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妃停不下来的哭啼声,周遭手忙脚乱的围观众人,让姬月的记忆隐约被拉回了二十年前,她刚到孤儿院的那一天。
姬月穿着宽松的破t恤,拖着一条完全不合身的旧长裤。她看着满屋子小孩,神色各异,却猜不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怒哀乐。
“哭什么?眼泪能当饭吃吗?”
曾经一开口就让在场众人目瞪口呆的场面,以分毫不差的方式在二十载后再次出现。
而果不其然,下一刻对面就哭得更厉害了。
姬月扶额,一边的小礼更是为此着急起来:“公主你最近不是……脑子灵活了许多吗?怎么……怎么这时又掉了链子。”
“你以前不是最擅长哄小礼了吗?”小礼一句不经心的话让姬月心里咯噔一下。
姬月暂时不能暴露,于是转头就直面茹妃,企图寻找一个合适的办法缓和现在的局面。
只是怼人或者虚假奉承姬月确实有一手,可要说哄人……
有些棘手。
姬月看看茹妃,又看看一边急得挤眉弄眼的小礼。她牙一咬心一横,一把将茹妃抱在了怀里。
她近乎是僵硬的手,在茹妃背后机械地顺了几下:“行了行了,别哭了,是我太凶了。”
顷刻,怀里的哭声果然渐渐停下。
茹妃似乎情绪渐好,吸了两下鼻涕就想从姬月怀中挣出来,但姬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就搂着茹妃的肩走到一边蹲下。
哭得发蒙的茹妃就这样跟着姬月蹲在了药圃一角,她后知后觉到这行为离谱,起身就想走,却被姬月拉住:“别走别走,你哭成这样准备一路上回去丢人吗?”
茹妃哭了一刻钟,不用看也能想到自己此时一定不好看。她伸手想去摸帕子,但又意识到自己的帕子在随身婢女身上。
兴许是难受的劲还未过,茹妃这一下眼眶又红了起来。
见茹妃撇起嘴,姬月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袖子递过去:“行了行了,擦这里吧。”
姬月觉得茹妃应当是自小被家中宠惯了,又没受过什么委屈。才会分明是到了二十,还仍像个未及豆蔻的少女。
看着茹妃将眼泪鼻涕尽数擦在了自己的袍袖上,又闷声道了一句“谢谢”。姬月一时间似乎在无语和嫌弃之间,又多了一种一言难尽的情感。
姬月没有管心里那点酸楚,只是凑上前问:“跟你商量个事吧。”
茹妃眨巴两下眼睛,显然是哭懵了:“什么。”
姬月:“你只要让你母族,特别是温太傅不再针对我,我便帮你在宫中寻到朋友。”
“本宫的事轮不着你管!”茹妃下意识反驳自己没朋友的事实,但思索稍倾她又嘟囔道,“而且,交朋友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
这话听在姬月耳中,倒是没什么毛病。
毕竟若不是穿书而来,她借着“姬月”的身份有了苏青辞和小礼这两个挚友,可能至今她还是独来独往。
可话说到了这里,姬月也断不能就在此落败。
“交朋友有什么难的?”姬月没有朋友,却不代表她脑海中没有对朋友这一概念的描画,“没有一样的兴趣或性格不同,都不会影响两人成为朋友。所谓朋友,就该是在不同的事情上都能做到互相理解,互相尊重。”
不定时的安保任务,紧凑的休息时间,让姬月偶尔会羡慕别人出双入对,但回看到自己身上却又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对任何一段交际负责。
可到了这里后,闲暇的时间多了。与苏青辞和小礼的交际来往,也逐渐让姬月在求生之余,感受到了几分对意外相遇产生的庆幸。
“就拿我和青辞来说,她性子是与我恰好相反的沉静。但遇上了事,我与她之间却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懂得对方心中想法,”姬月不禁感慨,“你觉得自己没有朋友,但你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没有办法有朋友呢?”
说完最后一句,姬月眸子微垂,一时间分不清这话究竟是在对谁说。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阵,姬月反而开始被自己策反。
她也开始觉得自己的提议难度有些大,索性破罐子破摔:“若是你当真觉得宫中寂寥无人可伴,那本宫也不是不能无视了过往纠葛,当你半个场面上的朋友。只要你能让温家太平度日,一切都好说。”
茹妃微怔,她这辈子都没遇上过有人以这样一个姿态说出这种话。
不是宠溺的长辈,也不是恭顺的下人,反而是一种勉为其难的让步。
“谁稀罕!”茹妃顿时就站了起来,“本宫想怎样要你管!”
说完茹妃就一个转身离开,可每走一步她就多一分迟疑。
真走了,会不会就这样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若今天勉强答应下来可能还可以扭转“朋友”之间的尊卑,走了可就没机会了。
茹妃纠结着进退两难,但她正准备回头时却发现小礼已经等在了一边。
这狠话都放出去了,再让围观者看着她打自己的脸实在有些难堪。
于是茹妃只好憋着一股气,带着手下一众宫人摆驾回宫。
姬月起身望向小礼:“你何时来的?”
“哦……”小礼才从出神中回神,“方才见蝶魂草似乎要开了,便前来通报一声。”
姬月看着小礼的面色觉得有些怪,便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小礼支支吾吾地,又攥起了姬月的衣角:“公主,你方才是说……青辞是你难能默契的朋友。”
姬月意识几分小礼不对劲的缘由:“怎么了?”
“那小礼呢?”小礼虽然脑子不如苏青辞好用,但胜在一个直率。
姬月心说一句果然,拍了拍小礼的脑袋:“你心思单纯,算计斗争你想不通,也没有必要想。我与青辞都只希望你哪怕是在这里,也能做一个无所顾忌的好妹妹。”
这话倒是说得不假。
无论姬月还是苏青辞,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一份单纯在乱世之中有多难得。
既然小礼并没有这个条件参与进权谋斗争,那便正好让她在最干净的一隅生存下去。
小礼闻言果然心情好了许多,她挽起姬月辗然一笑,又突然惊呼:“蝶魂草!”
也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在姬月赶到时那一小片生着蝶魂草的区域恰巧是开起了花。
但这显然是已经过了短暂的盛放期,到了要合苞的时间。
姬月远见这般景象,连忙摸出腰间的自制棉布口罩加上一个极小的玉瓶,几个大步就上前。
她也不顾自己动作太快险些栽进土里,只是跌跪在一边就开始小心采下花粉刮进瓶中。
好在姬月手脚利落,即便熬了三天大夜也眼疾手快地将每一株蝶魂草都关照到位。
她松了一口大气,终于能够带着小礼离开这鬼地方。
可才走出药圃,姬月就被一边小亭中的茶具吸引去了目光。
有人来过了?
姬月望着那一桌茶具沉思,却没想到这个点还有人会半道出现。
眨眼一瞬间的功夫,姬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中。
姬月难得松懈下来,在累积的倦意下险些因为撤步往后倒去。但来人却直接拦腰将姬月护住,又一把将她拉回了怀里。
“怎得如此不小心?”左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但姬月显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袖袋中存着花粉的玉瓶猛地滑出,姬月下意识伸手去够,但左阔却顺势将手扶住了姬月的手腕收在怀中:“什么东西竟是比命都要重要?”
姬月懒得理左阔,见手被控制住便用脚尖去够即将落地的玉瓶。
她脚尖一踢就将玉瓶踢到空中,随即她抬脚企图用裙摆给玉瓶一个缓冲,让它好平稳落地。
可才一抬脚,姬月竟是在左阔一个转身下直接被横抱起来。
下一刻,原被姬月踢到了空中的玉瓶骤然落下,如同姬月此时的心一般带着花粉碎了满地。
“更深露重,小心湿滑。”左阔望着姬月,又回首看到身后碎裂的玉瓶,“竟是为孤采的药,难怪皇后你如此紧张。”
姬月气得瞪住了左阔,却见左阔收回目光时轻描淡写了一句疑问:“皇后是不是记错了什么,怎么只采了一瓶花粉?”
姬月顿时哑口无言。
她恍然惊觉,左阔是已经识破了她的心思故意玩的这一遭。
“那便是臣妾愚昧闹了乌龙,”姬月咽下气愤,一把推开左阔下了地,“臣妾真是多谢陛下好心相救。”
左阔:“皇后多礼了。”
姬月自觉被戏弄,拉起小礼就转身离开。
她心中暗自反省,果然皇后公然采蝶魂草的动静还是太大。
不过这次教训算是彻底让姬月涨了记性,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下次便换一条更精细隐蔽的路。
迟早药死你个昏君。
可姬月回头看见左阔这样气定神闲地跟在身后,便是无法控制地越想越气。
她顿下步子就骂了一句:“草!”
紧随其后的左阔:“?”
姬月懒得跟左阔解释,就给了小礼一个眼神。
小礼似乎福至心灵般理解了姬月的意思,开始老老实实解释道:“皇后的意思,应该是说,好多的……蝶魂草!”
姬月满意地冲小礼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面向左阔,重复了一遍:“没错,好多的,蝶魂,草!”
虽然行动上姬月没办法将蝶魂草物尽其用,但到最后能在言语上将它最后一些价值体现也不是不行。
舒了一口气后,姬月才带着小礼一路大步疾走回到了漪凤殿。
姬月熬了三天,“任务失败”终于将她彻底击垮。
她与苏青辞交代了两句,得了苏青辞的谅解,便当了回甩手掌柜将企图留宿的左阔交给苏青辞,随即一头扎进了漪凤殿偏殿睡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夜半一声惊雷让姬月与一同惊醒的小礼在深夜里面面相觑。
姬月大概是睡蒙了,迷蒙着眼问小礼:“几时了?”
小礼也没清醒到哪里去,望着姬月就摇了摇头。
姬月也懒得理,一把搂过小礼就准备接着睡,可才躺下又听一声轰响。
这一下雷鸣将姬月睡意霎时打散,并不是因为雷声真的有多吓人,而是雷鸣之时,窗上映上了一个人影。
面对深夜闪过的人影,姬月松下来的一根弦倏然绷紧。
她稍忖后觉得此时此刻坐以待毙难免有些被动,于是便起身披了件外袍朝外走去。
“公主!”小礼显然也察觉到了那人影,一把拉住姬月袍袖便哆哆嗦嗦道,“小礼怕……”
这时候不论是将小礼带着跑,或是留在这里,似乎都不大安全。
于是姬月伸手拿了一件衣裳将她裹住,正色道:“我们去找青辞。”
两人一路小跑到了苏青辞歇下的地方,苏青辞显然对这场景有些错愕:“这是……”
“偏殿外有人蹲伏,”姬月言简意赅,“我去看看,照顾好小礼。”
苏青辞与姬月四目相对了一会,无言间似乎想了许多,但最后还是归为了一下颔首。
她目送姬月离开,又赶紧唤来了卢宏与几个稍微信得过的亲信,让他们赶紧将漪凤殿翻查起来。
苏青辞安抚着小礼,又望向墨黑的夜色,只觉得心中的不祥之感肆意而生。
而在这一道惊雷闪过的同时,漪凤殿寝殿之后的姬月在轰然之下,也飞快地捕捉到了一丝别的动静。
换做别人可能会将这细小的声响混在雷声中忽视过去,但对于专注到极点的姬月来说,却成了无形的牵引。
姬月确认了动静传来的方向,贴着墙根就往那处挪去。
她顺着传来的动静拐过墙角,穿过灌木,最后翻过殿侧假山,落在了寝殿与主殿交界的花园之中。
动静消失了。
花园一侧是几丈高的围墙,往前走是通往主殿的长廊,往后退是拐弯处的死角。
姬月尽可能放轻了脚步,她摸着黑,继续扶墙前进。
很快,姬月又听到了一阵动静。
姬月屏息靠近长廊末端,却在望向廊侧与高墙的夹道处时,因为面前的景象顿住了步子。
夹道中躺着一个男子,他周身上下只有脖颈处露出了一截肌肤,但此时这方寸肌肤已经因为一道刀口染满了殷红。
在毫无生气的黑衣男子身前,还站着一个人。
又是一道惊雷,将那人原本在廊侧微弱光照下晦暗不明的身形照得雪亮。
是左阔。
左阔似乎也借着这下光亮,将姬月身形捕捉在余光间。
他缓缓转过头来时,脸上似乎还有溅上的未干血迹。
长久因病气毫无血色的面孔,这时在血迹的反衬下愈发白得吓人。
姬月隔着几根立柱的距离与左阔视线交汇:“左阔,你在干什么?”
左阔挑眉,语气间尽是漫不经心的淡然:“如你所见,清理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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