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走得时候太沉默了。
他一直都是个爱说话的人,也不怎么记仇。这些年,俩人尽管经常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但通常陆行朝都能很快等到他的主动认错,就算置气了,也不会持续很久。
但今天这个时候,陆行朝才忽然意识到。
他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谢迟来道歉认错的哄人短信了。
他怔了一瞬,忍不住拿出手机。
他翻找到写着谢迟名字的那行点开,果不其然,俩人间的最后一条信息停止在数天前他还在s市、谢迟来片场找他之前的那条。
他们俩的微信消息都多。
谢迟怕被吞,也不想在删除软件的时候,把俩人那么多年的记忆都一并清空了。所以他们还保留着最老套的交流方法,用短信联络着彼此。
可现在。
谢迟却已经快一周都没给他发过消息了。
他无意识拧起了眉,指尖蹭过屏幕上谢迟的名字。
犹豫片刻,又打开了微信。
只是这次依旧是空落落的。
毕竟谢迟也不怎么喜欢用微信,更多的只是因为周围人都在用,而被潜移默化的需要。
陆行朝心情瞬间一沉。
“哎,摄像机过来了,小心被拍啊。”
忽然间,手臂被旁边的人轻轻顶了一下。
陆行朝动作一顿,沉着脸收起手机,重新坐正了姿势。只是围绕在他周遭的那股极低的气压,却让人想要忽视都很困难。
“有人得罪你了?”
瞧见他的样子,傅长野忍不住打趣道:“一整晚都黑着张脸,看着还怪可怕的。好歹也是个慈善晚会,是来当散财童子的。你这么摆谱,是打算让所有人都觉得你不想捐钱呢?”
陆行朝没搭理他。
这人跟他也是老熟人了。
俩人大学期间就住在同一个寝室,现在更是常年在商业上互有往来,算是相当不错的合作伙伴,私交甚笃,也是陆行朝为数不多的能敞开了说话的朋友。
只是现下这种地方,显然不适合谈话。
“心情不好。”他言简意赅地道。
“真的啊?”傅长野乐道,“来来说出来,让兄弟听听,跟着一起乐呵乐呵。”
陆行朝冷冷瞥他一眼:“别发疯。”
他“哧”一声,闷那儿笑了半天。
等摄像机过去了,摸出手机,在屏幕上打了俩字出来,放到陆行朝面前。
【谢迟?】
陆行朝微微一凝,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吵架了啊?】
【嗯。】
【你别“嗯”啊?问你发展和经过呢。】
【没什么,就普通吵架。】
他顿了顿,又补充:
【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傅长野扬了扬眉。
他们这一届的,谁不知道谢迟脾气好是出了名的?几乎从来不会跟人红脸,温柔又耐心。那种开朗又热情的样子,往那儿一站,就有数不清的人想凑过来和他做朋友。
喜欢谢迟的人海了去了,根本没人舍得跟他吵。也就陆行朝这神人,不仅能跟谢迟吵起来,还觉得这只能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去他的吧,都能把泥菩萨气急了。
还小事?傅长野信他才有鬼。
不过这俩人的事儿,虽然从来没放在明面上说过,但傅长野心里也模模糊糊有个数。
毕竟是一个屋檐下的室友,陆行朝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在外面,他还是门儿清的。
这货有的时候彻夜不归,回来第二天就一声不吭套了个高领子的外套。而谢迟看向这人时的眼神,就算藏得再好,只要不是个傻子,看得多了,也基本都能琢磨出来意思了。
傅长野想了想,委婉地提醒:【我也不知道你俩出了啥事儿,不过既然你都把人给惹急了,至少也得有个认错的态度,别傻坐着发呆啥都不干啊。】
陆行朝却说:【你怎么就知道是我的错?】
傅长野一噎,心想我他妈还不懂你。
但现在他和事佬当着,只能继续耐着心劝:【不管是谁的错,你俩既然都吵上了,那你肯定不能光生气不表态吧。多少说两句好话意思意思,不然多伤人心,你说是吧?】
陆行朝沉默不语。
其实傅长野说得也有道理。
总之现在谢迟生气了,不管是他的问题,又或者是谢迟的问题,他们俩总得先低头一个。
以前都是谢迟主动当先低头的那个。
这次他不乐意了,那自己也总不能一直把他晾着。
可话虽这么说。
以前都是谢迟主动,他根本没主动过。乍然来上这么一次,人顿时就有几分茫然了。
傅长野见他迟迟没有回复,忍不住道:“你这表情又是什么意思,觉得我说的不对?”
陆行朝收神,垂眼说:“我没试过。”
傅长野差点被他一句话哽死。
噎了半晌,幽幽地说:“那你还真是好命啊。”
陆行朝不置可否。
好命这个词跟他没缘,但他也没打算反驳这人,便说:“我回去再想想。”
“还想啥想啊,赶紧回去道歉。”
傅长野简直对他要无语了,“你要实在不会道歉,那送点东西也行。今天不是有一堆?你挑个他可能喜欢的送了,再认个错。他又不是个记仇的人,你俩说开了,那不就完了?”
陆行朝撑着手,望向台上半晌没答。
待傅长野都等得快没有耐心了,才听见这人好似压根不急般的回复:“嗯。”
差点没把他给气晕过去。
真亏谢迟能忍得了这人!
他俩怎么还没分手啊?
傅长野郁郁地想。
但陆行朝其实不是因为不急。
他只是一时间,想不到谢迟喜欢什么东西。
谢扬和沈音是那种很会教孩子的父母,谢家一大一小姐弟俩,都被两口子养得不错。
谢迟打小就好说话,懂事,也不挑剔。
你给他什么,他都会说喜欢,也会表现得特别开心。但至于他真的喜欢什么,你其实很难从他的一言一行里感受出来。
陆行朝跟他处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人不挑食,很能忍,看到什么兴趣爱好都乐意插一脚,好像就没有谢迟会讨厌的东西。
……
实在不行。
回去的时候随便买束花算了。
陆行朝垂着眼睛想。
“……接下来要进行拍卖的藏品,是由徐先生贡献的来自muller大师于上世纪特别设计的钢笔。这支笔在设计之初,便是为了承载muller大师毕生的理念,表面停滞的时钟刻度,也暗含品牌的……”
主持小姐站在台上款款而谈。
而在大屏幕上展出的藏品,也瞬间引起了席下嘉宾们的一阵小小轰动。
陆行朝抬了抬眼。
不得不说,这次展出的藏品确实漂亮。
切割精细的钻石,密密麻麻地镶嵌在钢笔的表面,将整支笔衬托的熠熠生辉。而恰到好处的钟表式设计,又将原本流于俗套的宝石变得无比抓人,叫人不由眼前一亮。
陆行朝一顿。
忽然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他和谢迟还在读大学,俩人一穷二白。
有一年他过生日,谢迟给他送了个对当时的他们来说很贵的东西,他不知道怎么还。后来谢迟便对他说,那你就送我一根笔吧。
他问谢迟,笔那种随便买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特意要了当礼物。谢迟便跟他说,他不是想要那种一次性用完就扔掉的笔,是想要根能长久陪在自己身边的钢笔。
长久。
这个词触动了陆行朝。
他抬起眼。
今晚第一次真心的,举起了出价的叫价牌。
谢迟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他做着梦,依稀中,仿佛又梦到了谢扬走的那一年。
对方在急救室里,生死不知。
他怔怔站在医院的走廊中,耳边是沈音泪如雨下地让他滚的哽咽。
他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哪儿也没去。
最后还是谢茴忍着悲痛,打电话叫来了蒋柏洲,才把他接回了家。
陆行朝没接他的电话。
那一晚,他是一个人独自熬过的。
他翻了个身。
朦胧中,仿佛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床垫微微下陷。
熟悉的呼吸落在颈畔,热热地贴着耳边。对方给了他一个吻,手臂穿过腋下,圈在他的腰上。
他颤了颤眼睫,微微睁开眸子。
过了许久,躲开这人投落下来的一片阴影,独自缩进了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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