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扰得人心烦,我窝在躺椅上,闭眼摇着蒲扇。
池子里的荷花还是没开放,但是已经有淡淡的荷香传来。
“姑娘,这是今日的药。”
七襄将药碗放到一旁,荷花香里顿时混杂了药的苦味。
“可把我喝怕了,七襄快拿走吧。”我现在终于能理解昌普怕喝苦药的心情,连忙将头偏到一侧,嘟嚷道。
“姑娘不喝药,伤好不快的。”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总算没那么怕我了,我说一句话,她偶尔还能答得上来。
我忽然想到落水的玉矶,心中愧疚不安。
“七襄,玉矶好些了吗?”我直起身子,看着站立在一旁的女子,“我这里有些碎银两,想买些药去看看她。”
她没想到我居然提到了玉矶,表情有一刻的僵硬,低下头回道。
“公子说,陂澜士兵还未离开长安,让您不要出这座宅子,况且玉矶收了卖身契回老家去了,那里离长安还是有些距离的…”
我泄气,重新窝回躺椅里:“陂澜士兵还有多久能走啊!”
“陛下与皇后娘娘从大昭觉寺回来,他们觐见过后,才能离开。”这声音充满调笑,我内心一喜,将头转向他,又念及他将我丢在这,想着了才来见我一回,赌气转身背对着他。
“大邾的皇帝与皇后,在大昭觉寺上了多久的香了?多久回来?”我冷着声音问道。
“祭祖有半个月,大概明日就回了。”
我转过身,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到我身侧,那双含情目里睨着笑,手里端着那碗观音莲。
我忽略掉他手里的药碗,惊喜道:“意思是,等到明日,我便自由了!”
“对,等赞冶觐见过陛下,你就自由了。”他说完就将药碗递过来,“但是,腿没好之前,不准出去玩!”
我接过药碗将苦汁一口喝净,拿着空碗对着他显摆一通,他被我逗笑了,理了理我额角顺下来的一缕散发,打趣说道。
“怎么想起挽发髻了,两条辫子不是更适合你。”
我连忙跳下躺椅,他想扶我被我挣开,我在他担忧的目光下转了一个圈。
“怎么样?”我高兴地向他展示,“大邾的纱裙,我穿着漂亮吗?”
“我特意让七襄为我挽了发髻,但是它太重了,我还有点不习惯。”我抚着头上精致的珠钗,退了远些,想让他看清全貌,“但是我总能习惯的,我能习惯这边不同于陂澜的规矩,我能习惯扯得我头皮发疼的发髻,我能习惯这里的山水,只要你能陪着我。”
我能看出他眼底的惊艳,但是却又被一层薄纱挡住,我尽量忽略他隐藏起来的焦虑,但是我知道,那是因我而起。
“昌普,我来陂澜是为了交换和平,如果我再一次背叛天神,会不会万劫不复?”
我已经能想象到赞冶在大殿上被大邾臣民刁难的场景,若他因我而蒙羞,若陂澜子民因我而饱受战乱,我又该如何?
我又一阵喘不上气,几日来歇好的心又一顿揪紧,想必脸色也是苍白无血色。
我才像是被埋在巴难山山脚大雪里的那个人,被冻得浑身冰冷。
他上前来扶住我,大声向外面吼着什么,我耳朵里是那天巴难山倒塌后的轰鸣,什么也听不清,只能看见他急切的神色和额头冒出的青筋。
七襄连忙端着药跑来,神色与昌普如出一辙的急迫。
我看着她手里的药碗,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是我病了,那碗药也不是观音莲,是治我心病的药。
我控制不住我的眼泪,紧紧攀住昌普的脖子。
“我还能好吗?我还能好吗……”
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拍着我的背。
“好不好,我都陪着你。”
我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从他的话中听出他的执拗。
我心里忽然惊慌失措,他的决定会被他的执拗带入歧途,他的人生轨迹可能会被我所影响。
我突然很想让他将我放开,雪山山巅的格桑,是可以自生自灭的,但是我又舍不得放手。
我竟然,
妄图摘星。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天气闷热,夜里估计会下雨。
嘴里一阵苦味,细细分辨,其实与观音莲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只是这些天,他哄着我,我便没觉出来。
“月牙…很抱歉瞒着你…”他站在轩窗旁,绿杨花荫的斜影打在他的身上,无端增添了些许落寞。
“是培诚大师说的方子对吗?”我轻轻下榻,走至他的身后,紧紧抱住他,闭上眼睛,“或许不是因为其它,只是因为我是我,我本就是一个心思邪恶,睚眦必报的人,与你所见的大邾贵女并不相同。”
“昌普,如果我不善良,你还会爱我吗?”
“看见那颗星星了吗?”
他抬头,我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望去,太阳还未完全下山,星星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占领好位置。
他抬手指向最亮的那一颗。
“它能让人迷途知返。”
我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呼吸着他身上抚慰人心的沉香木香。
“星星不会丢下每一个小孩,所以,我也不会丢下你,就像当初在巴难山,你没有丢下我。”
他转过身,牵着我往前走,靠近轩窗,视野中出现更广阔的星幕:“这片星空,可能比过巴难山的雪夜?”
我被他逗笑了,这里星星虽然多,但是和巴难山的星空相比,仍是还有一段差距的,但看他收纳群星的双眸,我并不想拂了他的兴致。
我装作思忖良久,嘟着嘴摇头:“我才不比,你那时烧得满脸通红,巴山雪夜的星辰你又没见过。”
他凉凉地觑了我一眼,我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趁他开口反驳我之际,上前堵住了他的嘴。
浅尝辄止,我看着他通红的耳廓,笑弯了眼。
他没呆多久,便走了,他最近很忙,具体忙什么,又不告诉我。
是夜。
风拍打窗扉的声音将我惊醒,“吱呀,吱呀”陈旧门板的声响回荡在房内。
池塘被吹翻了波浪,含苞的荷花在中央左右摇曳,紫电劈开天际,随之而来是一阵阵轰鸣。
闪电一会儿将屋内照得如白昼,一会又归于黑暗,我缩在床榻一角,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不敢漏出一截手指。
一道闪电起,我心里默数,
一…二…三!
赶紧闭眼捂住耳朵,一声塌天巨响震得床榻都抖了三抖,我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恐惧,冲出房外。
我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在回廊内瞎转,周围都是妖风,将我的纱裙吹翻,将我的发髻吹乱,我明明知道他不在这座宅子里,却还是呢喃着他的名字。
“昌普…昌普…”
不知是梦境,还是错觉,我好像真看见了他在对面。
我伸出手不敢上前,害怕这只是我犯病的臆想。
一阵闪电起,白昼的光里,我看清了他的脸。
不知何时已经下雨了,雨水来得急又密,他身上的衣衫湿透了,此刻狼狈的样子,恍惚真成了陂澜城书斋里的落魄学子。
真的是他。
他赶来了。
我在雷声骤起时,扑进他怀里,他抬起手捂住了我的耳朵,在雷声中我听见他的声音。
“为什么不穿鞋子?”
我正想解释,被他弯腰抄抱起回房。
我坐在榻上,看他去翻伤药的背影,觉得脚上的伤也值了。
他转过身黑了的脸,又让我收起笑意。
他生气了。
“腿还没好,还伤了脚。”
他拿了药为我清理伤口,我扯了扯他的袖口,被他挣开。
“昌普,我害怕。”
他的手一顿,四周冰凉的气息算是降了下来。
我内心一喜,向他凑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睫毛尤其地长,我看呆了眼,觉得他如果是个女孩,便是连最美的胡姬也比不过。
他依然没有理会我,低头专心地上药,我不由嘟囔着嘴抱怨着:“昌普,我好痛。”
他终于抬头,那双含情目直视着我,我怔怔地望着他,无意识地眨了眨眼。
他的眼神凌厉又蓄满春水,我第一次在他的目光下怂了,禁不住准备抽身而退,却被他一把拉住往前。
我的牙齿撞上了他的唇,有血的锈味传来,我想离远些看清他的伤势,又被他拉着贴紧。
他的手抵在我的脑后,身上的纱裙被他身上的水渍打湿贴在身上,黏得我不舒服。
他炽热地鼻息喷在冰凉的纱裙上,暧昧的气温熏得我头脑发热。
等我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经侧身趴伏在榻上,发髻被他弄散,倾泻了一身。
他半搂着我,在我身上轻吻着,我迷蒙着眼,只感觉痒意从颈部慢慢游移到后背,在我左肩与胛骨处噬咬。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张好看的脸也不甚清明,红雾布满了他的脸。
他的衣裳也说不上完好,前襟斜开了一道大口子,胸前竟然有我的牙印。
我顿时红了脸,如此耳鬓厮磨,让我也不甚清醒,干出蠢事。
“嘶—”
左肩处传来刺痛,他咬了我一口。
“专心。”
我肩上传来火辣辣地疼,我气愤极了,也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
我转身拥住他,对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口,他也不甘示弱,对着我的锁骨吻了上去,纱衣就像一块可有可无的布,他带着薄茧的手抚摸在我身上,激得我往床榻里缩,又被他抱出来。
“昌普,我不……”我求饶,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扯过床榻一侧的被子裹住。
“无论如何,不许出房门!”
他表情严肃,嘱咐完这一句,便踏出房门,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夏日夜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池子里的荷花能不能挺得过这一场风雨。
无妄楼外又响起了蝉鸣,夹杂着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让我想到了森冷的黑甲,锋利的佩剑,血腥的战场,还有铁面无情的将士。
我走到房门旁,又念起昌普的嘱咐,放下了那双手。
但是当拔剑的声音响起,我终于等不住,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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