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镜心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她最多在魔道众人中有一个“不嗜杀”的名头,就已经让很多低阶入魔者趋之若鹜地依附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杀人。
这几日在周随云那翻医书也翻了不少,药草药性之间有诸多相似之处,而用药的规则更是不变,让她节省了很多时间。她早出晚归,时间自然不是全都消磨在周随云那,而是在正阳派后山找了不少好东西。
只是最厉害的那味药还缺了一点东西,现在这时节是找不到的,只能去正阳派的库房里寻一寻。
“轱辘”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身旁药草的苦味蔓延过来,一截金线勾勒了云纹的袖子映入眼帘。
“黎姑娘,这几日可有收获?”嗓音淡然中透露着虚弱,周随云凑到她身旁,拿过了她手中的医书不紧不慢地翻了几页。
“原来是抱朴子的书,他的书一向平淡乏味,说的不过是些休养生息的常见法子,对你的噬心蛊没什么用处。”
他敲了敲桌子,青檀木便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我给你的《阴阳要略》你怎么不看?”青葱白皙的手指往桌子斜上方的书架上一指,“还给放回去了。是看完了?”
婢女把他推到书架旁,他拿出来一看:“翻过了就好。如何?”
周随云轻轻笑着,夕阳西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的脸处在书架下方的阴影里,只能看清一双眸子比往常格外的亮。
黎镜心抱着手臂静静看周随云唱戏似的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等屋子里终于静下来,她道:“说完了?”
反倒是周随云怔了一下,脸上笑意一顿,发出了一个鼻音:“嗯?”
黎镜心将桌子上的抱朴子写的医术往周随云那边一砸,道:“多谢这几日的款待,告辞。”声音很淡,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转身就离开了。
周随云身后的侍女把书接住,听见主子道:“放回去,摆饭吧。”
她福了福身,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主子的吩咐。
而黎镜心出来后却罕见地皱了皱眉。
她扔书的角度颇有些刁钻,是冲着周随云的右手边扔的,恰好在他身后侍女一臂的距离之外,但是又在周随云的一臂距离之内。
而角度又与他脚踝的位置齐平,接书又不是那么容易。
简言之,若是接书,周随云最为方便。可若是他接住了,便说明他是有武功的——这便与顾明霜所说的“随云公子没有习武”之言相悖了。
而现在,侍女接了书。
回春派这样一个大门派,给自己的少门主安排一个武功高超的侍女保护,倒是没什么不对。
是周随云太过敏锐了,才会特意给她记载了诸多毒术的医书?
罢了,该找的东西也找得差不多了。
黎镜心去了厨房,按照这几日的惯例熬了一碗白粥,等粥期间随意吃了几口饭,待粥一熟,便找人去给秦无衣送去。
送粥的弟子期期艾艾道:“黎师姐,这都第六天了,若是秦师兄还不吃……”
她沉静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加漆黑,没有说话。
弟子觑了一眼黎镜心脸边的黑灰,鼓起勇气安慰道:“黎师姐你别伤心,”被人从身后捅了一下腰,他没理,接着道:“琉光的弟子吃饭向来早,许是秦师兄早就吃饱了,下次我们换个早点的时间去,说不定就好了。”
身后的人一连捅了他三下,是他们这儿掌事弟子张师兄,见他终于转头,怒瞪了他一眼。
黎镜心不关心他们的眉来眼去,她只道:“最后一次。”
送粥的弟子正和师兄打眉眼官司,闻言不太相信的问了一句:“什……什么?”
“最后一次,不必告诉他。”
黎镜心转身离开了。
留下厨房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江湖中人看重的是武功高低,妻子是否贤良淑德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考虑标准,但若是有一人武功又高,还愿意每日为丈夫洗手作羹汤,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戳人心窝。
黎镜心自己可能并不清楚,但她每天给秦无衣做粥一事已经传遍了正阳派上下,人人都在说黎镜心是如今江湖第一仙子。当然也偶有水花,说看不惯黎镜心对男子的谄媚模样,不过只是少数。
他们厨房里的人日日见黎镜心亲手为秦无衣做粥,自己每次却只是应付一下晚饭了事,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恨不得她能硬气些。可眼下她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心里却更不是滋味了。
秦无衣怎么就那么拿架子呢?
于是送饭的弟子见秦无衣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道:“黎师姐说了,这是最后一次,秦师兄你还是……”后面半句被秦无衣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白粥散发着悠悠的香气,秦无衣站着没动,眼眶却突然有点泛红。
但他的眼神却足可以称得上锐利。
“她真是这么说的?”
声音也有点沙哑。
送饭弟子不解,这不是挺在意的吗?
点了点头,没敢说话。
“端走吧。”
送饭弟子豁然抬头:“秦师兄?”
“我说端走。”泛红的眼眶已经不见了,眼神也恢复了平静。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再没往白粥那边看一眼。
送饭弟子纠结半天,还是离开了。
然后百思不得其解地按黎镜心的吩咐倒进了泔水桶。
“还是没成?”厨房里其他的弟子都等着他回来,见状立即明白过来。
有人深深叹了一口气:“缘分哪。”
他们不知道,到了晚上,黎镜心就去敲了秦无衣的门。
屋门外月华洒落一地,而屋内却早早便熄了烛火,一片漆黑。
黎镜心很有耐心的敲了三遍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她知道秦无衣必然醒着,即使之前睡了,现在她敲了这许多遍门,睡得再沉也该醒了。
房间里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黎镜心今天心情很好,也不在意,又敲了一遍。
后面的房间有灯烛亮起,有琉光的弟子被吵醒,模模糊糊地问了声:“谁啊。”
自然没有人答。
黎镜心还想再敲,她面前的屋子里终于有了声音:“何事?”语气极为疏远,仿佛回到了她见秦无衣的第一天,她不开口秦无衣便不开口。
但那时可比现在宽和得多。
怎么,做粥还惹着他了?
黎镜心腹诽,嘴上却道:“自然是要事。”声音里有着平日从没有过的笑意。
秦无衣又一阵沉默。
在遇到黎镜心之前,其实并不是没有人对他表达过关心,但声称爱慕他的人在他冷淡的态度前只坚持了三天便再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说着想要和他做知己好友的人也在他日复一日的武功进益之后冷漠退场。
这么多年,他只有一个师父从来不介意他的冷淡,不嫉妒他的天赋。
但师父也有别的弟子。
只有一个黎镜心,表面平静如水,对他却像是一团火。
所以他才变得不像自己。
可是这份特殊又有几分呢,至少他便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声音里含着笑意,眼神也没有。
秦无衣冷肃着眉,光着脚下了地,开门凝声道:“究竟何事?”
声音里是他不自知的和缓低诉。
面前之人脸颊边一抹神色痕迹,头上沾了草叶,衣衫上也有一些划痕,但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究竟是何事?”
黎镜心看着他眼角隐隐缠绕着的黑气,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示意他低下头,凑近道:“秦无衣,”我赢你一次。
“我发现一点好玩的事。”
眼角眉梢都透着轻快。
若不是她手上伤疤和身上香气,甚至说话时习惯的语速,秦无衣简直要以为黎镜心换了一个人。
他垂眸把门让开,走到桌边点燃了灯烛,道:“坐下说吧。”
黎镜心从进了幻境以来没有记忆、没有内力,连给秦无衣这样一个不记得前尘旧事的死对头下毒都没有下成功,她其实多少是有点烦闷的,只是几百年对魔气的压制让她对把握自己的情绪太过熟练。
若非今夜她平了平心绪,也不会察觉到差点便要被心魔反噬了。
今晚的粥看似和之前相同,但她换了一种毒药。这种毒同样无色无味,一旦遇水便会蒸腾成热气,闻过之人便会中毒。
只不过这毒蛰伏的时间久,长达三个月,但是一旦到了第三个月,中毒者便会全身腐烂而亡,没有一丁点挽回的办法。
她告诉送饭弟子那句话,便是知道他一定会转告秦无衣,也一定会凑到秦无衣身边。无论他喝还是不喝,总会中招的。
她方才用了一丁点神魂之力,果然看到秦无衣中了毒,那毒气现在还很淡,只在眼角缠绕了一点。等到病入膏肓,黑气就会侵蚀掉他的魂芯,整个人都会变成一团黑色。
她欠了秦无衣两条命,这会儿便还他一条。
“事关机密,你坐得离我近些。”
秦无衣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今晚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冷淡非常,便如这会儿,正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那毒下起来不需要接触,解药却刚好相反,得见了血才管用。
秦无衣垂着眸子,神色极为冷淡:“就如此说。”
他已经决心断掉自己对黎镜心无望的期待,如同之前的人,只需要离她远些,再有几月不见,他便不会再将人放在心上了。
等青云擂结束,他便回琉光闭关。
黎镜心今晚心情确实好,她看秦无衣这样也没有生气,反而支着手臂观察他的表情。
眉头微微皱着,眼眸低垂,唇边亦是紧紧抿着,袖子在下面垂着,应当是在攥拳。
生气?不太像。
伤心?也不是。
这个样子,倒像是在极力克制。
黎镜心第一反应便是他恢复了记忆,克制着对她的杀意。
她站起身,却见秦无衣诧异看过来,也没有杀意。
黎镜心慢慢走到他身边,试着碰了碰他的肩膀,一边道:“你怎么了?”一边在木刺上涂了解药,极快地扎了他一下。
秦无衣本来是想躲的,却不知为何僵在了原处,只有身边那一抹熟悉又陌生的淡淡香气扑了过来,仔细分辨,还有些草药的清苦味。
周随云。
他闭了闭眼睛,反而笑了。
秦无衣很少笑,他这会儿笑起来却不似春风化雨,而是让人想起初冬早上落在台阶前的雪,透着一股沁凉的冷,但捧在手里久了又是一阵燥热。
他轻声道:“黎镜心,你是不是故意的?”说完反而自己怔住。
沉默半晌,站起身把黎镜心推出了屋子。
黎镜心站在门外,后知后觉地品出了奇怪之处在哪。
实在是这话听着像极了戏里的痴男怨女,还是在思春的环节。
她看着重新黑作一团的屋子,皱眉心道,秦无衣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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