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中，顾川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有些发愣地看向天花板。
“你可以不用立刻就回复。”alpha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脑海。
“你不用有压力，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们依然是朋友。”
“……已经宵禁了，你要在这吗？……嗯，好，我开车回家。明天见。”
“……”
被人告白这件事，其实顾川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中学时他也曾被塞过情书……虽然对方和他性别一样。
顾川还记得当时他主动表明，自己并不是对方信中所写的“忧郁气质的alpha王子”，而是一个omega时，被骂恶心和变态的事情。
——面对恶意，顾川的反应一向很快，他知道如何挡住对方的拳脚，怎么提起别人的领子，又怎样回以痛击。
但他鲜少有面对好意的机会。友情尚且可以说是用前半生观摩而来，亲情与爱情却像两块短板，在这种需要承担起什么的时刻疯狂漏水。
顾川满脑子都像漏了水，全是浆糊，捋不清思绪。
他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入睡前的一个恍惚间，他想，这是第几个因为左喻成难以入眠的晚上？
清晨的鸟叫声按时将顾川叫醒，omega起床后翻了翻课表，发现今天第一节课是空的，第二节课是夏敏的实战课，他想了想，给夏老师发了消息请假，去医院复查。
夏敏过了一会回道：【去吧，今天理论知识居多，一会让小左把笔记发你。】
“……”顾川没回，他把出租屋里剩下的行李甩到背上，两只手拎得满满的，坐地铁回了学校。等他满头大汗地把东西安置回宿舍，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看了看时间，顾川皱着眉捋了把汗湿的头发，从储物柜里翻出他的病历本，又小跑着去赶地铁。
发热期omega激素对他的影响好像比之前要大了一些，才跑到校门口，顾川就有些眼花，他仰头深呼吸了两次，从小跑变为快步走，把有些散开的头发重新扎了扎，低头绑发圈的时候手肘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不好意……”顾川话说了一半停住，被他撞了的人回过头来，竟是顾乔。
顾川下意识地紧绷起来，顾乔却没有他想象中的一样张扬乱吠，他的脸色奇差，此时看到顾川也没什么反应。顾川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还是只是看着他的方向愣神而已。
顾乔晃了晃，表情麻木，又回过头去，像没事发生似的继续向学校里走。
本来已经准备好发生争斗的顾川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远去的顾乔。
话说回来他头发的颜色，好像从上次自己回家开始就没有换过……？
这对于花里胡哨惯了的顾乔来说可以说得上极其不正常了。
更别说他撞到了自己竟然没有借故生非。顾川感到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转性了？
算了。顾川晃晃脑袋，继续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他没有必要在顾乔身上浪费时间。
州立第三医院生殖科室的武医生是顾川的主治医师，她也是一个omega，气质非常好，顾川不排斥定期复查的一大原因就是和武医生说话会让他下意识放松自己。
“啊呀。”武医生推了推眼镜，嘴角弯弯地笑起来，“最近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顾川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武医生捧着他的单子，指向一个数据，“这个值比之前高很多了。之前也说过，你的身体各项器官都很正常，唯独第二性别腺体发育不良，是发育分化的过程中长期精神压力导致的。虽然也可能有其他原因，不过一直以来低迷波动的激素水平这次终于有所改善，我还是更倾向归因于好的心情。”
她顿了顿，有些期待地看向顾川，“这次的发情期症状有没有比之前要明显一点？”
“……是有一点。”顾川小声答道。
“啊呀，真好。”武医生很高兴，“就是要开开心心的，身体才能感觉到你热爱它，才能健康起来，健康是一切的本钱呀。”
顾川忍不住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变成正常的omega？”
武医生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这个咱们说不准呢，要是身体激素一直是这个水平，五六年是可以的，但还是要保持良好的心态……”
五六年。顾川微微怔愣，五六年足够左喻成找一个漂亮顾家的omega结婚生子，足够让他自己在星海里死个百八十遍了。
顾川从椅子上站起来，“好。”他不想再听下去，岔开了话题，“那我这个季度还是要打稳定剂吊瓶？”
“是的……”武医生似乎察觉到他的低落，有些不忍，但也确实没有办法。
向医生道了谢，顾川去楼下交钱挂水。
稳定剂是每逢发热期顾川都要来打的吊瓶，也算是复查过程中的最大开销，幸好每季度只用打一次，他还负担得起。
护士给他扎好了手，他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愣。
液体滴得有些快了，他身上开始发冷。上午奔跑出的汗已经落下，背心黏在后背，让他非常不适，但他只有一个人，一只手，没有多的衣服，也就不管不顾地就这样坐着。
几个月以来，他似乎快要忘了，一个人才是自己的常态。
顾川表情麻木地望着走廊上哭闹的孩子，奔波的父母，边打电话抱怨边走动的男人。孩子得到了糖破涕为笑，父母流着泪担心女儿的病情，男人吵吵嚷嚷地说着不会给谁掏一分医药费。
喧哗吵闹都与他无关，他就坐在医院正中，却仿佛不在这个世界。冰凉的液体注入他的手臂，他的脑袋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四周的景物都看不真切。
【顾川——】
顾川下意识往旁边看去，身旁空无一人。
“嗡——”
他猛地惊醒，眼神聚焦到自己的终端上，熟悉的名字显示出来。
顾川直接挂断左喻成的通讯，给他发消息：【我在外面，很吵。】
左喻成：【你自己把出租屋里的东西搬走了？】
【嗯。】
【>:(你在哪，为什么没来上课？】
顾川看着这个有点丑的生气表情，不自觉笑出声。
他没有立刻回复，手指揪着放在腿上的病历本卷翘的边角摩挲了一会，扬起的嘴角慢慢坠下。
顾川慢慢打字：【昨天你说的那件事，我想拒绝。】
他的指尖有些凉，按了好几次才按准发送键。
对面很久没有动静。
顾川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却越休息眼睛鼻子越酸。
他的终端又震起来。
这次是视频通话，顾川又挂掉。
左喻成：【你在哪。】
顾川抬头看了看还有大半的吊瓶，【在外面。】
又是许久没有回音，过了一会，顾川收到了夏敏给他发的消息：【你还在医院？挂水呢？】
【嗯。】顾川眼睛湿湿的，手底下打字却报喜不报忧，【医生说我恢复得好。】
【好事啊。】夏敏短短回复。
手腕上的终端长久地安静下来，顾川又抱着自己厚厚的病历本，仰在硬邦邦的椅背上闭目养神，吊瓶里的液体滴得太快了，他凉得嘴唇都有些发青，却带着一丝自虐心理无视了从他面前走过的护士。
他手脚冰凉，睫毛湿湿的，整个人昏昏沉沉。
“顾川——”
顾川闭着眼睛恍若未闻。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盖住他的额头，他才猛地睁开眼睛。
看到他醒了，金发alpha的眉间才松开了些，表情却依旧严肃，他抬眼看了一下吊瓶，就知道速度不太对，一边帮他调慢一边语气稍重地道：“这个这么快你自己都没感觉？”
左喻成真人出现在眼前，顾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嘴唇都是冷的，开口都十分僵硬：“你——”
“你什么你。”左喻成少见地拧着眉，沉声发火，“来医院不想叫我可以，你找宁乐，找狄天翼都没问题。你自己来处处都不方便，旧病没治好又添新的。”
黑发omega垂着眼睛沉默。
左喻成强迫自己深呼吸，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半蹲下来，伸手要顾川从刚才开始一直死死攥着的病历本，“拿来。”
顾川的脸色发白，攥得更紧了，“病历有什么好看的。”
“你又不会跟我说实话，夏老师也没告诉我你生了什么病，我现在脑子里都是很可怕的东西。”左喻成木着脸，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给我看看。”
“……”顾川语塞了一瞬间，“反正不是那种会死人的病，”他也较起劲来，把心里那点尴尬抛诸脑后，认真想借口，“就是跟感冒发烧差不多……哎！”趁着他眼神瞥到别处，左喻成一把抢过来，一只手扣住顾川追着的手，另一边飞快地翻开那本病历。
“……”
顾川被他抓着手，有些自暴自弃，“都跟你说了……”
左喻成却依旧皱着眉，“会疼吗？”
“不会，只是功能不是很全而已。”顾川低声解释，“放开我。”
大庭广众的，顾川有些不习惯被扣着手。
其实没有人在意他们，顾川还没意识到自己也成了医院中喧嚣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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