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萍哽住。
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把话语的尖锐指向自己的儿子。——哪怕她不是明漪,但她也算是个过来人,什么话刻薄、让人难受,她最清楚不过。
“那请你告诉我,你的分寸是什么?”
“哎?”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门外,明漪握着门把的手松开,顺着眼,一时间有些无措。
暗自藏了藏手里拎着的水果,鼓足勇气,她转过身,略显尴尬,好在还是那个护士先开了口:
“你是来找谁的吗?”
“嗯。”门隔音不好,再加上谢知礼的病床紧靠着门边,大体的内容,她听了个全。
明漪放柔了嗓音,“想来找人的,但发现走错楼层了。”
“没事儿的,电梯直走左拐。”
明漪抿唇:“谢谢。”
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护士在原地还想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敲了下门,随后推门进去了。
明漪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询问台,转念一想,就去了邻居婆婆的病房。
那婆婆也是幸运,虽然不免受伤,但按老话讲,总归有一条命在。
明漪过去时,她刚醒,病房里有行李却没见到人。婆婆很爱干净,哪怕住院没人照顾,也是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收拾好:“一一,你回来了?”
明漪听到她开口的时候,鼻尖突然发涩。
很多人都喜欢亲密地叫她“漪漪”,但很少有人知道应该是哪个“一”字。
明照和明吉是郭春莲的心头肉,所以她特意翻了字典去查寓意。
——照耀门楣,吉祥如意。
可她不是。
郭春莲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要留下她,因为嫌弃她是个女孩儿,但因为怕他们两个娶妻没有指靠,便想着要把她留下养大,到时候“卖”女儿换钱。
“漪”字是她远离郭春莲之后,送给自己的一个礼物。
她破涕为笑,嘴角却被情绪牵扯着一直向下压,“对啊,想回来了。”
明漪偶尔还是会为自己二十多岁掉眼泪而感到羞赧。但看着婆婆那张慈祥而又布满皱纹的脸,眼泪又是毫无征兆地落下。
她真的真的很想回到小时候。
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凭着直率一吐而快。
但时间不饶人。
婆婆老了。
再过个几年,她或许会去世,又或许根本用不到几年。人都是有预感的,看她的精神状态,真的很差。
她不会再有倾诉的人了。
一个人唯唯诺诺地躲在别人身后活了那么久,也该长大了。
“别哭啊,一一。”婆婆枯瘦的手抚上明漪的脸颊,“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明漪手搭上婆婆的手腕,她蹲在病床前,“我就是,突然很想你。”
“婆婆,你慢点儿老好不好?”
“哪儿有人能慢点老?”
“那就没有人喜欢我了。”
“不会。我们一一这么乖,这么聪明,会有人一直喜欢的。”
再见是半个多月之后,此前,明漪一直有意避着谢知礼。她恢复得很好,走路也并不影响,谢知礼倒能慢一点,毕竟俗话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眼前白色月季轻轻摇晃。
明漪突然觉得有一些难过。
二人相顾无言。
“姐姐那天来过。”他语气淡淡,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明漪突然觉得在他这么平静的眼神下,她的所有谎言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戳穿。可她本意是想让他相信自己。
“嗯。”明漪解释:“我当时是想找你的,没有故意偷听。”
“我知道。”谢知礼顺着她的话答。
“萍姐说的话,我听到了,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认真地想一下,至少不能一直吊着你。”
她说完这句话,便也再进行不下去了。思绪乱的很,可能说完之后,反而适得其反。
“姐姐,我只有一个问题。”
谢知礼轻声问:“那姐姐对我与对其他人,没有一点特殊吗?”
特殊。
收声思忖了好久,明漪低声叹了口气:“谁会不喜欢你呢?”她妥协了。
像是怕自己表意不清,她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一遍:“谢知礼,在我们有交集的时光里,我喜欢过你。”
“当然,我现在没有办法说出自己是否喜欢着你,但不可否认,我们的相处是美好的,是让我觉得开心的。”
“可能也是我老了,我不懂,不懂你们在意的是什么,是在一起的时光,还是让人觉得快乐的日子。——我是属于后者。”
她越说越觉得舍不得,最后伸出手,只在他头上轻轻地揉了揉,“所以,对于这段时光,我很珍惜,对于这段心动,我不排斥。”
“但很难过的一点,我没办法给你任何的回应。”明漪苦笑,“你处于高考的险要关头,谈恋爱,很影响的。”
“说起来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我的心理太杂太乱,现在并不适合谈恋爱。——这个不只是对你,对所有人都是一样。”
“小谢,我不是博爱的人,但既然我想要跟别人发展进一步的关系,我就一定得保证我会全身心地投入这段感情。”
“我为此也纠结过,但,就是做不到。”
“而且我现在遭遇的变故太多,我没心情再去改变我自己,我只是想开开心心地过一段放飞自己的时间。”
她说完这句话,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风声打耳边过,绿树成荫的夏日,迎面而来的一股花香,谢知礼像被她这番向往的模样蛊惑了一般,觉得她很酷。
不管怎么说,想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都是没有错的。
就算退一万步讲,她也确确实实地为自己的心动努力过,至于能成功,这就另说。
他为这样的她感到开心。
“姐姐。”
他张开手,身姿高大,嘴角轻轻勾着,“我们抱一下吧。”明漪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阳光打在眼镜框上,溜了几圈。
谢知礼很少会让人觉得这么张扬,偏偏是此刻,明漪切身觉得他很耀眼。
明漪欣然同意。她很少会跟人有近距离的接触,更多是客气又疏离,但这时候,她就是很想抱抱他。
无关情欲,只是情感。
他把头靠在明漪的肩膀,闭眼,喉咙里低低沉沉地滚出两个音来:“姐姐。”
“嗯?”
“要好好生活啊。”
“会的。”
顿了几秒,他闷闷开口:“哪怕那个人没有我好。”
谢知礼怎么可能会没有占有欲,尤其还是亲耳听明漪说她也曾喜欢过自己。
但她总要继续生活的,她总要成家的,谢知礼没道理要求她等着他长大。
所以,他的占有欲和不甘也只能到这儿了。
明漪无奈地笑。
果然啊,还是个孩子。
“谢知礼,就算没办法当恋人,我们也是朋友,你仍旧可以把我当姐姐看。”
“我很希望,你考上北师大,去看那里的蓝天白云,去出去看看世界。”
“还有啊——”
她松开手,往后退一步,眼睛可以很好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是最让我骄傲的小谢,也是治愈我很多的小谢。”
“所以,在分开的日子里,我们一起成长吧。”
在她亲口说出这话之前,谢知礼也听过很多遍“成长”,但由于内敛的性格,他总把这个词当做鸡汤。
持有一种不讨厌,却也避之不谈的态度。
他一直觉得成长没有期限,有人只在一瞬,有人倾其一生,总之,就是一种很缥缈虚无的东西。
但明漪这么说,他突然动摇了。
原来,成长也可以是两个人的事情。
也可以是有目标的事情。
谢知礼知道他们有很大的几率错过,他也知道明漪慢热又敏感,所以就没指望过她能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但明漪的确这么做了。
她的实际行动很明白地告诉他:
——温柔从不是装的。
——尤其,对你。
“姐姐。”
“每天都要多开心一点。”
“你也是。”
明漪补上一句:“好好学习,也别太累。”
……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明漪找了几个朋友,一起聚在客厅里,也没开灯,看着窗外闪烁的月光与远处隐约有几处灯光的高楼,享受着这种静谧的气氛。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来玩真心话吧,就是真心话,大冒险我懒得动。”
明漪躺在摇椅上,腿上搭着个毛毯,浑身都暖洋洋,她慵懒地往后一靠,“好啊。”
于茗坐在地上,倚着旁边的软垫,“我也加入。”
张晨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桶爆米花,温和地笑笑,“也算我一个。”
几人商量好了,明漪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几张贴纸以及一根口红,“那就说好了啊,每个人都问一个问题,得说真话。”
边说着,她便转动起了口红。
一番旋转过后。
那标有色号的一面对准了明漪自己。
“哇偶!”
“我喜欢!”
“挖坑把自己埋了吧,小明漪。”
“哈哈哈哈……”
明漪满脑袋黑线,从桌子上拿了一盘车厘子,“笑个鬼哦,来吧来吧,问吧,反正一会儿都得还回来。”
于茗调笑着,“之前给你发消息的那个小学弟,也是一起玩剧本杀的那个,你喜不喜欢?”
“……”明漪罕见地停顿了几秒,她呼吸都像是停住了,半晌儿,才开口,“太小了。”
她没有否认。
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了自己的动心。
她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当初跟谢知礼说的句句肺腑之言。
她喜欢他,但他们两个就是不合适,六年,天注定的,强求不来的。
不管是喜欢还是爱,心动从来不会是错的,也不该是羞耻的,所以她从不会否认。
但,也仅是如此了。
明漪低着头,没有人可以看得清她的神色,周围人看她不对,也没再细问,打了个马虎眼,又继续嬉笑着转起口红,调侃着下一个人。
语笑喧阗,说说闹闹。
明漪对遂宁的记忆到此就结束了。
最后的最后,是昏暗的灯光,是看不清的人影,也是她埋藏在心底的情感。
她做事一向很干脆,离开遂宁的那一天,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世界里。
或许明漪本身就不是什么很耀眼的人,她不争不抢,只要想,销声匿迹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时间的沙漏一点点流失,春去秋来,太匆匆。
每个人都在拼命向前走,谢知礼也是。
临近高考,气氛愈发紧张起来。从前课间嬉闹的声音被朗朗书声取代,班级里有人撑不住,直接退了学。
谢知礼保持着原有水准,高考正常发挥,以657分报考了瑞宁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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