潮随口说道:“以太后的名义让秋英为她造支宝钗,若缺什么尽管供上。”
这是来得哪一出?
存诚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犹疑应声不敢置喙,依吩咐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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