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要了。
什么都不想要了。
因为网上的流言蜚语,一连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明漪还是想要回到老房子里去。
应该也是事业上的相对顺利,明漪变得对失败难以启齿,她不愿意再次成为那些长舌妇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邻居婆婆最近要过生日,且明漪跟她关系一向很好,所以也算是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冲动之下,她就买了火车票。
乌镇远离喧嚣,网络科技并不发达,近几天下了暴雨,土路上泥泞一片。
明漪也不介意,跟受了委屈要找妈妈一样,她只想回到那个小房子里。
踏上故乡的土地,明漪才真正放松下来。
布谷鸟的声音空灵,青绿色的绿叶轻轻晃着,伴着高低相映、浓淡相宜的绿意,似是误入了林外仙境。
明漪站在山脚下,早上空气尚且湿润,房子后的高山呈深浅不一,像传统的水墨画。
邻居大妈正在河边洗菜,明漪用乡音跟她聊了两句,倍感亲切。
回家收拾了一下,除了杂草,擦了桌椅,原本荒凉的屋子一下子多了几分生气儿。
虽然明漪曾说过不喜欢在这个房子里的一切记忆,但越长大,越会发现,她的劣性根,就是太过恋旧。
原来也没什么讨厌的记忆。
只是讨厌当初那个无能为力、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
搬了个躺椅,明漪一直晃悠到晚上。
半夜的时候,明漪突然感觉到邻居家的狗叫得特别厉害,她想起身出去看看。
但也就是她穿鞋的那一瞬间,地面开始剧烈的晃动,明漪想跑出去,但眼前一片漆黑,再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袭来。
——她伏倒在地上。
震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是明漪从未感觉到的漫长,她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期盼着地震赶快过去。
明漪也不是不了解地震,甚至也看过乌镇往年的报道新闻,但她存了一丝侥幸心理。
——毕竟也是生活过那么久的家,怎么会那么巧呢?
手机睡觉之前放在桌子上,现在也找不到,就算找到了,能不能有信号都是个问题。
凭着感觉,明漪猜测后背上是有一块长方体石板,石板的顶端正好顶到她的后颈,压得她只能保持着现在的姿势。
面前被一块石板挡着,看不到光,明漪唯一能感觉到庆幸的就是她的头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三角地带。
时间流逝。
漫漫黑夜,双腿从一开始的剧痛到逐渐的麻木。没有水,没有食物,分不清昼夜,明漪一度怀疑自己精神恍惚了。
皮肉僵硬,她连笑都勉强,地震后的世界寂静至极,仿佛一切生命都被剥夺,时间也停止了。
最后是生是死,只能看命。
头顶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面前落下一滴水珠,明漪挪着肩膀,伸手去接。
下雨了。
黑暗中终于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试着跟她沟通。强撑着睁开眼,瞥到一抹鲜艳的橙色。
眼前一片模糊。
她哭不出来,觉得浑身一点力气没有,但总算也是拨开迷雾,等来了黎明的一道曙光。
是国家。
是党。
是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刻冲在最前面保护人民的军人。
明漪顿觉心里安稳下来了。
所有不安的情绪一扫而空,似一切都有了主心骨。
倒也没昏过去,医生说什么腿被压住的时间太长了,怕挤压综合征,得先保证她的意识清醒。
再睁开眼的时候,入目一片白。明漪微微转头,看到坐在身边椅子上的谢知礼,后者见她醒过来,赶忙就按了铃。
明漪不适应躺着,但碍于手上的针管,也不敢随便乱动,她撑着左手,慢慢地要坐起来。
“姐姐。”谢知礼摁了按钮,把她的病床抬高了些,“舒服吗?”
明漪嗓子发紧,发出一个音节都像是火烧火燎一样,只好轻轻点了下头。
“喝口水吧。”白皙劲瘦的手腕伸过来,手里捏着纸杯,明漪双手接过,温热,不烫。
她下意识呢喃:“谢谢。”
“没事儿,嗓子疼不说话也可以。”他轻松地开起玩笑:“反正我还懂唇语。”
明漪笑着摆了个口型。
“你……”喝完水,明漪抿了抿唇,“哪里受伤了?”
“啊?”他满不在意地看了看身上的病号服,甚至还温润一笑道:“哦。不小心碰到了,小事情。”面不改色心不跳。
明漪直觉告诉她,不能信,但他有意瞒着,追问到底也不会得到答案:“小谢。”
“我在。”
恰在此时,医生推门而入,明漪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问完了一些基本情况,谢知礼起身送医生出去,他们两个还站在门□□谈了几句,被他的脑袋这么一挡,明漪什么也看不见。
约摸着过了一小会儿,他才转过身来。尽管很克制,但明漪也能看出来,他走路的姿势很僵很慢。
“姐姐,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受伤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我都说了没事儿的。”谢知礼用手指了指外面,道:“我妈之前接了你姜叔叔的电话,现在他们正在楼下。”
闻言,明漪眉毛微瞥:“……”
虽然这次住院的确需要人来照顾,但既麻烦了谢萍,又麻烦了姜叔叔一家,她心里总觉得太对不住。
“那帮我谢谢萍姐。”
“好。”谢知礼把内侧桌边的纸杯拿到外侧,坐到原来的椅子上,又把东西整理了下,“那姐姐现在要睡一会儿吗?还是吃一点东西?”
“不了。有点困,我再睡一会儿。”
他点头,然后把病床高度调低了些。
“好好休息。”
明漪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你也是。”
她背过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吸渐渐平稳,不多时,就听到身后传来的缓慢的关门声。
就在那一刻,明漪睁开眼。
眸光清亮。
明漪没头没脑地笑了一声。
她突然就懂了网上说的“喜欢是藏不住的”。
哪怕她对谢知礼的固有印象是腼腆且温良,但就这件事来说,她看得很清楚。
只不过她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超脱感动的,是一种责备。
对他,也是对己。
明漪聪明,她很早就知道谢知礼的情感。
可她原本以为那簇火苗会在时间的蹉跎中熄灭,却不曾想倒是越发地燃起来。
又或许这汹涌的喜欢原本就不是明漪所认为的火苗,只是谢知礼想让她看到的,只有这么多。
细水长流,星火燎原。
但可惜的是,不管是哪种情感,都不是现在的明漪所能回应的了的。
…
谢知礼是看着明漪困极了,躺下合眼之后,方才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应该也是佛祖保佑,明漪被送到救护车上的那一刻,谢知礼也得知了这一消息。
此前他一直都在搭建帐篷,偏偏在他走神的时候,手没扶稳,杆子直直地砸到腿上,顶头的铁丝划破一个大口子。
灾地医疗条件不好,甚至铁棍铁丝也没办法消毒,医生怕他再得了破伤风,所以一并回到镇上的医院。
明漪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谢知礼麻药劲都过了,她还是没醒。
他并不放心,尤其是谢萍回来时说明漪醒了要赶紧叫医生,谢萍现在又去跟她的叔叔说明情况,一时半刻也回不来。
幸好,幸好她平安无事。
悬着的心放下来,他突然想到她刚才的口型。
就三个字,很简单。
——“我信你。”
谢知礼轻笑。
下意识的反应比思考为什么要来的快,他就是很开心。开心她平安,开心她亲口说信他。
谢萍跟姜家交接完是在下午,姜曾和把垫付的钱都还了,期间,谢萍还跟刘梅娟客套了一番,耽误了会儿时间。
谢知礼这间病房很空,除了个同样缝针的高中生,就再没别的人。
那个高中生跟他同岁,叫许彦清,在乌镇六中就读,听说是从别地刚转过来的,怕跟不上进度,成天练习册就不离手。
氛围一调动,谢知礼也不知道累地学起来。
相对来说,他基础更好,虽然同样都是普高里的,但谢知礼课外补习的老师更好,谢萍也从不介意给他请家教。
这或许就是最大的差距。
很无奈,所以谢知礼就趁着有空的时间,更大程度上地帮助他。
——这或许就是杨绛先生说过的一句“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
并不是最好的诠释,但心理上还是符合的。
一连这么几天,许彦清也摸清了他的作息,待谢知礼又一次从明漪那间病房回来时,他开口道:“我要出院了。”
“啊?”谢知礼挺愁的:“那咱们两个该怎么讨论题?”
许彦清:“……”谢谢。但他并不是非常喜欢学习,只是怕跟不上课程而已。
从遂宁转到乌镇,压力是小了,但不确定性更大了。他想考瑞大,就没道理不努力。
更何况,她也是。
而且……
谁特么遭得住就这棒槌的关心?
半夜伤口疼得睡不着觉,辗转反侧之时,他对上了他的双眸,紧接着,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是不是觉得今天上午那道物理题不对?我就说嘛,来来来,再看看。”
痛得死去活来、脑瓜子嗡嗡、却还要被迫看题的许彦清:“……”
他甚至觉得离开谢知礼,他才能好得快一点。
“那加个微信吧,有空我再找你聊。”谢知礼思忖了一小会儿,举起手机。
许彦清也很爽快,抬起手机,“你扫我。”
他在六中住宿,就算加了微信,平常也很难有时间聊天,再者,谢知礼学识不差,不只在数理化上。如果能交好,将来未必不是条人脉。
况且,距离产生美,这话可不是虚的。
谢知礼不太方便送他到楼下,所以看着他收拾好东西之后,就道了别。
下午三点,谢萍回来了。
她看了眼干净的病床,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那个男孩子出院了?”
“嗯,中午刚走。”
“谢知礼,”谢萍点点头,把桌上他的练习册合上,手指轻轻摩挲过封面,语气淡淡:“你喜欢漪漪。”
谢知礼神情一凝,放下手机,缄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轻声“嗯”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你还觉得你瞒得很好?”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个两个,都那么不省心。
谢知礼一开始计划着放暑假要跟同学出去玩几天,结果转头就坐着大货车去了灾区。
要不是那几个同学在他走了之后给谢萍发消息,就是他因为余震埋里头了,谢萍也不会知道。
真特么好样儿的。
虎口磨出了茧子,腿上长达20厘米长的伤口,缝了十多针,医生都建议卧床休息,结果又一个没拦住,跑隔壁病房了。
谢萍好歹带过那么多个学生,这要是看不出来点端倪,哪里还了得?
“你自己就没有考虑过冲动做事的后果吗?”谢萍喉咙发紧,谢知礼敢做,不代表她敢想,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妈,我考虑过很多种情况,我包里也带了很多消毒用品,这只是个小意外。”他叹了口气,头一次把心里的话吐露分毫:“我想要亲眼看着她平安。”
“你不是……”谢萍一时语塞。
她记得之前谢晁君做手术,那时谢萍跟他已经离婚五六年,但谢知礼跟他关系还算得上可以。
——癌症,切除掉几分之几的胃部,具体的事项她也没记。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谢萍尚且唏嘘一时,但谢知礼写了足足几月的经文。
因为谢知礼的外婆信佛,所以谢萍觉得他一是先天性格,二是受环境熏陶,表达心意的方式就是那个样子。
一篇又一篇的诚心祈福。
“她跟那个人不一样,我没办法接受我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写着经书,而她,要忍受痛苦和恐惧。”
“祈福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安宁,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所以,我不想求那么多没用的东西。”嗓音因为说了很多话显得沙哑,语调却依旧淡然,“不都说善有善报吗。”
他掀起眼皮,认真地道:“如果可以,我愿意做很多善事,换她平安顺遂。”
“……”
谢萍起初还怔了一会儿。
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很了解这个儿子,至少是刚才这番话,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从谢知礼的嘴里说出来。
“那外公外婆呢?”谢萍深呼吸了几下,“他们你也不要了?你只顾着你所谓的喜欢,有想过他们会有多担心吗?”
“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干涉你谈恋爱什么的,但什么都该有个度吧?”
“我知道,所以我很有分寸。”
谢萍顿了顿,“……知礼,你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就算你说你认定了就是喜欢漪漪,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等你成年,做出一番事业,漪漪那时候多大了?”
“她是个传统的人,喜欢小孩子,喜欢安安稳稳地生活,你有没有考虑过现在这种没有物质,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喜欢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换言之——”
你的喜欢,对她是不是一种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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