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愣住了。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他却花了好久才厘清。脑子里嗡嗡直响,如同一团乱麻。
“小枫。”
他勉强扯了个笑,“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好像没听太明白。”
既然都已经把事情挑明了。
小枫干脆也不再隐瞒:“哥,我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天气弄得咱们过去也是活受罪,还不如去休息室里呆着吹吹暖气。剩下的事情就等老师拍完再说,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
这到底哪里两全其美了?
谢迟嘴唇微动,朝他看了一眼。
大概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说服力,小枫略带心虚地偏开了视线,没敢和谢迟对视。但却寸步不让道:“相信我,哥,我这真的是为了你好,你明白的。”
谢迟当然明白。
吻戏这东西,说穿了也只是演员工作的一部分。但凡是个合格的演员,都不会在这方面上太过忸怩。
况且陆行朝自打入圈以来,戏路就一直偏稳偏正。这回特意破例接了一部爱情片,也是为了拓宽戏路。如果他这个时候找过去,又稍微有一点过火行为,那发展几乎是想当然的。
他肯定会生气,并且还会和自己吵起来。
而今天特意出来一趟想要拜托他的事……也注定不会有结果了。
谢迟心里觉得难受,却又不得不低头。
他勉强回过神来,忍下那阵如同刀绞般的心悸,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带我过去吧。”
小枫看了看他,再三确认。
这才说:“行,那哥你跟我过来吧。”
谢迟“嗯”了声,跟在他身后进了休息室。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虽然外面风雪飘飘,但屋里却一派春暖花开。刚浇过水的兰花叶片翠绿,盈盈含着露水,自灯下映出漂亮的光。
谢迟望了一眼,找了张沙发坐下。
他以前很爱说话,这几年却逐渐安静了。
这么一通下来,更是连句话都不想再说,只沉默地坐着。
小枫虽然来了挺久,和他却并不相熟,也摸不清他的脾气。便干脆坐在了角落,直勾勾盯着谢迟。
然而那视线却实在太过直白。
被他这么如防贼般盯着,谢迟忍不住道:“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我答应好了的事从来不会毁约。”
小枫愣了一下,心虚地摸摸鼻子。
随后,掩饰般地说:“老师那边应该也还要一会儿,哥你不是带了夜宵来么?要不先吃了吧,别等等凉掉了。”
但谢迟早就没有心情了。
他摇摇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小枫顿时便有些尴尬。
就算平日里陆行朝对谢迟的态度再如何强硬,也改不了俩人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关系。而他却只是个小小的助理,说到底只是个夹在中间的。其中轻重一旦没拿捏好,到时候也只能闷声吃亏。
他又想了想,打算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这时,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谢迟没动,这铃声不是他的。
小枫循声低头,很快拧起了眉毛。
过了片刻,对谢迟说:“哥,副导那边让我过去一趟,能辛苦你自己呆一阵子吗?我很快回来。”
谢迟抬眼瞧他,却见他一脸犯难。
短暂沉默后,便没有为难:“行。”
他顿时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表情。
朝谢迟点点头,他扭头朝外走去。谢迟没再关注,而是收回了思绪,斟酌一会儿该怎样和陆行朝旧事重提。
忽然间,却听一声“咔擦”轻响。
他愣了愣,下意识扭头,却见那休息室的门把被外面的人来回扭动了数下。末了,才如同彻底放下心来似的迈步离去。
……这是在干什么?
谢迟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
他起身走到门前,皱着眉伸手试了下发出声音的门锁。却发现休息室的门像是被人从外部给锁住了,饶是他如何扭动,也无法打开。
居然……反锁了?
谢迟愣在原地,手指不由微微发颤:他们到底是有多怕他出去跟陆行朝要一个解释啊?
他做什么了……?
难道就连得知男朋友马上要去吻一个陌生人,稍微难受一下都不可以了吗……?
谢迟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他不由觉得荒谬,一瞬间甚至想笑。可偏偏将他当做贼一般防着的人却是自己恋人身边的助理,便愈发显得心寒。
打狗尚且知道看主人。
对方这么待他,不过是因为陆行朝平日里对他也没有什么温和态度罢了。
之前他小心翼翼、生怕陆行朝生气而反复斟酌想出的话忽然间没有意义了。
谢迟靠上门板,仰头望向吊顶的灯光。
光晕入眼,让视野变得有几分模糊。他深深吸了口气,将心底的那些杂乱思绪一一按下,放弃了继续等待下去的想法,准备打电话离开。
正在这时,一阵响动忽然从门外传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屋前。
他似乎是想要进屋,却被锁住的房门给拦在了屋外,只得反复尝试开锁。见一连许多下都无法打开,他有些烦躁地“咚咚”敲了下门,嗓音低沉,道:“谢迟,别找事,把门打开。”
谢迟回过神,起身擦了下眼睛。
片刻后,声音有些发颤地说:“你自己想办法吧,陆行朝,我打不开。”
“你不要闹脾气了可以吗?”
“我没闹。”
“……”
陆行朝没再说话,俩人隔门僵持着。
谢迟几乎已经能想象出屋外面陆行朝难看的脸色了,一定冷得吓人。可他觉得没意思,更惫于解释。便只孤独地靠在门后,仰头着发呆。
其实说清楚也没什么难的。
他过去曾退让过太多次,主动委曲求全,一次次照顾陆行朝的心情。这一次他也可以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心平气和地将误会摊开,仔仔细细和陆行朝解释到明白。
沟通是可以解决问题。
可就算这一次靠他说到清楚明白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下一次就不需要解释了么?
陆行朝压根就没在乎过他。
他的态度太让人心冷,叫谢迟说不出话。
“谢迟。”
见他像是拗气,陆行朝的嗓音彻底沉了下来:“你要发脾气可以,但有什么委屈不能等回去了再冲我来?这是片场,不是在家里。上来就这么甩脸色,你……”
“陆老师!”
声音被急匆匆的喊声打断。
陆行朝皱眉望去,却见小枫满脸急色地跑来。他有些慌张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满脸愧疚:“对不起老师,我走的时候顺手了,下意识就锁了这边的房门……忘记了哥还在里面,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谢迟在门后听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陆行朝猛地收音,表情却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微微僵硬地走到一旁,侧身让小枫开门。谢迟低头靠在门边,听见他沉默地走了进来,停在身旁,温度冷得像是快要结冰。
“我都说了。”
谢迟有点嘲讽地扬了下唇,“真打不开啊,小朝你干嘛不信我?”
“……”
陆行朝抿唇瞥了他一眼,扭头说:“小枫,你先出去等着。”
小枫正站着不知所措,满脸懊悔。
闻言便赶紧应了一声,立刻听话地走了出去,将门掩上。
见外人都出去了。
陆行朝这才收回视线,迈步走到谢迟的对面,靠在桌子上与他遥相对视。
“谢迟。”
陆行朝先开了口。
他身上还穿着剧组的戏服。
一身颇具年代感的西装套在身上,不显得过时,反倒有种别样的俊逸斯文。肩头落了层薄薄雪花,晶莹剔透,被暖气烘得微微融化。
像是匆匆赶来的。
谢迟看了一眼便抽回视线,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解释?”
他问。
“陆老师不是挺忙的么。”
谢迟绕过了这个话题,轻轻哂道:“我听小枫说你拍了一整天,忙得没空休息,怎么突然有空回来。”
“我只是抽空回来看一眼,一会儿就回去拍戏。”
“怎么,怕我去片场给你捣乱呀?”
“……”
他的表情一瞬间又绷紧了。
“你不用这样含沙射影,谢迟。这是我的工作,是作为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
陆行朝沉着脸说。
“我没逼你留下来,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直接走,而不是呆在这里和我无理取闹。”
“你是觉得我这算在跟你无理取闹吗?”
“不然呢,你觉得应该算什么?”
谢迟几乎要被他弄笑了。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难过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才艰难从嗓子里憋出了一声故作轻松的笑:“那你就哄哄我嘛,小朝。这么简单的要求,总该不过分了吧?”
陆行朝皱起了眉头,看着他的脸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冷硬地说:“你不要总是得了便宜卖乖。”
谢迟心底一颤,不说话了。
他低下头,轻轻地“噢”了一声,如同只是开了个漫不经心的玩笑。瞧见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态度,陆行朝表情愈沉,似是不悦:“谢迟,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
谢迟打断了他,迈步朝里走去:“你真的很认真,没开玩笑,是我太不严肃了。你去继续忙吧,我东西送到了,先走一步。”
“谢迟!”
他的脸一时间沉得可怕,大步走来,伸手抓住了谢迟的胳膊。谢迟下意识甩手,却没甩开,火忽然间也一下子窜了上来:“陆行朝,松手!”
陆行朝眉头紧锁,垂眼冷冷地看着他。
僵持不下之际。
一阵敲门声忽然打破了房间内的死寂。
“陆老师,请问您有时间吗?”
带了几分温软的女声自屋外传来,引得俩人同时望去:“我是乔纯,想过来跟您道个歉。之前实在是不好意思,没能发挥好,耽误了不少老师的时间。所以想来再找您请教一下关于之后几场戏的问题,多回去揣摩揣摩,不知道老师能抽出一点空闲吗?”
那声音不卑不亢,显得十分从容有度。
听到这番询问,陆行朝的动作微微一顿,轻轻自谢迟身上瞥略而过。
片刻后。
他松开了抓着谢迟的手,整理一下衣襟,沉声道:“进吧。”
谢迟往后退了退。
与他隔开了一段不会被外人发现的安全距离。
紧接着,屋外的人便应声而入。
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生,穿着一身旧时候的盘扣短衫,麻花长辫及腰,典型的民国风学生装,显得十分清纯可人。
谢迟不认识她,却听说过她的名字。
早在陆行朝进组之前,谢迟就从他那儿看过了这部戏的配置,负责出演女主的人就叫乔纯。据说她年纪轻轻就已手握重量级奖项,是颇受业界看好的小花。
不是陆行朝会拒绝的类型。
谢迟抬眸瞟去一眼。
果不其然,陆行朝已经在这短短几秒内管理好了表情,恢复了往日平澜无波的模样:“后几场戏的安排有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
乔纯很温柔地笑了一下。
“只是我对这几场戏的演绎出现了一些偏差,想来找陆老师请教一下,也好汲取些经验。”
她的视线扫过房间内的谢迟,目露迟疑。
谢迟知道自己是时候退场了,便在她出声询问之前,主动替陆行朝解围道:“外卖送到了,老师再见。”
乔纯像是有点吃惊。
谢迟却已经连一秒都已经不愿再呆,往下扯了扯帽檐,只自嘲似的道:“好吃的话老师可以给个好评,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
陆行朝像是难堪地“嗯”了一声。
谢迟又将口罩往上拉了拉。
垂下来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也模糊了乔纯朝他投来的视线。他看了眼很快扭头去和乔纯交流起心得的陆行朝,不再拖延,转身朝外走去。
陆行朝表情紧绷,一言不发地盯向屋外。
插在口袋里的手将边缘捏出了褶,微微泛白。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直到连乔纯都察觉出来了异样:“陆老师……?”
“你刚刚的那段情绪理解不够。”
他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归眼前:“你对角色的认知还没达到最深层,所以这样倒推行为逻辑,就会很容易错会角色的本意……”
…………
……
在暖气房里呆过。
再出来,就冷得厉害。
外面雪花飘飘,这回已经淹没了足踝。
谢迟独自在雪地里走着,被冻得嘴唇发白,老实地掏手机打了辆车。
陆行朝似乎是被他的态度惹毛了,过去了大半小时也没有发过来任何消息。
谢迟倒是早已习惯,心态早已看淡。
倒是小枫像是生了点愧疚,在他上车后没多久就发来了问候的消息:“哥还在片场吗?要不要我过去一趟,开车送哥回酒店。”
谢迟刚摘下手套,正在揉手。
听见消息提示,便拿起扫了一眼回道:“不用,我已经走了。你们忙吧,不用管我。”
他其实已经不准备再纠缠这件事了。
毕竟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今天这一趟无功而返,得回去斟酌一下糊弄的说辞。
然而小枫却像是会错了意,辩解道:“其实陆老师也没有哥以为的那么冷漠,还是很担心你的。”
谢迟顿了顿。
“嗯,你想跟我说什么?”他问。
“刚刚老师本来想出去找哥的。”小枫解释说,“不过因为乔小姐还在,这才没跟着一起出去。”
“……”
谢迟看了这些说了不如不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撑在颌骨上的手微微发抖。看见他的模样,连司机都忍不住了:“小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叔叔,我挺好的。”
谢迟松开手,粉饰太平般地压了压,“就是低血糖,有点晕车,老毛病了。”
“低血糖啊?这个好说。”
见他难受得紧,司机从扶手箱里摸了颗巧克力,趁着红灯递了过来,“我女儿前几天往我车里塞的,先吃一颗垫垫吧。”
谢迟愣住,和他低声道了声谢。
其实这只是谢迟随口扯出来的一个理由,好方便阻止对方刨根究底。但他却没想到,这样一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比陆行朝待自己更具善意。
他捏着那枚巧克力,放在舌尖咽了下去。
旋即冲司机师傅笑道:“谢谢您,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好了就行。”
司机倒是蛮爽朗的,从后视镜扫了谢迟一眼,随口夸道:“小哥你长得蛮俊,怎么遮得这么严实?也摘下来多透透空气,就不会闷得难受了。”
谢迟说了声“好”。
这身伪装他为陆行朝戴了太多年,也确实是时候该摘下来了。
从车上下来时已是深夜。
谢迟拿手机给蒋柏洲发了条消息,便随便找了个空着的水池,拧开了水龙头醒神。
数九隆冬,温度低的吓人。
尽管水管没有结冰,但等蒋柏洲摸过来的时候,他连指尖都已经冻得微微泛青。
“谢迟你是不是有病?”
蒋柏洲见状骂了一声,快步走过来把他扯了起来。谢迟没反抗,反而顺势擦了下脸,捋掉发上的水,冲他哂道:“你怎么这么快啊。”
“我再晚来一点,你就把自己作进医院了。”
蒋柏洲冷冰冰地剜他一眼,从旁边贩卖机里买了包纸丢来:“没见你对陆行朝多硬气,对自己倒是蛮下得了狠手。”
“……我也没那么夸张吧。”
谢迟接了纸,拆着纸巾的外包装道。
“那你闲的没事在这儿冲冷水?为了过一把装逼瘾吗?”
蒋柏洲冷笑。
谢迟动作一僵,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他垂着眼,冰冷水珠从鼻梁流到下颌,又沿着颈部向下滑去,淌湿了衣领。
小区大堂内温暖如春。
可酷冬严寒却早已刺进了肌骨,冻得人发冷发僵,痛感几近麻木。
他捏了捏手,心底空荡荡的。
过了片刻,轻轻地笑道:“小洲,你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啊?”
蒋柏洲眉头紧锁。
谢迟擦掉了脸上的水,浑不在意地扯了扯唇:“放心,也没什么。”
“我只是……”
“想哀悼一下我的青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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