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过去了。
推杯盏筹之间,桌上的气氛越见活络,老同学之间因为几年不见的生疏皆数消散,在一众人中一言不发的初弦显得很是突兀。
她滴酒未沾,却因为不断袭来的回忆,也有些迷离难辨现实与梦境。
“不走?”
身边的何一扬突然出声,语速比往日还要慢上几分。
“哦。”
初弦连应着,有些出神地伸手去拿一旁的包,在触到背包带子的那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抬眸扫视了四周一圈。
桌上的人只寥寥几个了,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起身离开。
怪回忆里的场景过分静谧又美好,沉溺其中,时间的流逝就显得格外难以捕获。
初弦楞楞地收回视线,在心里盘算了许久,才又抬眸看向方才出声的何一扬。
他紧抿着唇,有些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了他眉宇俊朗,一双桃花眼笼着些许的醉意,直直地看向初弦。
一如这几天的每次对视,又不知是不是醉酒的原因,多了些淡淡的冷气。
初弦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又不规律地响了起。
何一扬抬手轻轻戳了戳初弦的手背,初弦的目光便追随着他的举动去了,见他熟络地覆上自己的腕间又轻轻拉起。
初弦下意识地缩回,他的力度又大了些,带着几分平时少有的蛮横,就在初弦又一次下定决心抽回手的时候,腕间的温度突然抽离开。
不一会儿。
他的温度又从食指尖传来,他的食指轻轻勾着初弦的食指,一串车钥匙从他的指尖缓缓滑了过来。
与掌间感受到钥匙扣的冰凉同时,何一扬的指尖也识时地离了开。
初弦心中的警铃还未来得及放松,何一扬的气息又不依不饶地覆在她耳周,一呼一吸间慢慢悠悠地扰着初弦的心绪。
“……头疼,想回家。”
何一扬的语气弱弱的,说到“家”字的时候已几近气音,却还重锤般地在初弦心上。
像是这句话已耗费了他的全部力气,话语一落,何一扬整个人就懒散地靠在了初弦的肩上。
初弦紧抿着唇,莫名心虚地抬眼看了看四周。
四下无人,就连头顶的灯光都好像遗忘了他俩似的比刚才还要暗上几分。
初弦一动未动,就任他枕着肩。
她还没有机会见过他醉酒的模样,强压着心底的紧张轻轻地喘着气。
“要回家……”
没等到初弦的回应,何一扬又开了口。
“回家……”
“嗯,回家。”
见何一扬没有停口的意思,初弦只好缓缓地应着他,还是她最熟悉的语气。
嘴角却悄悄挂上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角度。
他靠得并不实,没有沉重的压感,二人之间还留着些距离,只是他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总时不时地掠过初弦的颈间,像是断断续续地向初弦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初弦莫名很想多再多停留片刻,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
-
“初弦……”
初弦撑着何一扬刚出屋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外方修然。
“我帮你打个车,送你回……”方修然也有几分醉意,凝视了他俩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呆呆地改口问道,“你俩?”
何一扬比初弦高很多,胳膊轻搭在初弦肩上,整个人像是都靠在她身上一般。
初弦正想开口回答,只觉肩上的力道重了些,担心何一扬会不会重心不稳地倒下,便匆匆偏头看向他的方向,见他还安稳地站着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我俩住得挺近的,就顺道送他回去了。”
“对,住得近。”旁边的何一扬微闭着眼睛,醺醺地开口重复着。
“你也早点打车回去吧,”初弦没理会何一扬,心里想着刚刚他俩一出屋方修然就开口叫住了自己,会不会是在这里等了很久,这样猜着又开了口,“还有就是,谢谢你,我俩就先走了。”
初弦话落,没多犹豫地就迈开了步子。
何一扬跟着初弦走了几步后,又转回了身故作正式地朝着方修然喊着。
“对,谢谢你。”
像是没过瘾似的。
“谢谢!”
……
这种感觉很奇妙。
初弦把车子稳稳地停在楼下,借着微微的路灯打量着何一扬。
从前见他,是在篮球场,是穿着校服的。
相熟了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机会见到他喝醉的一面,好像突然之间的这一晚,就把他们和过去青葱校园里的他们彻底地分了边界。
但好像,也不算太坏。
初弦想着何一扬刚刚一遍一遍朝着方修然喊着“谢谢”的模样,嘴角又不经意地流露着些许的笑意。
更像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了。
大概只有趁着何一扬不清醒的时候,自己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看他吧,初弦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想着。
有一刻,他的侧颜与小时候的模样重了合。
初弦不免又想到了小时候和父母、和他在一起的场景。
“我想以前了,好想。”
轻轻开口,像是只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像是触景脱口,又像是这段时间的有感而发。
眸子中的悲伤几近流出,初弦忙着偏过头。
她早已习惯不把情绪倾泻在外人面前,哪怕面前的是早早睡去的何一扬。
刚刚好错过了身边人微微颤着的睫毛。
-
“何一扬。”
初弦将眉眼之中的情绪收整完好后,才试探地开口唤着他的名字。
“嗯?”
何一扬应得倒是快。
初弦移了视线看去,却没像每次看向他的时候正对上他的双眸,有些小失落地收回了视线。
“到了。”
“嗯。”
初弦下了车,刚想走到他身边扶着他。何一扬却先她一步地转过了身,自己朝着楼上走去,脚下的步伐还有些轻飘飘地晃。
初弦忙着锁好车,追了上去,有些担心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走得很慢,但一步一步地,又很稳。
-
第二天,初弦出了房门就下意识地望向厨房。
没有何一扬的身影。
初弦强压着心底的失落,又转头看向了他的房门,紧紧闭着。
昨晚。
何一扬进了房门就直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扇门就一直紧闭着,没有一点动静。
初弦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走进了厨房,依着桌角,在浏览器里搜着解酒汤的制法。
冰箱里倒是各类食材都齐全。
初弦盯着在冰箱最底层满当当的一罐蜂蜜,又想了想繁琐的制作流程,仔细思量了几秒钟,还是轻轻地关上了冰箱门。
太过精心,太过刻意。
初弦只回过身把烧水壶的盖子拿开,怔怔地盯着冒起来的蒸汽,昨晚何一扬的背影又浮现在了眼前,当时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莫名有几分奇怪。
当时他的步调和刚从聚会屋子时差别很大。
……
初弦一怔,自己在车里嘟囔的那句话又闯入了脑海。
心底一阵又一阵地抽跳着,一帧一帧地回想着昨晚车里的场景,手指没意识地触到了开水烧的边缘。
“啊……”
初弦低喊出声,怕扰到屋里何一扬的休息又立即噤了声,将手指缩在嘴巴轻轻吹着。
见着水温适宜了些,把水倒入了保温瓶,又随意地放在了茶几的一角。
有用,又不显刻意。
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满意地扬了扬嘴角,转回身猝不及防地装上了不知什么时候靠在门旁的何一扬。
“那个……”初弦立即收了嘴角的喜色,恢复了常日的冷色,此地无银般地急忙紧张着,“水烧多了些。”
“知道了。”
何一扬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目光在初弦身上短暂地流转了片刻,又偏头过去,目光落在桌角处的保温瓶上。
几秒之后,又默默无声地回了屋。
与关门声响起的同时,初弦眸色瞬时柔和了下来,轻触了触指尖被烫到的地方,倒吸了口气。
他昨天到底醉了吗,他听到了那句喃喃的话吗。
初弦又轻轻叹了口气,她明明早就成了从不在外人面前多言的性子,怎么偏偏会在他面前说出那样的话。
最不该被他听到的。
自己最真实的内心话。
……
-
听着外面的关门声,何一扬才把头从被子里抬了起来,又仔细辨了辨客厅的动静,才轻轻拉开房间门。
急步走向了茶几旁,随手找了个茶杯,将一旁保温杯里的水斟了进去。
一股暖意入了胃,缓解了些胃部空荡荡带来的痛感。嘴角还未来得及舒展开,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紧皱起了眉。
随手拿起来放在茶几下的素描本,斜着铅笔在纸上随意地勾勒了几下,清晰可见的兔子模样,耳朵处的一轮弯月线条格外流畅。
昨晚初弦的气音好似还在耳畔。
语气不紧不慢的,一点悲伤的情绪都没掺杂,却一字一句都在扯着何一扬的心。
这么多年来,何一扬第一次对自己缺席了的那个暑假发生了什么好奇了起来。
那个他唯一缺席了的暑假。
那个他在初弦面前从未敢触碰的暑假。
何一扬把素描本丢到了一边,双手紧紧环着,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
又过了许久,拿起手机,努力调整着气息,试图掩饰去自己的沮丧。
最后还是作罢。
在聊天框里郑重地敲下。
【初弦下班等我】
【顺路】
又自然地点开她的朋友圈,盯着朋友圈里的那条始终不变的细线。
嘴角才又恢复了弧度,眉宇之间的阴霾莫名扫开,重燃了往日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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