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敬王府
穆怀信坐在石阶旁看晨光微露，已经有些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彻夜难眠了。
清风乍起，他忍不住拢了拢新做的披风感叹：“这天就这么冷起来了。”
易安迷糊着眼睛回道：“可不吗？王爷记得多加些衣裳。”
还没等穆怀信再开口，便看见屋檐上方一黑影闪过。
易安瞬间清醒过来，一扫瞌睡的模样，冷声道：“怎得如此鲁莽？”
只见那黑衣人戴着蒙脸的黑巾，仅透出的一双眼睛是少见的慌忙：“恭靖王，出事了。”
“何事？”
“今早天未亮，一群重兵侍卫便将白鹭书院围了起来，驰光先生被御赐的马车接进了宫里。”
宫里？
穆怀信看似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戾气：“怎么现在才来报？”
“殿前都指挥使亲自来接的人，他武功高强又手握圣令属下们不敢轻举妄动。”
穆怀信咬了咬牙，蹙眉道：“可说是何事了吗？”
那黑衣人眸中带着懊恼：“只有殿前指挥使一人进了内室，听不清是何事”顿了顿继续道：“但先生出来时朝着北方看了好几眼。”
“北方？”易安撇撇嘴：“白鹭书院北方地方可多了。”
穆怀信垂眸暗思，低声问道：“北边最有名的是哪？”
易安想也不想开口道：“自然是大齐皇宫。”
“可先生不就是要去皇宫吗？”
“能使唤严木青的，那只有是皇上。”穆怀信声音渐弱，睫毛轻颤：“若是还要再往皇宫示意，那便只能是与她有关了。”
“先生的另一个学生？”黑衣人眉眼微冷，低声道。
穆怀信没吱声，只是目光远眺，看着金光下不远不近的皇城。
“若是她胆敢对先生不利，我定会杀了她！”
穆怀信连眼角都没给他，只是高举双手朝着王府的东方：“她是大齐的皇后，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明明语气满是恭敬与臣服，但那双眼睛里，却尽是缱绻的柔情。
穆怀信转身笃定道：“她是老师的爱徒，对老师亦是一片赤诚，老师的意思应当就是要让你我安心。”
“那是大齐皇宫，我们不能拿先生冒险。”黑衣人声线冰冷，像极了九幽寒铁：“请王爷速去皇宫将先生带出来。”
一旁的易安挪了挪步子，音量也提高许多：“你一个暗卫，竟敢指使我家王爷？”
次数还少吗？
穆怀信神色丝毫未变，依旧是那温润如玉的声线：“去备车，进宫。”
易安瞪了那黑衣人一眼，点点头退下了。
“恭靖王身边的奴才倒是忠心。”那黑衣人眼中闪过嘲讽：“还请王爷快些，不要让属下等太久。”
“属下？”穆怀信看着转眼便消失的人，扯了扯嘴角喃喃道：“本王看你才像主子。”
易安向来利索，不多时便准备妥当候在府前。
王府离皇宫倒是不远，一路上也没碰上什么人，畅通无阻地停在了朱雀大街前。
当差的侍卫长大老远便看到一灰棕色的原木马车行驶而来，眯着眼细瞧后猛地打了个激灵，赶忙敲醒身旁看守一夜正犯困的新兵：“醒醒，来人了。”
那新兵揉着眼睛，满脸迷蒙道：“今日不是休沐吗？”
“啪！”侍卫长直接朝他脸上来了一巴掌，低喝道：“那是恭靖王府的马车，给我支棱起来！”
“是是是。”
新兵跟在后头小跑着过去，只见刚刚还在自己面前耍威风的侍卫长转眼便变了副嘴脸，半伏着身子在马车前：“小的见过恭靖王，王爷万安！”
马车的墨帘被人从里头掀开，车夫赶忙侧身接过，垂头等里面的人出来。
“免礼。”这人声音好似璞玉般温润良和，轻易便能抚平人心：“定是熬了一宿吧，易安。”
随着话音渐落，两人手中便都多了一小袋分量不轻的钱袋子，新兵不由偷摸抬头看去。
给自己银子那人生得也是清秀俊俏，而他身后站着的那人新兵的嘴巴抑制不住地张开。
原来这就是有名的恭靖王啊！果然是天边的人，那双眸子柔软又高雅，看人时竟让人觉有如沐春风之感，单单立在那便通身都是极为清润柔和的光彩。
屁股上一阵吃痛，原来是侍卫长的一踹：“乱看什么？”
新兵赶忙垂下头，心中暗自骂骂咧咧。
“换班去吧！”侍卫长一把扯过他手中的钱袋吩咐道，眼睛还不忘一直盯着渐渐远去的两人，恐怕两人扭头。
乾清宫外，王全德早已守株待兔地等着了，见人来便连忙状作一脸惊讶行礼道：“奴才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
后头立着的几个宫人见此也都纷纷跪下问安，穆怀信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摆摆手道：“都起来吧。”
王全德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袖道：“今日休沐，不知王爷来宫中是有何要事吗？”
穆怀信正欲开口，便看到一众小太监中，独独一身淡粉色宫袍的玉骨，顿了顿道：“左右闲来无事，想着来找皇兄对弈一局。”
王全德听后笑了笑：“皇上此时正忙着，王爷不妨等等。”
穆怀信眼梢微挑，溢出些冷意，但语气却是越发温和：“公公不去通报一声吗？”
王全德是什么人？那可是在太后和皇上手下修炼出的人精，顺势低头应下：“王爷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
“这些奴才一个两个的都不把王爷放在眼里。”见人进去，易安在一旁憋不住道：“先皇在的时候，哪有这般过？”
穆怀信垂眼看他，那眼神里满是警告与藏不住的暗涌。
易安连忙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吭声。待王全德再出来时，便只看到主仆二人弧度一般的温润嘴角。
“皇上说让王爷进去。”王全德弓着腰侧身道：“王爷，请。”
穆怀信看了眼易安，随后颔首：“有劳公公。”
王全德接过易安递过来的钱袋子，熟练地上下摇了摇，随后扯着尖锐的嗓子谢道：“诶唷，王爷真是客气了！”
穆怀信没再看他，转身便进了内殿。王全德倒是丝毫不介意地笑笑，将钱袋子揣进了袖中后，转头便直起身子，故作熟稔地开口：“易安君，近来可好啊？”
“劳公公惦念，一切都好。”
王全德看他如出一辙的表情，不由起了心思，故意放低声音道：“咱家瞧着王爷憔悴了许多，是不是娇妻不在，思念所故啊？”
“王爷千金之躯，健康的很。”果然，易安脸上难得出现了裂痕：“还请公公管好自己吧，毕竟幼时经历过不同寻常的事情，这身子”
王全德登时便拉下了脸。便说朝野上下，谢太师还要给自己三分薄面的，你哪来的颜面在背后指桑骂槐自己？
鲜少有人知道，这宫里的太监要练的功夫也不少，特别是伺候贵人们，这耳聪目明就是最基本的条件。
“没记错的话，易安君是打小便跟在恭靖王身边服侍了吧？”王全德也没等他接话便继续道：“这通身的风致气韵倒是有些恭靖王的味道。”
易安眸中划过自得，不免仰了仰头：“公公谬赞。”
他这副模样悉数落入王全德的眼中，王全德故意大声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再怎么气度潇洒也只是个奴才罢了。”
“你”易安微微蹙眉，试图直视于他。
可下一秒三四个小太监便朝前挤了过来，又是端茶，又是递扇，各个满脸堆笑：“王公公，您快歇歇，让奴才们孝敬孝敬您。”
在这几个人的簇拥下，王全德抬脚就要离开乾清宫。
“王公公，你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太监，这么擅自离去，不合规矩吧？”易安轻轻挑眉，斜眼看向他。
皇上刚吩咐了，这儿没他事，让他去宫外接人。这话王全德当然不会给易安解释，甚至连个眼角都没给他，径直离去。
“噗嗤”易安正觉气不打一处来，便听见一旁传来的笑声。转头一看，面上带着惊讶：“玉骨姑娘？”
“易安。”玉骨收起笑意，浅浅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也在殿内？”
看玉骨点头，易安也不由朝内投去担忧的目光。
“见过皇兄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
“老师？您怎么也在此？”
“原来恭靖王不知道啊？”谢懿德面上似乎是震惊：“本宫以为你是知道了老师来宫里，所以才巴巴地赶来呢？”
穆怀信摇摇头，眸中带着不解，有些无辜道：“回娘娘，臣弟不知道啊。”
你自己信就行。
谢懿德意味不明道：“那倒是凑巧了，难得见你休沐还来宫里。”
“草民见过王爷。”一旁冷眼无声的周驰光撑着拐杖起身问安。
穆怀信先他一步上前制止，轻声道：“老师莫要多礼。”
周驰光一双枯槁般的手摇了摇，后朝前走了一步沉声道：“皇后娘娘，如今面也见了，草民可以走了吗？”
“老师这么着急走吗？”谢懿德愣了愣，语气中也不由露出一丝受伤：“当真是不愿顾这些年的师生情分了。”
“怎么了？”穆怀信关心地想要看向谢懿德，可一旁穆齐昭的视线更显灼热，他咬牙攥紧了袖中的手，才费力别开头转向周驰光：“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周驰光依旧是那油盐不进的一张冷脸，瞧不出情绪：“皇上不是一大早便让重兵围了书院，说是要亲自问草民书院大考事宜吗？可草民来了皇上却是只字不言，是何意思？”
穆齐昭这才将视线从谢懿德身上移开，抬眉反问道：“驰光先生这把年纪了，竟连这些借口都不懂啊？”
穆怀信拱手作揖在一旁解释道：“回皇上，老师一向深居简出，也不善与人交际。先皇在时就是如此了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望皇上海涵。”
“拿先皇压朕啊？”穆齐昭眉峰微动，眯着眼睛道。
穆怀信连连摇头，抬眼道：“当然没有。”
“那就好，毕竟父皇在皇陵已经躺了五年了，总打扰他老人家也不好。”
穆怀信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皇兄说得对。”
“其实是本宫太久没见老师了，可因身份不便是以才求皇上寻个由头将您接进宫。”谢懿德缓缓起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若是侍卫们有言语不敬，老师就怪在本宫头上吧。”
“草民再是不谙世事，也知晓尊卑有别。您是皇后，草民只是个轻如蝼蚁之人，断不敢责怪到皇后娘娘头上。”
谢懿德像是无奈之际，有些着急道：“老师
语罢竟径直朝穆怀信看了过去，那熟悉的神情像极了她幼时挨训找他求救的模样。
“这老头净是气话。”穆怀信立马投以宽慰的目光，像是要让她放心般又侧目看向一旁的周驰光：“你以为你后山种的满地□□我不知道吗？”
顿了顿，有些气急道：“这些年是谁封笔再不作画？又是谁刻意将那后山藏得死死的，说什么都是些杂草不许人进去周老头，你自己信吗！”
听了这话的谢懿德瞳孔骤缩，身子都忍不住向后颤了颤
被人一朝拆穿，周驰光脸上也挂不住，狠狠瞪向穆怀信。
“老师我知道错了”谢懿德的声音带着哭腔，连呼吸都是极力地压着。
谢懿德自小便鲜少外泄情绪，除了在课业不过关的时候才会浅浅的撒个娇，目的也是为了避免挨骂。
因此周驰光一向认为这个小姑娘太会借力了，连利用自己也不放过可每每看到那向来端着架子的人儿软着眉眼咯咯笑，他这个老头子也难免心生不忍。
是了，不论是谁，只要与谢懿德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就是有种魔力能将你拿的彻底又无可奈何。
周驰光别扭极了，但最终还是抬起头选择正视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你”周驰光刚出声，眼前那双眼睛就跟商量好似的泪水立马啪嗒啪嗒地掉个不停。
周驰光故意别开眼，嘴上却仍不饶人：“都是皇后了，还这样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
像是觉得不够，又加了句：“我可没你这么没规矩的学生！”
“老师还打算认我这个学生吗？”
周驰光眼风一扫，险些要跳脚：“为师辛辛苦苦跟养小孩一样教你，你怎么？如今成了皇后便要忘本？”
谢懿德见他这样，忍不住破涕为笑，连忙摇头道：“当然没有。”
穆齐昭偷偷捏了捏袖中身侧这人紧紧捏着的手，而后站起身朝外走去，走到一半皱眉停下来挡住视线道：“愣着作甚，不是要与朕对弈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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