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乔装走在陂澜城里,斗笠垂下的薄纱罩得四周雾蒙蒙的,城里的陂澜军比前几日多了很多,不止是城门,街道上也不时有军队经过。
“大夫,我要三钱观音莲。”
尽管周围都是官兵,依然没有阻挡药馆的生意,一路走来裁缝铺、酒馆、茶楼门可罗雀,只有益康堂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好咧,姑娘稍微等等,这前堂没有了,得去后院翻翻存货。”
“谢谢大夫。”
我走到一旁等待,看着草药架上晾晒的青草,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
一股药味直冲天灵盖,苦得我皱紧了脸。
“小娘子身量纤细,腰肢绵软,可是中原人?”
我内心咯噔一下,这下流的声音,一听就是铁那措。
果然,我转身就看见他青浊的眼,好色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视,稀疏的头发打成辫子,更显得前脑门连着头顶那片锃亮发光。
他见我站着没动,更加确定了我中原人的身份,冲着一旁的士兵,用陂澜语说了一句:“看,我猜这婆娘漂亮,等我抢回去做第七个赞里。”
赞里用中原话说,是夫人的意思,第七个赞里,意思是第七个夫人,他想娶我做小老婆。
我气极了,用陂澜语便开骂:“铁那措,你想被我的马踩死吗?”
以往在营里,他的那双色眼便时常在我身上打转,甚至有一次将我骗至苦难海边想欺负我,被我训的马差点踩死,回营被其木格训了一顿,养好伤后才规矩了不少。
“原来是月牙呀,我说是谁呢!”他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又猥琐地摸了一把下巴,“听赞冶说你父亲让你去买新衣了,怎么,他终于舍得把你送给其木格将军了?”
他上下打量着我,砸砸嘴道:“怎么,这大雪已经停了,你还没选好衣裳吗?咱们将军老刀久未磨,就等你开荤呢!”
这话说得下流,气得我浑身发抖,见他们捧腹大笑,拽下一旁的草药就塞进他们嘴里。
“你们最好期盼,这是无毒的!”我冷着声音说道。
两人弯着腰不停往外吐着苦水,铁那措指着我,说不出话来,被身旁皱着脸的士兵扶着离开。
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气愤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心。
铁那措曾经救过其木格,在其木格眼前很是得脸,如今连他都来到陂澜城,估计是昌普他们乱贴的告示被人发现。
如今其木格重返陂澜城指日可待,可是看大家的意思,竟然没有打算离开,而且隐隐有些期待……
我空着手从益康堂离开,被告知连观音莲的存货也被城南当铺的王老板全部买走了。
说来也是新奇,在陂澜城,出名的不止胡姬,还有陂澜的桑蚕丝。
有不少大邾的老板会到这里走货,这里的桑蚕丝配上大邾的花样,是大邾贵女们追捧的样式。
这位王老板,便是从大邾的鹧鸪城来的,那里的丝绸也是顶好,与桑蚕丝不相上下。
他后来赚了些钱,便不想再做满大邾跑货的生意,在陂澜开了一家当铺,随着大邾和陂澜的贸易交流越来越多,他的当铺生意也越来越红火,连战争也对他没半点影响。
我走进他的王记当铺,珍奇瑰宝摆满大堂,我看傻了眼,这与其它当铺,一点也不像。
“姑娘,是当是赎啊?”
一位歪帽小哥靠着当台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地询问。
我退后一步,离面前价值连城的佛像远些,才回道:“我是来问问王老板前些日子购进的观音莲能卖吗?”
算珠在他的左手啪啪作响,右手提笔在账本上记账。
“有钱吗?有钱当然能卖。”
他和我的交谈,完全没有影响记账的速度,我心里暗暗佩服,嘴上却迟疑道:“有钱,你…能做主吗?”
“账本在我手里,我不能做主谁做主。”
他落下最后一笔,终于抬头,我看见他年岁不大的模样,暗暗心惊。
“你是这间当铺的老板?”
他摊开手,四处望了望。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他的目光移到我身上,笑着摇头:“东西可以卖给穷人,可以卖给富人,但是不卖给不诚的人。”
我知道他的意思,取下头上的斗笠。
“原来是貌美的胡姬啊,难怪那么爱美,身上怎么弄上伤疤的?”
“不是我。”
我回绝道,一想到昌普腿上的伤,心疼极了。
“哦,是情郎。”王老板了然地点头,我在他的眼神下渐渐红了脸,嘀咕着,“不是情郎。”
“不是情郎?”他皱眉,“我又猜错了?竟然能够让我猜错两次,姑娘还是有点能耐的。”
“不是情郎。”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谈及昌普,却让我更加坚定心中念想,“不是情郎,是夫君。”
王老板大笑起来,头顶的歪帽随着他的身体有节奏地抖动:“你一个胡姬,还懂夫君?别是被人给骗了。”
他嘲笑我,我都没觉得有多生气,但是他一说昌普,竟气得我连观音莲也不想在此处买了!
“他不会骗我!”
他见我真的生气,也收起脸上的调笑:“不就是开个玩笑,怎么生起气来了,像一只小狼崽。”
我扭过头去没有理他,中原人总是喜欢不分场合地开玩笑。
“你夫君是个中原人吧。”他放软的声音传来,我惊讶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你的口音带有浓浓的中原音,看来你与中原人正常交流是没问题的。”他笑着感叹,“谁那么好命,娶了个这么漂亮的胡姬……”
我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在脸上抹了一把,又从一旁拿过一面铜镜,铜镜背面镶了一块碧色水玉,颜色极好,一看就价值不菲。
“没有东西啊,你在看什么?”
任他看花了眼,也看不出半颗痣来,因为我的视线根本没在他脸上。
那面铜镜挡住了他的半张脸,我赶紧上前拿开,看清了他戴在脖子上的东西。
是一颗红玛瑙。
“哦,原来你是在看它啊!刚才笑的时候露出来了。”他将红玛瑙取下,捏在手里把玩,“一个猎户过来当的,换了我的一把弓箭。”
我激动地拉住他的袖口,这颗红玛瑙,是昌普的珍视之物!
“这个能卖给我吗?”
“能啊!有钱当然能。”他说得轻巧,仿佛在他这里,有钱就能换取一切。
“我今日没带那么多银两,买了它,就买不起观音莲了。”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能为我通融通融。
“那就选一个吧,要观音莲还是红玛瑙。”他一点不为所动,依然乐呵呵地看着我,这是一个老板的职业素养,也让我想到盛云璆说的那一句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内心撇嘴,难怪这只笑面虎,生意做得这么大!
我内心挣扎许久,还是选择观音莲,相比红玛瑙,还是昌普的身体最重要。
“选好了?选好就别后悔,或者不必红玛瑙,这里其它东西你也可以再看看。”他的声音充满诱惑,我屏心凝神,咬牙确定,“不后悔。”
他将玛瑙重新戴在脖子上:“那之后有人出高价买走了,你可别后悔。”
“所以我还想请王老板帮我一个忙。”我摸出剩下的一只红豆耳坠递给他,“这颗红玉珠虽然不是很名贵,但是打磨精巧,将它取下做戒指,也是可以的。”
”你倒是会观察。”他轻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收罗戒指的。”
“这大堂内什么珍品都有,头上簪的,腰间坠的,鞋上绣的,唯独没有手上的饰品,大堂内放置的,都是显摆,只有藏在屋里的,才是心爱之物。”
我将我所看所想一五一十告诉他,他大笑:“真是聪明,但是凭这些,你就能知道我爱收藏戒指?”
“不止这些。”我摇了摇头,“我还猜想您最近丢失了一只极其宝贝的戒指,您将它带在左手的食指上已经很多年了。”
“您喜欢一边打算盘,一边用拇指抡戒指,除了我刚进门时,看见了您惯常的动作,还有您食指上一圈,比其它地方稍白的皮肤。”
他拍手称快,我看见他眼中的赞赏,内心骄傲极了。
“猜得不错。”他把玩着手里的耳坠子,“但是你想用这耳坠子换红玛瑙,也是不可能的。”
“不是交换红玛瑙。”我摇头,认真说道:“是交换时间。”
“请您留一些时间给我,我凑够了钱一定会来买它的,这是我夫君很重要的东西!”
他了然点头:“原来一切为了情郎啊,再不通融,倒显得我是无情人了。”
“我只留给你半个月时间,若你半个月还未来,就别怪别人价高者得。”
“我一定会来的。”我高兴地猛点头。
“对了,”他提醒道:“这之后我会去一趟鹧鸪城,我会将这红玛瑙暂时交给店中伙计,你直接找他便是。”
“谢谢,老板生意兴隆。”我捡了句从话本中看来的话,逗得他大笑。
“这句话我喜欢,中原话说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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