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喻成放开他的手，坐到顾川旁边。他并没有把病历还回去，只是自己捧着，皱着眉头研究。
两人在大厅旁边宽敞的椅子上挨在一起坐着，像陪伴而来的小情侣，融进医院吵闹的人群里。
顾川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身上暖和了许多，面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只是手脚仍有些凉。
终于大概翻完，alpha合上本页，看向身旁的人：“你每个季度都要来？”
顾川点点头，低声解释：“之前不是说过我的信息素别人接收不到吗，就是因为这个……”
这个腺体发育不良的病。
“可我可以闻到。”左喻成认真地说，“你的味道很香。”他很喜欢。
“……”顾川想到昨天他们互相沉浸在对方信息素中的亲吻。红着耳朵不自觉地看向别处，“别人都察觉不到。”只有左喻成自己可以。
他问过医生，医生说可能是信息素匹配度高的原因。但即便如此，他的信息素浓度还是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完全康复之后，他身体中所有液体含有的信息素浓度会高出现在六倍左右，到那时他才会是一个健康的omega。
而整个过程需要至少五年，还是乐观情况下。
顾川冷静下来，重新想起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其实很少叫左喻成的名字。几个月以来alpha都在他目光可及的地方，每次顾川寻找的眼神看过去，左喻成就会若有所感地以询问的目光回视，观察顾川是否需要他在身边，需要直接叫名字才能沟通的事情只寥寥几次。
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他才生疏地叫出口：“左喻成。”
alpha比刚刚过来的时候沉稳了许多，不再带着明显的怒气，“嗯？”他发出一个尾端上翘的单音。
顾川看着自己扎着针头的手，头一次觉得它那么苍白无力，“我不会跟你在一起。”他听见自己说。
“……”虽然之前已经收到过文字拒绝了，现在被当面告知，左喻成还是有些泄气。
“理由呢？”他问，“你不喜欢我？”
顾川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没有说话。
他很喜欢左喻成，喜欢得自己独身一人时每时每刻都在期盼他出现，期盼他的目光注视自己。喜欢他的亲吻和拥抱，喜欢他信息素的味道，喜欢他的一切。
但是喜欢是顾川身上最廉价的东西，它什么都换不来。
“……我发现一件事。”左喻成托着下巴，胳膊撑在腿上，倾身看向沉默的omega。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遇到事情，除了动手就是逃避，很少会出现第三种应对方式。”
“遇到那些对你不好的人，你可以用你的方式对待他们。但我不会伤害你，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你的想法，你的顾虑，或者你根本就很讨厌我，什么都可以说。”
顾川垂着眼，表情纠结。
“我来找你当面说，就是因为我不想被你逃避。”左喻成皱着眉，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咄咄逼人，沉声缓缓说道。“你期末坚持要打那只五级虫的沟通方式就很好，我会想相信你。但现在你一直在逃避我的问题——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答复。”
尤其顾川并非坦率的性格，他的“不”至少有一半要反着理解。
左喻成自觉自己的话有些太逼迫他了，但因为原生家庭从小到大带给他的不良影响，不加以引导或助推，顾川很难准确地表达出他自己的感情，左喻成明白他必须直白地说出自己希望他怎么做，才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他要从沙子里把他挖出来，耐下性子剥开坚硬粗糙的贝壳，才能看到对方的真实柔软的内里。
alpha墨绿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顾川的反应，等待他重新开口。
“我，”顾川低头，浓墨般的眉蹙着，不敢回视alpha的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埋在阴影里，声音沙哑，“我不是讨厌你。”
“嗯——”左喻成靠近了他一点，不满地拖了个长音，“然后呢？只是不讨厌吗？”
“……”顾川咕哝了一句什么。
alpha愣了愣，唇角勾起来，又挨挨挤挤地向他那边靠了靠，漂亮的金色的发丝都挠到了顾川泛红的耳朵。
左喻成明显知道了他在说什么，却又开始使坏，“嗯？我没听清。”
“我说，我挺喜欢你的。”顾川有些恼羞成怒，视线溜到人堆里，“这儿人这么多我怎么大声啊……”
“好，那我们小声。”被说喜欢的左喻成心情立刻好了大半，但仍没有完全放松警惕，“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顾川又卡壳，他张了张嘴，对上左喻成探究的眼睛，忘记自己组织的语言，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有些挫败地看向对方手里拿的病历本。
左喻成看懂了，他挑起眉，抬起手里的本子，“因为这个——因为你的病？”
“……有一大半是因为这个。”顾川眼神看向匆匆来往的人们，不自觉地又把双手拢到一起，被左喻成托着他扎着吊瓶针的那只手分开。
他因为这个动作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我一点也不像omega，其实我连自己想不想当omega都不明白。”
他有时候会很讨厌当一个omega，有时候又会深深羡慕漂亮美丽的同性。
左喻成没有放开托着他的手，手掌能感受到顾川轻微的抓握力道。“但你就是omega。”他说。
顾川摇摇头，“你的追求者随便挑一个都不会是我这样的omega。”
左喻成有许多追求者这件事不是秘密，就算他没有见过，对方的家世和为人摆在那，也绝对不会无人问津。而顾川甚至连家庭的支持都可能没有，他没有好看的外表，也没有温良的性格，在许多人看来，他还是一条疯狗。
“但我在追求你。”左喻成握着他冰凉的手腕，认真地看着他，声音温和，“我喜欢你是omega，喜欢你的长相，你的性格，你的声音。”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是beta，那我就会喜欢你是beta。”他确实在不知道顾川是omega之前就已经对他有好感了。
“……我的病可能需要很久才能好。”顾川小声说，“我不是正常的omega。”
左喻成皱起眉头，“要几十年？你要一直打吊瓶？”
顾川语塞一瞬，“也没那么久。”
alpha的眉间松开了一点，顾川见对方一直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急道：“你难道不觉得你会有更好的选择吗？为什么偏偏——偏偏要选这样一条疯狗……”
“顾川。”左喻成握着顾川手腕的手指收紧一瞬，声音低沉下去，“我真的不喜欢那个称呼。”他垂着眼睛，拇指指腹摩擦着刚才抓过的地方，“选择是我自己做的，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走廊上喧哗的人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不过我大概明白了。”停顿了一会，左喻成开口道：“你是不相信你自己值得被喜欢，也不相信我会一直喜欢你。”
顾川想要反驳，却无可争辩。
“但你确实也喜欢我，对吗？”alpha盯着他，眼睛闪着星辰似的光。
顾川垂下眼睫，动作极小地点了点头，“嗯。”
“好。”左喻成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还是不接受你的拒绝。”
顾川心道拒绝还能不接受吗，就听左喻成继续说道：“我可以用时间证明，我一直一直喜欢你。”他想了想，“你可以当做我一直在追你。”
“你不用——”顾川有些惊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alpha打断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不用有压力，”左喻成眯起墨绿色的眼睛，“不会太久的，我保证。”
他没说是什么“不会太久”，是追求的时间不会太久就会放弃，还是有自信不会太久就能追到人。
而且以左喻成刚刚“十几年”的猜测量程，顾川合理怀疑他这个“不久”到底是个什么时限。
总算是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有些高兴的金发alpha笑眯眯地伸长手臂揽过来，竟是想要拥抱的架势，一张俊脸越靠越近，左喻成呼吸的尾巴也轻轻拂过顾川的脸侧。
昨晚热烈的场景过电影似的在顾川脑子里一一闪过，唇舌的热气仿佛还存在他的舌尖。只要下一秒，他似乎就能尝到同样的滋味。
就在顾川微微僵硬地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离左喻成稍远的打吊瓶的那只手刺痛了一下，omega睁开眼，发现左喻成已经退回到刚才的位置，意味深长地笑着给他按着针孔，“你的吊瓶空了，针我帮你拔下来了……你闭上眼，是在期待什么吗？”
“……”顾川用空着的手缓缓捂住脸：“现在就已经开始了吗。”
“嗯，开始了。”左喻成笑得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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