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要看多久啊?池子里的鱼因着太阳大都躲了起来,荷花还含着苞呢……”
这声音娇蛮软糯,我朝出声方向望去,一位皮肤白皙的少女正倚在一棵柳树旁,用手使劲扇着风,俏丽的脸上颇有些抱怨。
“这阳光如此刺眼,她每日都来这一遭,我可不像她们陂澜的蛮女,皮肤都给晒黑了!”
“玉矶,姑娘做什么不是我们能够议论的。”
她身旁的女子训斥完,转头之际对上我的眼神,愣了一秒,下意识对我点头。
我平静地看着她们,又将头重新转向那一汪小池。
我在这座宅子里待了有三日,每日就七襄和玉矶两个人陪着我,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大邾的陛下与皇后去大昭觉寺上香去了,赞冶他们便一直住在驿站里,得等他们回来。
“你守着姑娘,锅炉上的观音莲煨好了,我去看看。”
七襄的声音很好分辨,清冷中带有一丝凉意,说话不卑不亢,吐字很是清楚。
“知道了,知道了。”
玉矶的年岁不大,声音就更加娇蛮一些,刚见到她们时,还以为是大家小姐,没想到是侍女身份。
身后轻巧的脚步声渐近,不情不愿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姑娘,回房间吧。”
我并不想说话,失神地看着池中央那粉白相间的花苞。
“姑娘,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她微微有些恼了,嘟囔着嘴,小声嘀咕着:“这么拧巴的人,我看是没人愿意和你呆在一起。”
我转身看着她,她的额角有细汗,脸也被蒸红了,此时正气恼地看着我。
中原人就是这样,既受不得冻,也受不住热。
我的视线让她些微有些不适,梗着脖子继续说道:“回房吧,这里太阳这么大,对你的跛腿不好。”
我还是没有说话,目光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她被我看得有些发毛,目光闪躲,隐藏在不屑眼神之下的,是浓浓的不甘与嫉妒。
“你干嘛这样盯着我……”
“想见你家公子吗?”
我终于出声,太久没说话导致嗓子干哑,她可能没听清,又可能是想确认我说话的内容。
“你说什么……”
我伸出那双罪恶的手,只听“扑通”一声,她便被我推进了池子里。
池水中间的漩涡拖拽着她,浑浊的淤泥打湿了她的发髻,她恐惧狼狈的表情倒影在池水里,随着水波被越推越远。
她挣扎,她扑腾,她无力抗争,她气息奄奄,她或许会死。
我冷冷看着,转身离开。
池昌普是夜里来的,身上有着香蜡纸钱的味道。
我看见他高兴极了,跑过去将他一把抱住,嘟囔着抱怨:“我就知道是你,你干嘛将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为什么要推她?”
这是他见着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听过他无数种声音,唯有这一句最为冰冷彻骨。
“怎么了?我做错事了吗?”
我停了笑抬起头无辜地望着他:“你来见我,竟然是为了别人,昌普,我的心不舒服了。”
他的脸色刷得一下变得苍白,眼中的沉痛,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扩散到双眸,没有血丝的双唇,额头突起的青筋,与我在巴难山见过冻死的死尸没什么两样。
我突然害怕,我知道死亡才是隔绝一切的大门,我猛地抱住他,吓得声音颤抖。
“是我错了,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站在池边,那池水忽然就变成了一张人脸,一直不停引诱着我将她推下去,它说她太聒噪了,它想让她安静下来。”
我凑上去亲吻他的嘴角,用手揉搓他的脸,希望他能恢复血丝,我急得一直流泪,语无伦次地说着,可是没有半点变化。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在他胸前流泪,眼泪打湿了他的前襟,凉如蛇皮般贴在我的脸上。
我一直不停道歉,他拍着我的背慢慢安抚,我在他怀中慢慢冷静下来。
“她死了吗?”我抽噎着问。
“没有,被救起来了。”他的语气不再冰凉,但是其中的担忧让我无法呼吸。
他是在担心她吗?
“我能去看看她吗?”我踟蹰着问。
“不用了,我把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又给了她一笔钱,将她遣散回家了。”
他解释着,给他添了麻烦我很是愧疚:“对不起,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嗯,你需要好好休息。”他将下巴放在我的头顶,轻声叹息:“你需要好好休息…”
窗外响起了脚步声,他擦干我脸上的泪痕放开了我。
我这才看清他风尘仆仆的背影,他这几日不在,果然是陪着大邾的陛下与皇后去大昭觉寺了。
门外是七襄,昌普接过她手中的药,对她嘱咐了几句,我皱眉打量着她,她注意到我的眼神,与我的目光对上,眼中竟然是惊恐。
昌普注意到我们两人之间的情况,对她点头,让她先行下去,她犹如大赦,赶紧行礼告退。
“我今日也吓着她了对吗?”我轻声说道:“不然她以往清冷的目光不会带着恐惧。”
昌普在原地站立良久,才安慰地笑道:“先喝药吧,不要想太多,最近你就好好休息。”
第二日一早,昌普便外出了,我坐在池上的凉亭里放空,七襄不远不近地站在我身后。
“赏风不赏鱼,倒是惬意。”
我转头,原是个穿着袈裟的和尚站在凉亭外,七襄不知何时已经退下。
“如此一双慧眼,如今却明台不清,实乃可惜。”
他的袈裟神圣庄严,带笑的脸慈善虔诚,脸上的沟壑掩藏佛光,说出的话蕴含的大道理我却不明白。
“大师可是走错路了,这里不是寺庙,也没有需要你渡的人。”我冷冷地说完,转头继续望着空无一物的空气发呆。
“老衲法号培诚。”他没有在意我语气中的无礼,走上前来在我身后坐下,“造物生人,由爱滋养灵根,爱不纯,灵根不整,结不出智慧,是为缺陷。”
“失爱、缺爱、溺爱等一切不纯良的爱,都会形成缺口,缺口释放的恶意,容易中伤别人,也容易中伤自己。”
“如果有了缺口,还能修补完全吗?”我喃喃地问道。
“当然,因果循环,姑娘从小没有父母疼爱,是为缺爱,认为被人抛弃,是为失爱,又由于以上两个原因,形成了利已主义,是为自己对自己的溺爱。”
他在身后认真剖析着,我的内心一点点被他分解,但意外地不觉得他讨厌。
“大师,苦难海里没有船只,能救我出去吗?”我转过身认真说道。
“姑娘的攀附物呢?姑娘应该是有攀附物的,就算是一截枯枝也不至于溺亡。”
我对着他摇了摇头:“那一截枯枝并不想驮着我,他将我丢弃了,在巴难山脚、在土地庙里、在苦难海面。”
“大师,你端坐佛堂,佛祖会保佑你,你从来没有体会过,被人在雪地里拖行心里却在担心爱人是否出事,被马差点踩死却还要护紧怀中的红玛瑙与玉佩,被人扒了衣服抢了东西丢进湿暗的地牢里等着第二日送给军营士兵的滋味。”
“他为什么不来接我,中原人说话不算数。”我委屈地哭,那三个月的磨难历历在目,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面血墙,压得我喘不过气。
“铁那措告诉我他们走了,我是不信的,我害怕他们出事,赞冶来告诉我,我也是不愿信的,但是他告诉我大邾的公主喜欢他,我就相信了,我害怕他被赐婚的消息从大邾传到陂澜,我害怕他们相亲相爱,我害怕他们琴瑟和鸣,我不要我的东西从有到无,所以我要回大邾,我要拆散他们,我的东西只能是我的!”
我厉声说道,模样从平静又回到癫狂,培诚大师对着我摇了摇头:“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他也觉得我无可救药,低喃着走开。
我坐在石凳上精神恍惚,我背弃了天神,天神不会救我,现在连至高无上的佛,也看不起我。
我望着那池子里的水,它竟然变成昌普的脸,他在冲我笑,向我招手,我手里捏着红玛瑙,慢慢向他靠近。
“月牙!”
我如梦初醒,离那汪小池不过堪堪半尺,昌普冲过来将我拉住,眼中是难以言语的痛苦以及恐惧。
我愣怔着身子,被他拉到石凳上坐下,他蹲在我身前摩搓我的手,不停地说话。
我挣脱他的手,将掌心的红玛瑙递给他:“军功换的,你将它收好。”
我怔征说道:“你让他来的是吗?我们的谈话你都听见了,你也认为我生病了…”
“我会陪着你,月牙,我以后都会陪着你。”
有滚烫的液体挥洒在我手上。盛云璆说过,将军只流血,不会流泪,他是流眼泪了吗?
“月牙,或许我们都错怪云璆了,他真的回去找你,但是你看着时辰合适,去赎了这块红玛瑙。”他抬头,狭长的眼角真的有泪迹,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哪里是伤心处?
“月牙,是我们错过了……”
内心的明台轰然倒塌,声音大如那天坍塌的巴难山,我的身体骤然发颤,一瞬间抓紧了手,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上前来亲了亲我:“月牙,我从来没想过放弃你,你不想理会其他人我们就不理,你嫌她们聒噪就将她们驱散,我会陪着你的。”
我上前抱住他,这五个月的委屈全化作泪水流尽。
“昌普,那八个字我都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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