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阔到来之时,苏青辞已经将所有的受邀大臣都安排妥当,她远远给了姬月一个眼神,随后姬月便拉着左阔开始了一圈推杯换盏。
姬月仍与左阔保持着一个亲密的姿态并肩而行,敬酒谈笑间,像极了一对恩爱至极的夫妻。
可惜,事实并不如此。
姬月在满面堆笑地为左阔斟酒时,余光又瞥见了左阔带来的六个大高个侍卫。
她轻声在左阔耳边嗤笑一声:“带这么多人,倒是辛苦你这样提防我了。”
左阔偏头看去,就见姬月抬眸仰视着他。
分明是自下而上的目光,但姬月眼中却透露着一种嚣张。
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不过左阔显然没有因为这个拉下了脸:“千方百计将你需要的人引来荆国,你也是不容易。”
姬月料想过左阔会察觉她另一层用意,但没想过会这么快。
这次虽说是借着归宁宴斩断旧情,但这样大的阵仗要是只用于情爱,那当真是有些可惜了。
肃国土地贫瘠,使得此地农耕常年比一些小国都要来的贫瘠。
而荆国却恰恰相反。
所以在姬月意识到左阔不攻城略地,还包含了保护荆国土地这一用意时,她也带着些自己的想法,在请来一些荆国旧臣同时,还带上了几个掌控农耕的小官。
若是将农耕把控在手,那必然能先一步把控民心。
“做好皇后哪有这么容易,”姬月没有再看左阔,在附和应承宾客的同时,偏头对左阔小声道。
左阔笑而不语,却侧眸望向了在应酬中嫣然端庄,又不失热络的姬月。
原先左阔只听闻姬月是一个“花瓶”,而在那时的左阔看来,也觉得一个毫无用处的女子,即便样貌出众也终究平庸。
一直到了今天。
南庭夜风中,觥筹交错下。
兴许连姬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年轻了六载的她,在长年累月的精心呵护下,能生得多么出挑。
从左阔的角度看过去,灯火映在姬月浓得像扇一般的睫毛上,在眼帘掀动时为她一双桃花眼缀满了光亮。
姬月仰首饮酒,流光又好似从她精致的鼻梁上滑落,顺着微醺染上的颊红,一直到耳垂之下,最终落在皙白细嫩的颈侧。
左阔又是一杯温酒下肚,才意识到自己目光过久在姬月身上停留。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却发现有人的目光竟是比他还要张扬地定在了姬月身上。
左阔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是荆国黄尚书之子,黄立杰。
对方似乎察觉了左阔审视的目光,倏地就因为心虚将目光避开,藏在了黄尚书之后。
这一下躲避,很快就被姬月捕捉在余光之中,更是让左阔看着他稍一眯眸。
姬月与左阔皆是察觉了一丝异样,却只是相视一笑回到了主位上。
归宁宴眼见着要以一个风平浪静的模样结束,但在散场之前,却听有人对左阔开口来了一句试探。
开口的是曾经作为户部侍郎的李绛:“如今荆国的肃国相助扶持,的确是件好事。但若是肃王陛下对荆国民情有所了解,那应当也能知道荆国如今面临的难题吧?”
这显然,是户部侍郎借着这一官阶,代表在场大部分人对左阔的一个试题。
关系到未来左阔把控荆国难易程度的试题。
姬月眉头一挑,想着她与太傅对峙时的场景,立马将那日左阔的装死活学活用起来。
只见左阔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荆国注重农耕,李侍郎更是十年如一日为此操劳。可惜孤并不了解其中玄妙,而皇后也才堪堪从悲痛中缓过神来。”
说着,左阔还牵起了姬月的手,看着情真意切地与她对视:“待此处一切妥帖,孤便会携皇后一同回荆国,先协助荆国将今年秋收早一步落实到位后,再为来年春耕做计划。在这方面,虽然孤并无长处,但却愿为皇后尽可能尽一份力。”
姬月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若说此时姬月脸上是三分讶然,两分惊惧。
那她心中就是十分震惊。
姬月赶紧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抽出手,又在凤袍上蹭去了手心冷汗,抬头听李绛接着问:“说总是这样说,可公主向来娇惯,如今还嫁到了肃国,臣等该如何去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君主未有确定归期的国土?”
被牵扯进这番对话后,姬月的兴致显然被李绛浇熄了几分,无奈她本就没有实质权柄,便只能当一回李绛发难的工具人,对左阔笑着欠首。
就听左阔接着说:“嫁娶确实是人伦常理,但孤以为,婚嫁之后,女子并不需要因为一个新的身份去刻意忘却自己先前的身份。”
左阔又一次牵起姬月:“姬月虽成了肃国皇后,但在此之前她更是荆国公主。或者说,无论成了何种身份,她都只会是姬月。”
姬月有些意外地望向左阔,竟是没第一时间将手抽回来。
“孤的皇后已经以她想要的方式活了二十载,”左阔转头望向姬月,一双常年浸满肃黑的眸子在相望时被灯火照得微亮,“如今,孤既已将她娶做枕边人,便会尊重她想要的生存方式。”
左阔的话从头到尾有条不紊,话语中没有半点废话。即便是最后的煽情,也清晰地对一众大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表明了自己不会懈怠于荆国治理,更强调了无论如何姬月都会是荆国领主,而他也会按照遗诏所说,从头到尾辅助姬月治国。
或许……
还有一丝对荆国旧臣看不起姬月,而有意显出的袒护?
姬月收回了目光,避开左阔这深情目光的干扰后稍一凝神。
左阔确实需要营造出一种恩爱的模样,更需要提前震慑住那些未来可能会为他所用的荆国旧臣。
即便姬月早便知道左阔演技精湛条理清晰,但今天还是对他以真情来堵嘴的做法隐隐赞叹。
毕竟这一番道理,确实是毫无诟病。
无论左阔这一番话是否出自真心,姬月还是不吝啬自己他看法的称赞:“说得不错。”
左阔冲姬月抬了一下酒盏:“承蒙夸奖。”
前来赴宴的一众旧臣被说得不敢再有异议,于是在客套了一番后,归宁宴便随着小礼与苏青辞的引导开始四散。
左阔本应该在最后一通伪装后也转身离开,但他在离开漪凤殿前却听到了一些动静,转头又带着萧怵步寻了南庭。
在左阔归来时,恰巧撞见了黄立杰跟着姬月到了漪凤殿花园中的画面。
黄立杰显然是酒意上头,在上前拉住姬月时甚至没有控制力道。他一把拉得姬月转身,连带着姬月发髻上的步摇都乱晃了起来。
姬月本就是被动扣上了这段旧情,这会更是因为被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鲁莽男子拉扯感到不悦。
“黄公子请注意分寸,”姬月蹙眉,“且不说男女有别,如今本宫已为皇后,论隶属尊卑你都不应该如此放肆。”
黄立杰稍一愕然,僵硬地收回了手后,望着姬月问:“你就真的可以这样无情?就这样斩断你与我的往昔?”
姬月:“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别说是遗诏下的婚事,本宫劝你还是早日放下。”
“可是……”黄立杰有些哽咽,“可是姬月,我真的很爱你,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远处的左阔听到了这句情真意切的挽留,眸子微狭。
随即,他缓步到假山之下,开始围观之后的发展。
凑近看了之后,姬月面孔似乎更清晰了。
但比起在南庭暖黄灯火下的温婉,此时月光下她的脸似乎更冷冽了一些。
“好巧,”姬月煞有介事道,“本宫也很爱自己。”
一边的左阔仍是狭眸,但嘴角却有了一个弧度。
话音刚落,黄立杰还没有机会开口,姬月就转身面对黄立杰道:“你说你爱本宫,割舍不下回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声说出这句话时,会给本宫带来什么?会不会陷本宫于不义?”
黄立杰睁大的双眸和欲言又止的嘴都定住了。
“你如果真的爱本宫,便会考虑本宫安危,懂割舍懂尊重,”姬月嗤笑,“所以说到底,你爱的还是你自己。”
左阔听着笑意更深,没想到姬月竟然还没结束,硬是将黄立杰的反驳之词在说出口前堵了回去。
“你也不用反驳什么究竟谁爱谁,本宫如今已经有了更好的归宿,而你——”姬月拂袖转身,下巴微扬,显然是将姿态摆高,“若真的爱自己,便应该想着好好塑造自己。年纪轻轻,想什么不好非要想着男欢女爱?”
最后,姬月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在离开前,她偏头一字一顿地留下了一句:“智者不入爱河。”
听到这话,左阔头一次连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萧怵大概是生平头一次看左阔有这样的笑意,上一刻他还担心两人会因此情变,这会儿直接是看傻了眼。
他一边安慰自己大概自家主子就喜欢这类……与众不同的女子,一边又顿时面色紧绷,几乎要惊呼出声。
“小心!”
话出口了,但并不是从萧怵的嘴里,而是紧跟上姬月步伐的苏青辞。
就见醉意朦胧的黄立杰似乎被激怒,他带着满心的不服气,几步上前就推开了姬月身后的小礼和苏青辞,想上手抓姬月的头发将她拉过来。
但很快,一个身影从房檐之下跃出,一手拦腰扶稳了苏青辞就上前拔刀向黄立杰。
而与此同时,一抹冷光也从假山后闪过,还没等萧怵反应到自己的佩刀被左阔抽走,左阔就没了踪影。
可任是首当其冲从阴影中现身的袁澍也好,还是第一时间疾步上前的左阔也罢,皆是在靠近的刹那,就停住了动作顿在原地。
在花园的正中间,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
姬月她头也不回地后撤一步,反手就握住了黄立杰的手腕。没等黄立杰反应,她又腾出左手攥住黄立杰前襟,仅凭一个扫腿,就将黄立杰过肩摔在了面前的草地上。
可姬月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伸手牵起倒在地上的小礼为她掸了掸衣摆,就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回首撞见握刀的左阔时,姬月虽是已经知道左阔旁听已久,但还是给了一个讶然的眼神,仿佛在问:你怎么还没走?
左阔将刀交回给萧怵,答非所问:“旧情人?”
姬月耸耸肩,不否认:“算是吧。”
既然姬月已经将黄立杰折腾成这样,要再说余情未了实在有些牵强。
而左阔本就不在意姬月的过往如何,更不用说他才看完一出好戏,心情正好。
左阔心中正萌芽的想法被姬月这番一个浇灌,更是愈发坚定起来。
他没做多想,就对萧怵缓声道:“归宁宴酒过三巡,夜风又起。孤今日留宿漪凤殿。”
姬月:“?”
左阔垂眸看身前的姬月:“宫中几乎所有人都盯着今夜的归宁宴,这是一个你当好皇后的好机会。”
归宁宴,其乐融融,若此时左阔留宿,那定然是一个传出“恩爱”传闻来树立皇后威信的好机会。
而且,姬月没办法在左阔公然留宿的夜里动手。
姬月深知左阔料定了这点才这样说,可她又觉得大好机会确实没理由拒绝,便让小礼带人去张罗起左阔留宿的事宜。
送走了左阔,姬月走向苏青辞与押着黄立杰的袁澍。
方才黄立杰的力道显然不算小,苏青辞下意识第一个将小礼和姬月护住,便接下了大半的力道。
姬月心中挂怀,便赶忙来问:“你可还好?”
“放心,”苏青辞拍了拍姬月牵住她的手,用目光示意姬月看一边的袁澍,“他来得及时。”
姬月顺着目光看去,就见月光下一个轮廓分明的男子模样逐渐与记忆中重叠。
袁澍身材高挑,与左阔差不多一般高。但大概是常年操练的原因,使得袁澍看这比左阔要来得健硕不少,就连面部线条都硬朗起来。
剑眉之下,刻在眼窝中的眸子在与姬月对视时稍稍弯起,他冲姬月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姬月一切安好,才无言间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姬月凭着脑海中本就不多的儿时记忆,感觉这份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之情有些微暖。
她看了袁澍一阵,才开口道出一声:“袁澍?”
袁澍有些转瞬即逝的意外。但他权当这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感慨,便点了点头,回应了一个微笑。
他的举动不如外表,反而更为细腻。
回想到左阔看似练兵实则招降的举动,姬月问:“左阔可有苛待你?”
袁澍温声道:“公主放心,属下一切安好。”
袁澍低沉的声音让姬月悬起的心又放下,可苏青辞却顾虑不减。
“左阔今夜留宿,可是有何企图?”苏青辞上前,小声道,“你可有应对的计划?”
说实话,左阔的企图也好,应对的计划也好,姬月是一个都没有。
但怀着一颗反正也死不了的心,姬月还是冲苏青辞莞尔:“放心,尽在掌控。况且今日袁澍也在,不怕意外。”
话音刚落,小礼似乎遇上了一些棘手的事,紧赶着就奔过来对姬月道:“公主……”
“怎么了?”姬月问。
“左阔他……”小礼欲言又止了一阵,挠着头红着脸对姬月道,“他说更衣洗漱这件事,非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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