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竞技场的观众看台人头攒动，盆状的竞技场正中央的决斗台上还散落着破碎的机甲零件，和一层看不出颜色的泥泞。
周围观众台的人群亢奋又激动，每个人都在张望着、讨论着谁会是下一个上场的选手。
嘈杂的声音涌到低洼的战斗区，又挤向幽暗的入场通道。
狭窄到仅容得下一台机甲的通道里停驻着一台黑色的量产型机甲。它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视窗散发出微弱的红光证实了它的存在。
这台机甲只是安静地站着，任凭看台的观众如何疯狂喧闹也不动摇一分。
直到麦克风被拍击的提示音响起，观众带来的喧哗声才戛然而止。一道经由扩音，带着电流声和回音的男声高高扬起：
“下面让我们有请——新的猎物上场——！！”
欢呼声、倒彩声、口哨和拍手声瞬时间以十倍重新爆开，混杂着某种猛兽难听的呼号，涌进顾川的耳朵里。
“啧。”机甲驾驶舱内及肩黑发束成马尾的青年对“猎物”一词感到十分不悦。
虽然明白这只是地下竞技场用来蒙蔽观众理智的话术，只来了两次的他还是适应不了。
顾川转了转手腕，用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拉下主控杆，机甲的外视窗本来微弱的红光骤然亮起，双眼在黑暗中仿佛一簇来自地狱的冥火。
他打开刚刚仍在待机的操控台，机甲驾驶仓里本来光芒微弱的待机界面转为数据流，似乎是某种参数设置界面。他看都不看那些复杂的弹窗，系上安全带，深呼一口气，戴着皮质手套的修长的手握住操作杆，脊背上结实的肌肉瞬间绷紧，下一步竟是将拉杆向前全力推进！
预热完毕的机甲发出惊醒巨兽般巨大的轰鸣，霎时间炮弹似的向被聚光灯打亮的决斗台打出去——
等他突然出现在聚光灯下，观众们才看清，这是一台型号老旧的量产型机甲，是战场上几年前淘汰下来的，虽然机身也是人类的形态，但整个轮廓却更近似正方体，粗笨的边缘让他的行动远远不如最新款机甲的灵动。
机甲黑色金属外壳上遍布着使用过的划痕，又因为许久没有清洗而显得灰扑扑的。这平平无奇的外表让观众起了吁声。
“什么破烂！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开个贵点的拆着才爽！”
这里的看客多是些钱多好战的主，来就是找刺激的，谁都不想看破烂变垃圾的无聊过程。
驾驶舱里的顾川听不到他们的倒彩，由于巨大的推力，他的背部紧贴椅背，手指在繁复的按钮和操作杆间轮转。额前未扎起来的碎发因为速度过快混乱地在他脸上胡乱挠着，却丝毫不影响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视窗，露出狼一样捕猎的目光。
他今天的对手在对面的入口被放进场。是一个虫族，智力低下却种类繁多，外表可怕，性情凶残，是宇宙中的头号掠食者。
顾川扬了扬眉毛，虫族是不允许带进主居星系的。不过这竞技场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想来弄一两个虫族进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黑色的量产型机甲借着巨大的冲力，机甲足尖划过地面，扬起一条轨迹笔直的灰尘之路，竟是毫不停滞，从宽阔的决斗台边缘直接冲向了中心的怪物。
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上巨虫，顾川却丝毫没有想要减速的意思，反而启动了机甲腿部的推进器，嗡鸣声的昂扬下，就连嘈杂的欢呼声都有一瞬间的迟疑。
眼前这只虫族很明显属于蜘蛛类，灰背白斑，带双钳，是三级的灰背巨钳蛛。
顾川盯着越来越近的巨虫默默回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虽然看起来很大，但对于最凶残可怖的七级虫来说，这只是小菜一碟。
它的弱点是——
与机甲一般大小的巨蛛也竖起被毛，张开凶恶的钳子，它明显是被捉来当做斗兽的，看起来已经饿了很久，此时正眼睛放光地盯着这个直冲它来的大号罐头，发出难听的嘶叫，扬起钳子准备迎接美食。
顾川微调方向，就在即将与巨兽擦肩而过的时刻，看似笨拙的黑色机甲回手一握，从武器匣中飞速抽出一柄镰刀形兵器，银光一闪，竟借着推进器的冲劲直接斩断了巨蛛扑来的大钳！
观众席静默了一瞬间，紧接着口哨声起，观众台又开始放肆嚎叫，人人赤红着眼或叫好或鼓掌：
“好！”一人说，“这肯定是雇佣兵了！看这不要命的架势！”
“方向稍偏一点就要被碾碎了！”另一人也大声叫嚷：“我敢打包票，这是个宇宙星盗！这台机甲型号太老旧了，除非技术与精神力都在水准之上才能做到如此精细的驾驭。”
精神力是驾驭机甲的方法之一，一般与手动操作配合使用，连接精神力的机甲就像长了神经系统的人类，一心同体的情况下操作和战斗都会更加得心应手。要比纯手动灵活太多。
又有人道：“那我猜这肯定是个alpha。”
“去你的！你怎么不猜这是个人呢！”
一群人哄闹起来，很显然每个人都相信，这样大胆而灵活的操作方式必然是一位精神力与技术俱佳、老成善战的alpha。
看台上人们热烈的讨论传不到底下正在酣战的人耳朵里。
“这家伙浑身都是弱点……”顾川念叨着，手上操作不停，完全没想管旁边响个不停的系统提示音。
“请连接精神力。”系统在顾川回身一脚踢断巨蛛一条腿时又报了一遍。
“请连接精神力。”顾川的镰刀偏了一瞬。
“请连接……”
“吵死了！”顾川不耐烦地一拳打在操作室的系统提示屏上，琥珀金色的眼睛却依旧紧锁住敌人，另一只手还有空操作机甲跳开巨蛛的攻击范围。
挨打的提示系统滋啦一声过后就没了动静。
没了打扰的顾川愈战愈勇，甚至直接用机甲的手臂做诱饵，去挡住砸来的巨钳，机甲的外壳不敌虫族的力道，当即碎裂，顾川手臂肌肉绷紧，扯回操作杆，却是将另一只手里提着的镰刀甩成一道弧光，斩向巨蛛未能收回的大钳，那只丑陋的钳子应声掉落。
不过几个回合，顾川就已经将巨蛛的两个钳子全部斩断，大虫失去了武器，这场决斗谁胜谁负已成定局。
看台上爆发出一片欢呼。
就在顾川准备给它最后一击的时候，却突然感到眼前一花——
怎么回事？顾川退了一步，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
他还以为刚才是被提示音吵到了才会偏离，现在看来，好像是自己的状态不对。顾川心下生疑。短短十几分钟的战斗，让他后背黑色工字背心的布料也濡湿一片。
好像……今天出的汗也比往常要多些？
一个尴尬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浮现。
不，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个时候，虽然最近医生说近期他的激素水平会发生波动，会有些发热期的症状，但抑制剂他早就打过了……
没错，顾川不仅不老成，不是雇佣兵，不是星盗，也不是alpha。
他是个omega。
顾川停滞的瞬间，巨蛛仿佛嗅到了他的迟疑一般，尖啸着暴起，高高跃起打算用坚硬的虫身毁掉这台机甲，顾川眼神一凝，注意力瞬间拉回，操纵机甲利落地后退，又借力跃起，再一次迎向巨虫。他这次没有一丝犹豫，手中武器寒光一闪便了结了这个可悲的生命。
观众没有发现黑色机甲一瞬间的犹豫，他们为这场精彩的战斗发出如雷般的掌声，喝彩和钞票一同飘下来，场上的正方体机甲又恢复了安静的站立状态，仰头看着这些联邦币下雨似的落下。
不经意间，顾川从眼角瞥见了一抹金色。
顾川疑惑地眯了眯眼睛，以为是自己发热眼花，不然怎么会看到自己军校的同学？
工作人员开始清场，顾川没来得及再看一眼，就得转身离开了。
闷热的驾驶舱里除了劣质机甲保养油味和座椅老旧的皮革味，又弥漫开了淡淡的柠檬香气，是顾川信息素的味道。
这架机甲是竞技场提供的，一会就要还回去，等待下一位挑战者使用，但顾川却并不担心别人会闻到味道，毕竟他后颈的omega腺体有缺陷，从来没有任何一个alpha在他身上识别出过哪怕一丝丝属于omega的味道。
顾川用左手单手操纵着机甲按路线走回机甲库，咬着右手皮手套的指尖将手套脱下，手套的内侧已经微微汗湿了。
他叼着手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热的皮肤上黏着几缕发丝，湿漉漉的。
他真的在发热。
指尖的温度和平常不一样，顾川又皱着眉伸手去摸后颈，碰到的一瞬间略有不适地从鼻腔哼出一丝气音。
虽然他的腺体发育不全，但发热期来临的时候还是会发热、后颈发红，还有点痒。
顾川叹息般呼出一口热气，将扎起马尾的发圈拽下来，及肩的黑发散落下来就正巧能帮他挡住后颈异样的粉红色。
别的就无须担心了。
因为后颈腺体的发育不良，顾川的发热期反应也比别人弱很多，顶多就是像今天一样发烧，后颈疼。
只是这抑制剂他早上从学校出来之前就已经打过了，按说应该三天内是没问题的，怎么会突然发热？难道是买到假的了？还是便宜没好货？
顾川的身体受omega激素影响极低，体能与beta相当，精神力更是天生的高，这才让他以军校在校生的年轻资历还能在这地下竞技场占得一席之地。不至于让顾川在被赶出家门后饿死。
刚刚观众扔下来的打赏虽多，但竞技场的老板十分黑心，那些钱不会都是他的，倒不如说十分之一都拿不到，他们这种表演性质的临时打手一次能分的钱最多也就半个月生活费。
而且今天结束太快，估计打赏也不会太多。
他不连接精神力一方面是出于不希望被发现身份的考量。毕竟自己的招式都是学校里教过的，手动操作还能有意识地规避，精神力连接却很容易暴露一个人战斗时的小习惯。
另一方面，纯手动操作也算是悄悄放水的一种方式。作为“表演”，不管危险系数如何，只有观众满意他才能拿到更多的钱。他已经尽量让决斗看起来精彩一点了，只是这时间还是不长，观众没过够瘾，打赏自然就不多。放水还不能让观众发现，不然他们也是不买单的。
学费、住宿费、饭票、抑制剂、机甲护理……
顾川烦躁地叹口气。挣钱真难。
他捋了一把额前汗湿的碎发，苦恼地想着今天的工资够不够他换个贵一点的抑制剂用。皱着眉头为了钱犯难的表情让人丝毫想不起他刚刚拎着镰刀大杀特杀的模样。
等顾川将机甲停到机甲库，走到更衣室拿了自己的东西，又套了个宽松的外套，准备去结算室领今天的工资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骚乱的动静。
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个粗犷的声音在高声叫：
“快！把这地方查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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