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拘谨与试探的饭搁谁都吃不太尽兴。
以至于穆怀信踏出谢府回首的那一刻还觉得有一丝恍惚。
难道真因为区区四年,就能让曾经数十载都亲如一家的人生了嫌隙吗?
没给他时间细想,身旁便飞驰而过一驾马车。
扬起的尘土不得已让他闭上了眼睛,自然也忽视了那转瞬即逝的风华。
马车之内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宴席上不发一语的谢懿德。
而外面驾车的丫鬟也十分眼熟。
“小姐,这暗影怎的又来了?”玉骨没忍住朝门外翻了个白眼嘟囔道。
“她能听到。”
“每次她一来您都睡不好觉”
谢懿德按了按太阳穴,语气有些疲乏:“行了,这些年若不是她,这汴京的消息也不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马车逐缓,门外清冷的女声透过车门传来:“小姐,到地方了。”
眼前正是一间戏坊,门头小,店面也不大,在这戏坊遍地的苏州城里,看起来惨淡许多。
待谢懿德走进楼梯时,台上婀娜多姿的杨玉环正唱到“是妾孽深命蹇,遭磨障,累君几不免。梨花玉殒,断魂随杜鹃”这一句。
华服婉转,看得人眸色暗深。
片刻后,一位满脸笑意的中年男子而来,在人前站定:“谢小姐来了。”
“何时换人唱杨玉环了?”谢懿德并未去看老板,而是居高临下地盯着台上陌生的面孔问道。
“这可是小的重金从玉桂坊挖来的头牌!”老板笑嘻嘻地跟在后面解释道。
“青楼的?”
“可不吗!这妓人还会唱戏呢,您没瞧见今日底下多了不少人呢!”
“唱戏不动情,看戏不同情。老板您这可是戏坊。”
“谢小姐,这我也是要吃饭的嘛!”老板苦着一张脸说道。
“罢了,原先的杨玉环呢?”谢懿德转过身问道。
犹记得那双眼睛生的很是眼熟。
“您快别提这个了,我都给了她多结了一月工钱呢,就这还赖在后院不肯走呢。”
“为何?”
“您是不知道啊!她非说她是打小被人卖来苏州的。养她那婆娘年轻时是个小角儿,后来落魄了脾气还是大得很,给这丫头签了奴籍不过这婆娘早些年死了,死前把她卖给我这小店了。”
一吐槽起来这人便是激动地不行,唾沫星子直想朝人脸上喷去。
谢懿德没作声,但眼底的不耐已然渐渐升起。
这时,一直不吭声的暗影若无其事地上前两步,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喷射的“武器”。
老板见状立即反应过来,退了两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继续道:“您也知道,我这家中管得严,她在我这也就唱个戏,不做别的。但虽然可怜,可我这店里生意也不好做不是?”
“玉骨,你随老板去后院寻她,问她是否愿意来府里做丫鬟。”
“小姐,府中不缺丫鬟啊,她一个唱戏的让她跟着谁啊?”
“若是她愿意,便先跟着我。”
“小姐!是玉骨哪做的不好吗?”玉骨听这话马上变了个脸色,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想什么呢!看她可怜罢了。”谢懿德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主子当真是看她可怜?”
两人走后,本冷眼旁观着的暗影突然开口。
“的确可怜。”
“若是主子觉得可怜,属下明日着人给她些银两,小姐不必将她亲自带在身边。”
“今日你的废话有些多。”谢懿德挑了挑眉。
“属下只是想提醒主子,将至汴京,多事之秋,还是莫要节外生枝才好。”
“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能生什么枝?”
“主子从不了解此人生平过往,就这样将人放在身边,恐有不妥。”
“那本小姐便将此人交于你去查,切记仔细着点儿,最好能将她查个底朝天。我也好放心带她回汴京。”
语气煞是温柔,可眼中却没什么暖意。
“是,属下定不辱使命。”暗影抱拳说道。
“这次又带了什么消息回来?”谢懿德抚平袖口上的褶皱,看着漫不经心。
“爷让属下给您带一句话。”
“哦?什么话?”
“爷只说让谢小姐记得与他的约定,莫要被人扰了心智。”暗影依旧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你家爷就这副表情和你说的吗?”谢懿德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主子恕罪,属下未曾看到爷的表情。”
“你和你家爷也一直是这样低着头说话?”
“主子,爷说了,回京的消息下来后,属下就是您的人了,那便不再是我家爷”暗影磕磕绊绊地说道,仔细看去,耳尖似乎都有些红了,看样子是真的有些急。
“罢了,不逗你了。”谢懿德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眸中漩涡渐深,随后看向暗影:“他说的话我记下了,待到回汴京后,我自会予他回复。”
“那主子,属下告退。”暗影点点头准备离去。
“等等。”
“主子还有何吩咐?”
“你被派来跟着我多久了?”
“回小姐,五年三月零十五天。”
谢懿德点点头:“日子不短了,此次重回汴京,你罢了,回头再说。”
暗影停下要往前迈的步子,转身直直跪下,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属下既已跟了主子,那谢家小姐便是属下唯一的主子。除了跟着您,属下别无去处。”
“你先起来。”
“主子,若是您弃了属下,那属下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允你重回暗卫营?”谢懿德微微蹙眉,眸中有些看不透的情绪。
“属下知道您一直不愿信任属下,可那位疑心更甚。”暗影像是用尽了极大的勇气,说完便将头深深埋在地上。
“都把你逼到说他坏话了,我还能不留着你吗?”谢懿德笑了笑,起身将她扶起来。
“谢主子。”
“汴京不是苏州,暗卫的身份一旦被有心人发现便有些难办,不若以后跟在我身边吧。”
暗影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主是要让我做主子的贴身丫鬟吗?”
“玉骨心思单纯,许多事情她做不来。且你又有武功傍身。”谢懿德说到这蓦地停了下来,神情有些不自然。
随后紧紧闭了闭眼,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次重回汴京一路奔波劳途,有你在旁,我也安心些。”
“主子不嫌弃的话,属下定当尽心为主子效命。”暗影抬起来的面容干净白皙,一双眼睛大大的,此时还闪着泪光。
明晃晃的脸骤然映在眼前,谢懿德一时晃神:“这么看着,你的确长得像她。”
“主子是想到疏影姑娘了吗?”暗影连忙将头低下,轻声问道。
“以后不必每每见我都低着头,长得像她是你的福气亦是我的福气。”
谢懿德叹了口气,不愿再去想:“以后便同玉骨一样叫我小姐吧。”
“小姐,我带怜儿姑娘进来了?”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玉骨的声音。
“那属奴婢先退下了。”暗影拱手抱拳低声说道。
谢懿德忍不住弯了眼角:“留下吧,去开门。”
门刚被打开就见跟着玉骨进来的人飞奔着跪下磕头,言辞语气皆十分真挚:“姑娘是怜儿的恩人,怜儿愿为姑娘当牛做马,但求姑娘收留。”
“抬起头来。”
怜儿闻言立马朝前爬了爬,随后听话地抬起头看向坐着的女子。
这一看才认出眼前这气韵不凡的人正是这小店里鲜有的常客。
只见她此刻眼角还挂着未散去的笑意,眼眸好似流光。单论长相,要比这姑苏第一名角还要美上三分。
而落在谢懿德眼里,跪着的这张脸正是她驻足于这小店许久的原因。
褪下了重重的妆容后,反而清秀不少。
“听老板说,你是被人卖来苏州的?”谢懿德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回恩人,是的。我是三岁那年在街上与家人走散,被人贩子拐跑了的。”
“那你可还记得自己从哪来,家人是谁吗?”
“收养怜儿的婆婆说我是从汴京被卖来的。当时年纪虽小,但也记得小时候身旁人许多,家境应也是富庶的,想来不至于卖女儿”
言外之意她可能是被人贩子偷了。
谢懿德仔细瞧着她,见她说话时眼神诚恳,不像是谎话。
“汴京来的?”玉骨在一旁小声的惊讶了一番。
暗影也抬起了头,看向怜儿的眼神也充满了警惕怀疑。
谢懿德容色未变,像是早已料到:“可还想回到汴京寻你的家人?”
“怜儿已来这苏州城十一年了,想来家中亲人早已将我忘了。”
怜儿叹了口气,其实她也不是未曾想过找回家人,可时间太久,她又是奴籍。
但凡是清白人家,就算是找到她,想来也是不愿意认的。
“兴许他们还没放弃找你呢?”
“恩人可是认得怜儿的家人?”怜儿瞪大眼睛,有些激动地开口。
谢懿德摇了摇头,看着怜儿有些失望的表情,继续说道:“不日后我将去往汴京,你可愿与我同行,我帮你寻你的家人。”
“恩人为何要帮我?”
“你既已喊了我一声恩人,我自好人做到底。”
“这若是去了汴京仍找不到家人,那怜儿岂不是更无处可去。”怜儿皱着眉,看样子并不愿意。
“你这女子,我家小姐如此心善,你竟还不领情?”玉骨站了出来,指着怜儿,厉声道。
“不我”
“想必之前玉骨已与你说了,我是要你来做我府中丫鬟的。若是找不到你的家人,那你便是我谢府的人,不会少了你一口吃的。”
“谢谢恩人!怜儿不不不,奴婢愿意跟着小姐您!只要您给我个住处,给我口吃的,奴婢定尽心尽力!”怜儿听到此处,立马磕头答应。
“暗影,你带她去换身脏一些的衣裳。”
“你也记得换上,之后随我回府。”谢懿德交代完便安心捏起桌上的糕点吃起来。
“小姐,您这是要将暗影拉到明面上吗?”玉骨待两人走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回汴京后少不了用人的地方,怎么说她也跟着我许些年了,用起来也方便些。”
“可是小姐,她可是被皇上派来的啊!而且她长得那样像疏影姐姐,肯定是被故意派来博取您信任的!”
“这天下,若他想,哪还有事情能逃得过他的眼睛。”谢懿德瞳孔微散,看着正盯着手中的绿豆糕,又看着不像是。
“那”玉骨轻声开口,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劝慰。
“无妨,更何况我与他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说着又将手中的绿豆糕放回了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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