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还未转暖,日头尚短,不到酉时天色便渐沉下来。夕阳余晖虚弱地攀在青色瓦檐边,将上面悬挂的冰棱照得闪闪发亮。
冰棱的影子后面无声的出现一只手。
那如玉般的手指试探了几次,随后摸到一块坚硬的石头。旋即,不远处又出现另一只。接着,双手的主人从围墙外探出头来。
陆闻溪扒在墙边,一双鹿眼四处扫过一遍,随后脚下轻轻用力,一个翻身跃下围墙,落在竹林下方的台子上。
刚落地便立即捡起提前扔在一边的木盒子,拆开一条缝,仔细检查了遍里面的东西,见安好无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盒子往别院赶。
“哟,闻溪回来了?”
刚走过两道月门,便听着个声音远远传来。
陆闻溪脚下顿住,就知道今日躲不过了。干脆大方转过身看向对面屋檐下站着的人,勉强挤了个笑来,说:“杜詹事今日回来得这样早?”
杜青山哼了声,笑着走近,盯着她怀中盒子问道:“今日在酒楼里见你匆匆忙忙,心中有些放心不下你,才赶着回来看你是否平安归家。”
陆闻溪心中只想翻白眼,却还是笑着说:“多谢杜詹事关心,闻溪肚子饿了,便先回房了。”
说完便转身继续往院中走,不料杜青山却两步绕至身前将路拦住。
陆闻溪险些撞上,急忙止住脚步,没好气道:“干嘛?”
杜青山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怀中盒子,问:“你抱的是什么?”
“我干嘛要告诉你!”陆闻溪懒得和他打笑脸,挥开人便往前走。
烦人的身影又拦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那烦人的声音:“近日姐夫忙得紧,你的书可背好了?”
“不用你管。”
“我才不管你。”杜青山又哼了声,“我只是路过膳房时见今日厨娘做晚饭米放少了,只怕不够吃,若你没背好,倒能省下一顿,留给我们几个正好。”
“哼!”陆闻溪抬起眸子瞪他,“知道你是酒囊饭袋,若是不够吃,本郡主那份赏你便是。”
说完便不管这人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跑回院中。
急急忙忙换了身衣裳,再将盒子包好,陆闻溪轻轻踱步到了主殿。侍女正端着托盘出来,见着她纷纷行礼问安。
陆闻溪见托盘中药碗又多一只,不禁皱起眉问:“爹爹又不好了?”
侍女点头,轻声回:“近日天寒,殿下又忙于公务,旧疾今早便发了。”
“大夫怎么说?”陆闻溪远远便闻着股浓浓药味,担忧地看了看屋内。
侍女只摇摇头,说不清楚。
陆闻溪便不再多问,轻声拆开帘子进屋。
屋内地龙烧得热,有侍女过来给她脱掉大氅衣,又要接手中物件,陆闻溪没让,自己抱着往桌边走去。
太子正披着外袍,坐在书桌边批阅折子。头也没回,道:“你书背好了?”
陆闻溪嘴角弯了弯,说:“回爹爹,闻溪背好了。”
“嗯,那你背来听听。”
陆闻溪凑近两步,逐句背起来:“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
太子已年近四十,兴许是保养得当,又模样生得好,单从外表来看,与二十出头的青年才俊无甚差异。可今年来灾害不断,又有近几年边境有异变,勤耕于政,身子愈发消瘦了些。加之早些年的旧伤,人憔悴了许多。刚喝过药,精神也不太好,干脆搁了笔听着长女背书。目光只落在桌边的琉璃灯盏上,思绪却不知飞向何处。
“诗云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其斯之谓也。”过了许久,陆闻溪终于将最后一句也背完,期期艾艾地望着爹爹,可太子却恍惚神游天外,半晌也没动静。她忍不住小声唤了句:“爹爹,闻溪背完了。”
看爹爹神色疲乏,想来最近忙碌得紧,她自然心疼,连着半月都背书到深夜,终于是一定不落地记了下来,希望能让他心中宽慰一些才好。
太子回过神来,嗯了声,问她:“既知其文,可明其意?”
陆闻溪眨了眨眼,说:“闻溪明白,爹爹让我背女诫,是想让闻溪日后尊崇夫道,敬慎、妇行,做好”
“我是问你明不明白其中之意,不是让你说这书讲了什么。”
“我”陆闻溪撅了撅嘴,嗫嚅道:“闻溪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陆闻溪犹豫了下,壮着胆说:“书中云,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即便他日许了亲事,可闻溪贵为郡主,不论仪宾是何身份,身份上也不会比那人再低,缘何要闻溪对他尊从卑怯——”
“哼!”太子冷笑一声,“你身份如何尊贵那也是因为你是我生的,为父之权赋予你锦衣荣华。她日你远嫁离去,便不再是郡主身份,许你荣华糟糠另有其人,还想摆你的郡主架子?”
陆闻溪不服:“闻溪就算嫁人了,难道便不是爹爹的女儿了?就不是大周的郡主了?”
“烟城离大周山重水远,你若嫁去,此生都恐难有机会再回来,那般偏远之地,谁管你是不是郡主。”
“女儿真的要嫁去烟城了?”陆闻溪抬起头,“联亲的事就定下来了?”
“朝堂之事,妇人无需过问,你只管学好你的仪态便是。”太子终于抬头看向自己的大女儿,“听青山说你近日贪学,时常连饭也忘了用。这书要背,身子也不能忘了,若是郡主一脸病相,只怕结亲之事徒生波折。”
陆闻溪听着前半句还有些雀跃,到后半句时嘴角又耷了下来,闷道:“知道了,谢爹爹关心。”
“嗯。”太子停了下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她怀中,问:“你抱的什么?”
陆闻溪眼睛亮起来,脸上又浮现出笑容,迈至太子面前单膝跪在氍毹上,将盒子平放着,外面的布掀开,再缓慢打开:“闻溪年前听宫人说京城新开了家琴坊,工艺一绝,便托人去置了这个。”
檀香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把古琴。琴身做得十分简洁,没有多余的花纹,造型却微微向上弓起,琴弦纤细光亮,在琉璃灯的映照下莹着润泽的光。
“常常见父亲对着那墙上画中古琴发呆,猜想父亲定是深爱此物,闻溪不知那古琴今在何处,只好托人做了把一样的。”陆闻溪小心将琴取出托在手中,笑着看向太子,“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本来是想等那时再将琴送给爹爹,可闻溪实在忍不住”
太子平日除了上朝便是忙于政务,难得有闲暇空余时也是待在书房,她不止一次见着爹爹对着那画发呆,近日爹爹身体不适,想着若是将这琴送给他,也许能让他心情舒畅些。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本神情稍霁的爹爹竟瞬间变了脸色,拂袖一把将盒子挥开。
沉沉的琴盒摔在墙角,将置在琉璃灯罩中的蜡烛打落。
侍女忙小跑进来,将氍毹上的火星扑灭,随后惶恐地跪在一边。
陆闻溪愣愣看着落在桌脚的断掉的琴弦,半晌没说出话。
太子愤然起身,拿手指指着她,嘴角抽了抽,随后转过身,将桌上卷宗一齐扫开,厉声道:“滚!”
一颗热泪从颊边滑落,陆闻溪记不起来要擦,抬头望着太子愤怒的背影,喃喃道:“爹爹”
“滚!”
陆闻溪吓得肩膀一抖,哽声道了句是,随即慌乱地奔了出去。
爹爹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即便她犯了错,顶多也是呵斥两声,罚她不许吃晚饭。今天怎么会
可他就是常常看着那画出神,若非珍视之物,怎会将画挂在每日都会久待的书房中。
“呜”陆闻溪小声呜咽着,抹了把眼泪,怎么也没想明白今日怎会让爹爹如此生气,“爹爹呜啊!”
哭着哭着,却不想迎面撞上个人。
“谁啊走路不长样!”一道尖细的女声响在耳畔,随即面前出现一个女子,脸圆圆的,还有些稚气未脱,眼中却已弥漫着鄙夷的神色,“呵,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么大狗胆。”
是闻蔷,陆闻溪同父异母的妹妹。
陆闻溪正伤心至极,见着来人,没心思与她斗嘴,从一侧绕开了。
“哎——”闻蔷拦住她,“你走什么?谁让你走了?”
陆闻溪吸了吸鼻子,道:“我今日不想与你白费口舌,你最好也不要惹我!”
“哟!”闻蔷冷笑一声,“哭这么惨,又被爹爹骂了?今日又闯了什么祸?”
她这话尤如刀子般直往陆闻溪心头插,陆闻溪本想凶狠地瞪回去,一抬头泪却先掉了下来,自觉自己甚没出息,一把将人推开小跑走了。
“你今日又是发的什么疯!”闻蔷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没稳住身形便骂起来,“舅舅也真是的,非得让我来叫你吃饭,我好心来了,你却拿我撒气,早知便该听娘的,倒了喂狗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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