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的药油见效很快,没用几天,宋意融的脚踝就消了肿,青紫的痕迹也淡了。
两个人的关系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眨眼间,五月已过大半,天气热起来,长袖已经穿不住了,稍微走几步路,身上就要出一层汗。
接近傍晚,远山上的晚霞把天映红半边,连风都是橙色的。
宋意融早早洗了澡,穿着件白色背心到阳台晾衣服,他两条手臂细白,浑身上下没长多少肉,更显得领口宽松。
瘦削的锁骨更如弯钩,线条嶙峋,仿佛要紧紧钩住什么。
路过宋意融家的阳台,周朗下意识抬起眼皮,他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和宋意融对视上。
即便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周朗却仍仿佛感受到了宋意融近在咫尺的呼吸,看清了那让他记忆深刻的喉结浅痣。
但定睛再看,那些臆想出来的,就又都消失不见了。
他只能看见宋意融穿着背心长裤的身形,太瘦,好比被折得只剩一瓣的白茶花,形单影只地伫立在花梗上。
宋意融把手臂搭到栏杆上,表情兴味,叫他:“周朗,要不要上来坐坐?”
周朗低下头,耳根子淌着红,声音很闷:“不了。”
宋意融趴在栏杆上,语气故意带着暧昧和引诱,“为什么不啊?怕我欺负你?”
男人低着头,憋了半晌,蹦出来两个字,“不怕。”
周朗绷着脸,避开栏杆空隙处,透着光的那截腰,强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回归正常,纵使心里的想法已经泛滥成灾。
但面对宋意融,他已经竭力克制了太多。
可思绪如万马奔腾,让他还是忍不住去想,触碰的时候…
会是什么感觉?
宋意融笑起来,得意洋洋的模样,“不怕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男人的头更低了,耳根子红了一片,仿佛是偷喝了晚霞酿的酒。
今天干了一天活,累得浑身都被汗浸湿了,周朗有些感谢阳台到这里的这段距离。
不至于让他显得太狼狈。
宋意融的话他没能给出答案,气氛安静片刻,周朗抬起头,转过话题:“脚还疼吗?”
衣服黏在身上,让人有些难捱,手心也渗出薄汗,平添焦灼。
宋意融靠着阳台,任晚风灌进衣服,把下摆吹得鼓起,闻言,歪了歪头,道:“嗯…有点疼。”
说着,宋意融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但你看,我能走路,所以其实没什么关系。”
看了这示范,周朗轻轻蹙眉,“要不要再用药油揉揉?”
“不揉也没关系,”宋意融眨眨眼睛,“我疼两天应该就好了。”
周朗身形顿了顿,还是道:“我晚点过来。”
回到家,周朗喝了整整一杯水来降热燥气,冰凉的杯壁氤氲出水迹,沾湿长指,他在原处站着发了会呆,直到方文秀走过来,“瞧你额头汗的,都不知道拿毛巾擦擦。”
“嗯,”周朗接过毛巾,囫囵在脸上擦了擦,“妈,我先去洗澡,晚饭不用等我了。”
“又有事啊?”方文秀问。
“嗯,”周朗说,“晚点回。”
“行,”方文秀道,“那我给你留饭,你回来再吃啊。”
周朗到宋意融家的院子里的时候,远远看到那扇半敞着的门。
忘记关门了?
还是特意没关,等着他来?
一时间,脑子里闪过许多个念头,但他脚步未停,已然走到门口,他和往常一样,先敲门。
但敲完门,并没有听见有人应答。
周朗站在门口等了片刻,一只猫忽然窜到他腿边,还用前爪扒了扒他的小腿,周朗蹲下身,小猫便乖乖爬到他掌心。
猫个小,他一只手握着绰绰有余。猫在他掌心里软绵绵地眨眼睛,周朗用一根手指逗了逗。
“偷偷摸我的猫,”宋意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抱臂看着他,“臭噜,你跟他回家算了。”
猫听了,蹭了蹭周朗的虎口,然后忽地跃下来,不知道钻哪个角落跑没影了。
周朗嘴角很轻地扬了一下。
宋意融觑他一眼:“还不进来?”
转过身往里屋走的时候,周朗听见很小的一声嘟囔,“有什么好笑的。长那么高,还要我仰头看。”
换了鞋,周朗跟在宋意融后面走,提醒道:“你走慢点,小心脚踝。”
宋意融听了一顿,想起什么,脊背僵了片刻,才慢吞吞应道:“哦。”
他脱了鞋袜,靠着沙发背,还是穿的那件宽松背心,露在外的皮肤白得腻人。
周朗倒了药油,把掌心搓热,才慢慢按在宋意融的脚踝上,应该是方才吹了阳台的风,脚踝凉意未消,碰上周朗滚烫的手心,宋意融没忍住动了一下。
周朗看着他:“不舒服?”
宋意融垂着眼:“没有。”
周朗沉声说:“我再轻点。”
脚踝上的力度果然更轻了,但周朗手心粗糙,能感觉到很明显的摩擦感,这让宋意融难熬起来。
周朗来前肯定洗过澡了,因为距离一拉近,那股清新的皂香便愈发明显,宋意融满鼻尖都是。
不是太过浓烈的沐浴露馨香,所以宋意融压根生不出排斥心。
周朗的头发尖还带着微微的湿润,短而粗的头发显得手感很好,宋意融搓搓指尖,暗自叹了口气。
本来是生了坏心,想要故意逗他,结果现在被按在手心下动弹不得的人,成了自己。
“噜噜先前来我家的时候,瘦瘦小小的,现在已经长得很圆了,”宋意融只能再说点旁的话来转移注意力,“小家伙不知道怎么那么能吃。”
周朗憋了一阵,蹦出一句:“能吃是福。”
不知道怎么戳中了宋意融的笑点,他靠在沙发上,后脑勺贴着靠背,白皙的脖颈拉得很长。
那一点凸起的喉结,因为笑声而上下滑动,像要破土的嫩芽,脆弱美丽。
那上面还有一颗小痣。
周朗逼着自己低头,转移视线,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慢下来。
“怎么了?”宋意融问。
“没。”周朗凝过神来,静了一瞬,他还是抬起头,叫他名字,声音又低又沉,“宋意融。”
“嗯?”
“你…为什么来这里?”周朗问,嗓音低得不同以往,甚至还含着一丝哑意。
“半桥镇?”宋意融怔了怔,但也只是片刻的停顿,他很快把笑容延续下去,说:“因为这里很美啊。”
“你今天很奇怪。”宋意融支着下巴道。
一直到回家,周朗还有点晃神。
那个问题抛出来的一瞬间,就代表着有某些东西已经在他心里失去了平衡,天平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朝另一方偏去。
他本不应该对别人的事情产生过多的好奇心,但一次又一次,他们在同一条线上相交,产生了联系。
王知远找他的时候,周朗身上还欠着债,先前周大河在工地上受伤,要花好几十万做手术,当时家里没什么余钱,只好四处东拼西凑,勉强凑齐。
这些年他拼力还了许多债,但总究是杯水车薪。仍然不够。
所以王知远拜托给他的事情,他没犹豫多久便答应了。
况且,要求也不算严苛。
第一,要是新邻居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能帮的尽量帮。
第二,通俗地说,就是新邻居生病或者情绪不对劲的时候,他需要告诉对方。
要求确实不高,不算监视,甚至只能说是“朋友”的过度关心。
可周朗再一回想起来,觉得过去的这大半个月甚是荒唐,对一无所知的宋意融来说,未免太过不公平。
而他自己,对那个宋意融的“朋友”也一点也不了解。
那几千块钱,愈发地烫手。
心底喉间,后劲似的,酸溜一片。
手机解锁,弹出那个熟悉的通话界面,离上一次和王知远通话,不过一周左右。
周朗下意识地站到窗边,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
“喂,周朗啊,”王知远那边声音嘈杂,像在闹市里。
“嗯,哥,我有事跟你说。”
王知远长他六岁,两人打小便认识,而作为邻居大哥,他对周朗一向照顾。
周朗看着像个闷葫芦,丝毫不通人情,但实际上,一颗心比谁都热乎,谁家有要帮衬的,他绝对是第一个向前。
人着实是老实得有些傻气。
从出生到现在,没怎么被人欺负的原因,可能就是长得人高马大,一身厚实紧绷的腱子肉,看起来就很有劲。
“你说。”王知远避了避,到一处隔间里站着。
“我已经把钱退回去了。”周朗说,“你看看收到没。”
“怎么了这是?”王知远有点愣,还没太反应过来,“你跟那小邻居闹矛盾吵架了?哎,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到底什么事哪。”
周朗:“你先别急。”
“没什么事发生,我就是想清楚了,这样不明不白地拿人钱。”
“不好。”周朗沉声说完,话筒里出现一阵沉默的呼吸声。
王知远笑了,“这有什么的,人只是为了感谢你,才想着给你钱的,又不是违法的勾当。”
“远哥。”周朗声音一顿,才接着道,“他不应该被瞒着…”
即便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想方设法地瞒着宋意融,但他这一刻明白过来。
肯定是宋意融不喜欢不愿意这件事,所以对方才不敢落落大方地让他知道,也不敢直白地过来表示关心。
只好借由别人来做一些隔靴搔痒的事情。
他心里的想法几乎带有私人情绪,想的尽是对方不好的事情,但态度已经摆在那里,王知远再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
王知远那边沉默了一会,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嘈杂人声,他开口:“好,我会跟他说的。”
“抱歉。”周朗抓着手机,碾了碾鞋底,把燃尽的烟远远投进垃圾桶。
“没事,”王知远笑了一下,缓解气氛,“我还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你不成,别想太多了。”
电话挂断后,周朗一个人在窗边看了很久,看见天空完完全全地黑下去,宋意融家的灯在夜里明亮如初。
晚风吹来热浪,心忽然就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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