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天还没亮透,宋意融难得地想早些起床码字,于是从床上爬起来,边伸懒腰边往外走,隔着阳台的玻璃门,远远地就看见周朗骑着摩托车出去了。
这么早出门上班?
他自己是写作全职,工作时间自由不受限制,因此很少体会过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时间。
但看周朗这样,倒像是六七点就要开始工作了。
还挺忙。
编辑上回说过的《涸泉》签名纸在周三的时候寄到了镇上。
应该有好几大箱,于是宋意融费劲力气才在网上租了个面包车,打算把那些箱子运到家里去。
好不容易搬回家,又出了一身汗。
噜噜围在他脚边转来转去,显得很着急,宋意融戳它的腮帮子,语气无奈,“又饿了?”
从柜子里拿出袋子,他倒了点猫粮放到噜噜的专用浅口碗里,又撸了撸它的下巴,说:“吃吧。”
洗澡洗到一半,正放着音乐的手机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响起了电话铃声,宋意融关了水,擦了擦湿润的手,拿起手机看。
是邱闵打来的,铃声固执地响个不停。
宋意融滑动接听键,放到耳边。
“我是邱闵。”
“知道。”宋意融看着指尖滴落的水珠。
“你很久没打电话过来了,”邱闵道,“每周尽量保持一次的通话联系,这便于我了解你的心理状况。”
邱闵的电话,像一条无形的绳索,一下又把他拉回那个黑咕隆咚的小盒子里。
好像又把他刻意淡忘的那些记忆,加得更深。
他于是清楚地知道,那些事情,他还没能忘记。
但治疗还是得进行下去,他迫切地想要碰到那道墙。
然后提起斧头,砸碎它。
“不过…”宋意融去摸墙壁上洇开的水痕,触感冰凉,“先前不都是你打过来的吗?”
“确实是,”邱闵坦然承认,“那看来还是我这个医生做得不称职了。”
宋意融配合地笑笑,“没有。”
邱闵那头很安静,“现在应激反应出现的次数还像以前那样频繁吗?”
宋意融想了想,“很少。”
“是一个好现象。”邱闵道,“吃的药可以慢慢试着减少剂量了,稍后我会发给你详细的说明。”
“嗯,”宋意融有些失神,手无意识地拨开了花洒,水流哗地浇到背上,幸好水是温的,不烫人。
“你那边什么声音?”邱闵问,“没事吧。”
宋意融把花洒关掉,甩了甩手臂上溅到的水珠,平淡道:“没什么,刚刚不小心把水弄洒了。”
邱闵握着手机静了静,整条手臂都有些僵,指节艰难地动了动,说:“行,那就先这样吧,有什么情况,你再告诉我。”
宋意融:“行。”
电话被飞快挂断,邱闵低头看了看熄灭的屏幕,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在房子里待久了太憋闷,宋意融把树下的桌椅擦过一遍,抱着一沓签名纸坐了过去。
头顶上的叶子被风吹得呼啦作响,小鸟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叫着,但丝毫不让人觉得吵闹。
宋意融写得慢,写一点就拿盒子压住几张,免得被风吹跑。
时间慢悠悠过去,太阳隐隐有了要落山的迹象。
半桥镇的天空总是很好看,宋意融不止一次这么觉得。
今天的天很高远,蔚蓝色从云朵里透出来,层层叠叠地,像融进了大海。
他耳尖地听见隔壁响起摩托车的声音,像周朗回来了。
下意识地放下笔,就要起身。
但宋意融随即反应过来,他干嘛要这么着急。
他拍拍衣服又坐下了,心不在焉地写了十多张,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响。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院子的大门被风吹关了。
那点小火苗噗地熄灭了,难言的失落涌上来,这种感觉怪异得让他很不适应。
门嘎吱又一声响,宋意融以为还是风,于是便没管,依旧埋头写字。
啪嗒。
宋意融余光瞥见桌子上放了一瓶橘子果肉,一抬头,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深黑的墨印,惊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周朗面容沉静,在瓶盖上点了点,说:“新出的,你尝尝。”
宋意融放下笔,愣了好久,才笑了一下,“哈哈,怎么这么好呢。”
“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周朗想了想,道。
宋意融后脖颈烫起来,笔绕在手指间不自觉地转了转,轻声说:“也没有那么喜欢…”
桌子上还摆满了签名纸,周朗扫了一眼,“这些是什么?”
“就一些签名的纸。”宋意融道,“算是我的工作之一。”
周朗似懂非懂,猜道:“作家?”
宋意融笑道:“差不多。”
周朗:“很厉害。”
周朗一直站着,笔直的背,像在罚站似的,宋意融看他,仰得脖子发酸,手指捏了捏,道:“你坐会,别站着了。”
“我就走了。”周朗说,“不用坐。”
“今天你出门怎么那么早?”宋意融想起今天早上看到周朗出门,“天都没亮。”
“工地上有活,”周朗低头瞥见衣服的水泥渍,声音小了点,“就早起了。”
“你继续忙,”周朗退了一步,“我回去了。”
晚上,宋意融破天荒地睡了个早觉,早早关了灯,在床上躺下来,没多久便睡着了。
而周朗这边,台灯亮至半夜才被关掉。
桌上是摊开的资料书和草稿纸。
-
院子里。
宋意融抱着猫躺在藤椅上,眼睛闭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撸小猫的脑袋和下巴。
远远地,宋意融听见一阵行李箱轮子骨碌碌滚在石子路上的声音,随后是一个女生大咧咧的嗓门:“周朗,我回来了!”
声音挺清脆,隔着这么远都听得一清二楚,宋意融撸猫的手指顿了顿,无意识地交错起来,磨了磨平整的指甲盖。
轮子滚动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一整个上午,宋意融都有点心神不宁,就连《去山》的进度都大大减慢。
梁春来的身体和骨头都很软,张见山不敢太用力,但心脏却砰砰乱跳,像一场隐秘的雷暴雨。
外面真的下雨了。
张见山披上外衣,扶着门框往外看,因为雨水四溅,他的指尖都沾染上一点湿意,还在发烫。
梁春来的衣服不知道去哪了,他只好赤着上半身往里屋走,走得有点慢,背上一对蝴蝶骨柔软地动着。
骨相太美,张见山手指上的烫渐渐漫延,又有向下的趋势。
梁春来忽然转身,看着他,声音有点乏,“张见山,今天不许再来了。”
张见山喉结狠狠滚动一轮,声音压着,说:“我…也想洗澡。”
…
好奇怪的感觉。
宋意融合上电脑,手指停下来,舔了舔干燥的唇缝,解开衣领的第一颗扣子,站到窗边吹了会凉风。
发丝被风吹着,把他后脖颈的皮肤弄得有些痒。
关上窗,他又拉上窗帘,微弓着背,松松靠在窗头。
手机里放着白噪音的音频,他闭上眼睛,沉沉喘了一下,手指愈发酸软。
半桥镇也开始下雨,水珠溅到窗玻璃上,留下蜿蜒的白痕。
宋意融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泛凉了,房子隔音似乎不太好,有人从阳台下路过,似乎又是上午那个女生的声音,“菜园里有小南瓜摘嘛?”
“有。”是周朗的声音,“难得回来一趟,这次要住多久?”
“哈哈是不是舍不得我啦,”简冉盘着手指算道,“应该可以住个一个月。”
宋意融停下动作,眉尖无意识地拢了拢,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放下衣摆,进了洗手间。
水龙头通的是井水,碰在手上凉飕飕的,但又舒畅莫名。
宋意融顺便洗了把脸,把脸上的水滴擦干,头脑总算清醒了不少。
宋意融摊开签名纸,把手机放在一旁,继续播放白噪音,声音宁静,把他乱七八糟的神经好好的疏通了一遭。
他握着笔,写了一阵,又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看了那白杨树的头像一眼,消息框已经沉寂了好些天。
说不上什么感觉,有些不满似的,他也在聊天框里问道:你家的小园子里有小南瓜吗?
对面一直没回消息,宋意融拿着小叉子,百无聊赖地戳了一片橘肉,慢吞吞放进嘴里。
含了会,皱着眉咽下去。
今天的果肉怎么一点也不甜。
宋意融点开微信,莫名生气地在那个头像上用力戳了戳。
【我拍了拍“周朗”】
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宋意融愣了愣,手指一动正想撤回。
然而下一秒,聊天框一抖,又出现一条。
【“周朗”拍了拍你】
周朗:有。
周朗:刚刚在洗菜。
宋意融看到周朗回过来的消息后,不到十分钟,门就被敲响了。
“你是不是过敏了?”周朗扫了一眼宋意融的脖颈,那里红了一片,被白皙的皮肤一衬托,格外明显。
宋意融接过人家的小南瓜,沉甸甸地拿在手里怎么都不对劲,声音含糊:“没过敏。”
周朗道:“可能是天气太热了。”
宋意融“哦”了一下,“可能吧,”他把头发抚到耳后,半垂着眼皮,说:“等我一下。”
说完转身进了房间,没用多久,宋意融走出来,手里多提了一个袋子,说:“草莓,给你的。”
周朗抬起眼皮,看着宋意融,没有立马伸手去接,“给我的?”
“是呀,”宋意融朝他扬了扬手,“你拿着。”
“挺甜,叔叔阿姨也可以吃点。”
周朗默了一会,抬手接过了,“好的,谢谢。”
他手指轻轻勾住塑料袋绳,结实的小臂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宋意融的视线顺着手臂慢慢上移。
周朗站得随意,但肩背又宽又直,身形样貌看起来一点也不普通。
他忽地朝周朗伸出手,距离挨得极近,感觉要去碰他的脸一样。
周朗站在原地,强忍着要后退的冲动,但耳根噌地红了,“怎么了?”
宋意融踮起脚,把他发顶沾的一片树叶捏走,摊开手掌给他看:“喏,叶子。”
周朗眼睫毛晃了晃,只低声应了一下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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