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马车里坐的并不是众人所想的八斗之才,不可惜的是里头竟是那个蒙了十些年神秘面纱的谢家嫡女。
看她眉似四月柳黛,眸若三月桃花。虽那般仙姿,看似人貌欲乘风而去,却也让人丝毫不敢造次。
“请攸宁县主安。”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便多了附和声,起此彼伏,场面着实有些大。
谢懿德微微福身,声线不高道:“各位有礼了。”
蓦地一男子走上前,语气颇有风流少年之味:“谢小姐是要来书院与我等一同读书吗?”
“这位郎君误会了,我是来拜见院长的,顺带送小妹来。”说着便将谢清怡从身后拉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各色都有,有认识且知道谢清怡的会震惊于她今日的变化,不认识但知道谢清怡的会震惊于她何德何能。
直到与姐姐分开后的一路上都不断有人来问候自己,这是谢清怡第一次感受到身为谢家人的待遇。
不得不说谢懿德眼光确实不错,被她看中的人只是淡淡的笑着,瞧着的确有些名门贵女的风范。
人群中也有一墨衣郎君正站在树下,不远不近地盯着今日格外引人注目的谢家小姐。
一向俊朗生硬的面容在此刻竟多了些柔和,不过他也只是片刻,便悄无声息的好似未曾来过。
那头的谢懿德终于在一四方亭前驻足,透过那薄纱朝里道:“谢懿德给驰光院长请安,多年未见,不知老师如今可好?”
“不知县主今日会大驾光临我白鹭书院,可有什么吩咐?”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应当是步入古稀之年,依旧是记忆中那般不近人情的模样。
“懿德当年走得急,又重病缠身,实在无法提前告知老师,因此一直心中有愧,之前曾递了几封书信给您,却如石沉大海,未见回音”
谢懿德垂下眸子,声调低了许多:“想来定是苏州至汴京的路太长,许是信鸽在中途跑丢了也未可知失约一事是懿德的过错,自当亲自向老师认错。”
“攸宁县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老夫实在担不起您的老师。”里头的人声音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冷冰冰的。
“院长曾教导过懿德近十载,担一声老师二字并不过分。”
“若是道歉便不必了,老夫当不起攸宁县主的歉意。若是叙旧,就更不必了,你我之间,并无旧可叙。”
“老师!”谢懿德皱起眉头,看向纱帘,满目尽是痛苦之色。
“请回吧。”
“老师当真连一句解释都不愿听吗?”
“我曾以为你淡薄名利,似秋黄清菊,愿隐于世,避于名。可惜,老夫错看了你。”
“老师一生不畏权贵,不意世俗,在这诡谲的世道里活出了独一份的清静。可我身为谢家嫡女,自出生起就被禁锢了太多,很多事情也并非我所愿,是我没得选择”
“是!老夫自出生就是孤儿,的确不懂这些名门桎梏,也从未想懂。”
“老师在说气话可还是在怪懿德?”
“我不沾俗事,只愿将自身才学教与世人。至于学到的东西如何用,怎么用,与我无关,更谈不上怨怼你走吧。”
“懿德带了些苏州特产,老师喜甜食,定会欢喜的东西我放在这,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看望老师。”
谢懿德转身的很快,快到没人发现眼角瞬时的湿润,也没人看见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纱帘被从里头掀开一角,而轻扯着纱帘的那双枯手也有些颤抖。
“小姐”暗影看出她的情绪不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从我选择走上这条路,就该想到的。”谢懿德苦笑,是她想要得太多。
“”暗影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看着。
“罢了怎么会同你说呢?你不懂。”
“抱歉。”暗影想说她其实懂,毕竟她比眼前的人想象的要更早来到她身边。
她见到过谢懿德午夜间的啜泣,亦见过她傍晚旁的发呆,还窥探过她晨起时的迷茫。
不是五年,是七年,是日日夜夜,是在树上,在房下,在角落。
世人大多数都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可她不同,她来时,谢懿德就是镀了身的。
仍记得见到她第一眼时,她孤身一人坐在房檐上。
谢家嫡女怎能做出如此不合礼法的逾矩事呢?
所以那是在夜间,偌大的谢府里,没有一盏亮着的烛火,她轻悄悄的,将不知从哪找来的梯子支好,缓慢笨拙地爬上了屋檐。
可惜那晚的月亮不太圆,但好在极亮,晃得人眼疼。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着,明明是抬头望月,却眸中空无一物。
有时暗影也庆幸,庆幸自己生了一张与疏影相似的容貌,可有时又懊悔,她为何要与她生得一样。
“不必跟着我。”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暗影不由想起玉骨,若是她在定会黏上去非要跟着吧,再不济也是怜儿那般会逗人笑的性子。
总之不会像她一样,站在空旷的书院门前,挪不动半步。
梭仪街的尽头有条岔路,拐进去的是条小巷,名为隐逸巷。此处寂静却不偏僻,秋日里来最是好看。巷子两旁长满了□□,每逢花开,霎是美丽,这也是它为何被叫隐逸巷的由来。
小的时候,谢懿德经常被周驰光带来这里,那时她还不懂老师的期许,只觉着此地悠悠然然,有着独一份的清静,就如他的人一般。
说起周驰光,他在大齐算是个德高望重却也奇怪的人,满腹经纶却无官职,性格古怪却尽得达官贵人的心。
或许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免俗之心,可却皆因种种缘故无法亲身做到。所以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如清流一般的周驰光便显得极为难得,也更让人敬佩。
而他本人其实也不是大齐人,他来自南梁,父母为何,也无人知晓。只知他饱读诗书,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一手字,一幅画被人吵至千金叫卖,却也千金难求,因他脾气怪异,人又冷冰。
说来甚巧,在他某年游历时忽被奸人所害,又机缘巧合下被先帝救起,遂为报答先帝救命之恩,答应亲自教其爱子,并在汴京开了座书院,唤其白鹭,教导各方求学之人。
而谢懿德遇上他也是占了便宜的。
她自三岁便启蒙,同大齐男儿一样读书识字,家中念在她为女儿身,又恰逢穆怀信住在谢府,皇子身份尊贵,自有其老师,谢懿德便跟着沾了光,与穆怀信一同拜在周驰光门下,共学近十载。
那几年间,老师常带着他二人来此地,有时饮酒作乐,有时弈棋半晌,不管做什么,三人总是笑眼盈盈的。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周驰光总是笑称他们互为忘年交,并以此深觉自豪。
后来在姑苏那四年,谢懿德有想过为何老师会如此喜欢他们,大抵是以为找到了知己吧,毕竟那些年她与穆怀信的确都日日心向田园,妄避世无忧。
她是装的,穆怀信呢?也许是真的吧,不然怎么可能连皇位都不要呢?
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自以为的一切顷刻间坍塌,就如穆怀信之于她,她之于老师。
乾元二十六年
“小懿德,你是不是喜欢你怀信哥哥?”
“老师!您为老不尊。”
“呸呸呸!我们是忘年交,思想都在一个高度!”
“我将来是要嫁给怀信哥哥的。”彼时的谢懿德年岁很小,但却早已看透许多,就好比她生来就是为了给穆怀信做皇后的。
“哦小懿德都想这么远了?”周驰光只当她十分爱慕自己的另一个学生,这二人皆是自由不拘之辈,若是可以,他当然乐得开怀。
乾元三十年
“小懿德,你怀信哥哥约你看花你怎么不去了啊?”
“回老师,懿德如今长大了,男女之别还是知晓的。”
“小懿德,你知道南梁吗?”
“南梁在大齐之南,依山傍海,四季如春,民风淳朴,也是老师的家乡,定然是个好地方。”
“为师在那儿有处宅院,就隐在山中林间,傍水之处。”
他眼中的向往与怀念谢懿德至今都记得真切。
“冬日就如同汴京的春日,一丝寒意都感觉不到,夏日也没有汴京这般燥热,午后空气满是温润。为师还在那种了田,养了花,哦对!还有果树,想来定是已经结果了。那儿方圆几十里都无人烟,也无野兽,人间仙境也就如此了。”
“老师是想家了吗?”
“我是想问你喜欢吗?”
“听老师的描述,确是极逍遥自在之地。”
“不若你与你的怀信哥哥一同去吧,老师大发慈悲,将那处仙苑良宅送于你们。我当年未完成的隐世之想,如今若能如了你们的愿,也算是功德一桩。”
“”
怎么答得呢?谢懿德记得不大清了,只记得老师脸色并不太好,后来那数月里,老师每日都会问上一遍,她的答案似乎是没有答案。
乾元三十二年
“你刚刚那人”
“老师,请您替懿德保密。”
谢懿德应当是跪了的,她深知以身份地位逼迫其保密根本不可能,只能以过往的师徒感情逼老师应允。
“你为何要见他?你可知道,如今正处暗涌之际还有刚刚听到的什么生病?你怎么了?”
“老师,我只是想恳求他一些事,没有别的。”
“这汴都即将大乱,你与怀信就照我说的,去躲一阵子吧。”
“我还有家人,我”
“你我皆是隐逸之辈,权势富贵都不放在心上,怎么?如今你要告诉我你舍不下这些?”
“不我听老师的,还请老师别将刚刚”
“放心吧,我虽不愿入世,但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待你们去了南梁,就没有这些糟心事了,每日饮茶作诗,喝酒看景美哉,美哉!”
“”
“下月,就下月,你二人便一同前去,放心,一路我都给你们安排好了!”
“谢过老师。”
再后来呢?谢懿德好像再没见过周驰光,她躺在床上呼吸不上来的时候,听到门外的丫鬟说府外有个怪老头,吹胡子瞪眼地大骂谢家人好心机。
谢懿德一猜便猜到是老师乔装打扮来了谢府。那时她心脏几乎都要跳停了,生怕那个老顽童说出些什么。
可后来问丫鬟,丫鬟却说他不过是在骂骂咧咧几句后,便一言不发地驻足在府前,足足站了一个时辰才离去。
思绪逐渐回笼,谢懿德盯着小道两旁还空旷的土地叹道:“对不起。”
世人都说,这市面上流传的周驰光画作,不过一只手就能数完。
可她却有八幅。
老师定是极疼她的吧,可她呢,却是自三岁起就装出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博其欢心,让其收自己为徒。
原因也简单,祖父说这样才能与怀信哥哥培养感情。而且能有周驰光这样的老师,对她的身份地位也是一大加成,日后做了皇后,朝中定是万般赞扬。
可将近十年的感情,或许也会有动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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